第一卷 風起  第十章 如此家宴(1)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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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曾希賢的愛車在他去A國期間一直泊在公司的地下私人車庫裏,由董事長專屬司機張笑每日定時保養以保持最佳狀態。
    已經在曾氏工作兩年有餘的張笑因為經常跟隨董事長,對老板的脾氣有一定了解,深知曾希賢事事要求完美。老板不在國內的日子裏,他絲毫不敢鬆懈,每天都把功課做足,生怕一點點小紕漏會將金飯碗給砸了。
    這個老板不但出手大方,對手下員工的態度更是禮遇有加,從沒見他嗬斥過任何一個人。
    張笑有個高中同學也是司機,在東興娛樂就職,常常在老同學聚會的時候痛罵他們劉老板,說什麼“不就是有兩個臭錢嗎?就不知道北了!拿底下的人當孫子,自己心情不好就拿我們當撒氣筒,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老子早就不幹了”雲雲。
    每每聽到這些,張笑都為自己遇到曾董而感到慶幸,第二天上班愈發幹勁十足。他為人靦腆,素來不愛講話,辦公室馬主任就曾打趣他是鋸了嘴兒的悶葫蘆。可是,這麼多年來,他始終學不會逢迎拍馬那一套。好在老板看來不怎麼喜歡馬屁精。
    接到老板私人助理劉小姐的電話,二十四小時待命的張笑立刻將白色賓利歐陸開到大廈正門前。
    沒到兩分鍾,隔著大廈的自動玻璃轉門,隱約看見曾希賢穿過金碧輝煌的大廳向門口走來。門口迎賓的兩名女職員過於殷勤地向老板鞠躬問好,老板彬彬有禮地點頭回應。
    張笑不用看也猜得到那兩個女員工現在臉上肯定泛起了激動的紅暈。
    公司裏那些剛剛大學畢業的年輕女職員還在做夢的年齡,每天午餐時的話題一般隻圍繞著兩位男性展開,一個是偶像明星鍾揚,另一個就是老板曾希賢。
    關於鍾揚,就算是從來不看娛樂八卦新聞的張笑,對他也很熟悉,畢竟他可是近幾年來最紅的偶像明星。隻要你生活在亞洲,就不可能沒聽過他的歌、沒看過他的電影。
    一想到那些女孩子每天討論究竟追誰的成功率大些,張笑就想笑。
    也許是因為自己沉默寡言,也許是因為老板看起來禮貌周到實則據人於千裏之外的氣場,從來沒有女孩子纏著自己問曾董的隱私,否則這份工作的艱難程度,實在難以想象。
    聽劉小姐說,晚上是曾老爺子安排的家宴,不用自己跟隨,那麼也就不奇怪為什麼老板現在會是一身英倫休閑打扮:淺咖啡色襯衫、同色開襟毛衫、白色休閑褲、外套一件BURBERRY格紋風衣。這樣一個年輕人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以手腕強硬而聞名業界的曾氏集團現任董事長。
    在曾老爺子的保護下,曾氏第三代一直保持著神秘的色彩,這越發撩起公眾的好奇心。
    當年剛從英國留學歸來的曾希賢,行李還未放穩,就接任了曾氏集團董事長的職位。那時眾媒體以為揭開神秘麵紗的絕佳機會到了,遂使出渾身解數,希望曾氏後代的私生活能大白於天下。奈何曾希賢本人行事異常低調,始終拒絕接受各類采訪。
    對於那些民眾喉舌來說,采訪不到曾希賢本人倒也無所謂,反正曾氏集團可報道的商業活動數不勝數。
    但是對於那些專寫名人八卦緋聞的娛樂傳媒來說,這反而成了一項欲罷不能的挑戰——某名人越是保持低調,大家就越是認為他有隱私可挖,何況那層麵紗後隱藏的還是個英俊無比的鑽石王老五,一旦秘聞揭開,肯定能吸引大批年輕受眾,刺激銷量直破雲霄。
    曾有一心搶花邊新聞頭條的狗仔,大膽偷拍曾希賢和異性約會的場麵,還沒來得及沾沾自喜,即被高空施壓被迫中途放棄目標,事後明白來龍去脈,敢怒卻不敢言。
    原以為自己和曾氏毫無關聯而不用擔心廣告收入的媒體,此時才意識到曾氏駭人的影響力到底有多麼無孔不入。
    曾氏集團旗下在境內外上市的全屬子公司有五家,分別是曾氏房產、曾氏貿易、曾氏物流、曾氏醫藥和曾氏娛樂;另控股或參股其他十餘家比較有影響力的企業。數目初聽起來不少,不過除了曾氏物流在境內外有較多大型分支外,其他關聯企業的總部主要集中在國內三個大都市,設立在各地的分支不過是人員極其精簡的銷售代表處。
    異地的媒體依仗自己和這些企業鮮有業務往來而對曾希賢大膽出擊,卻萬萬沒有料到他們的大廣告商居然會為八杆子打不著的曾氏出頭,這讓不少傳媒人咂舌不已。
    聰明乖覺的隻怨自己晦氣,惹誰不好,偏惹自己得罪不起的人。當然,這世界上也有不聰明的人。隻是目前為止,在曾氏教育後還不聰明的人,張笑還從未見過。
    看見老板已經走下大理石台階,張笑適時打開靠駕駛座的車門。
    坐上駕駛位,曾希賢係上安全帶,張笑利落地將門關上。
    不到一分鍾,那輛白色的豪華車就拐上了快速幹道,隨即消失不見。
    張笑很為老板開車的速度擔心,可即使這份擔憂是出於真心,也不是他這種身份的人可以說的。暗歎一聲,他回到辦公樓報備,然後下班回家。
    在通往郊區的高速公路上,聽著動感十足的快曲,曾希賢全身心地體會著自由自在的速度感。現在不是交通高峰時段,同方向的車不算多,曾希賢這一路開得酣暢淋漓。前方一個出口漸行漸近。瞄一眼出口前方的道路指示,曾希賢減慢速度,打亮了變道指示燈。
    她就生活在這裏麼?
    曾希賢將車停泊在海濱路上一個公車站前,好奇地打量著三十米開外的一座古樸蒼老的兩層樓建築物。
    這個時間,不知道她在不在裏麵,在做什麼。
    過了兩分鍾,年輕的董事長重新啟動了車子,習慣性地向右側倒後鏡裏瞄了一眼,卻不小心瞥到自己的麵孔。看見鏡中人的嘴角居然掛著心滿意足的微笑,鏡外人不禁一愣,隨即握緊了方向盤。
    曾園和市中心距離很遠。以曾希賢開車的速度,也還是用了半個小時才駛進了曾家的私人宅區。
    寒冬早已脫盡公路兩旁樹木的葉子,看起來很淒涼的樹幹似乎也在瑟瑟發抖,風馳電掣中的曾希賢憑空有了一種壓抑感。
    在盤山路上連走幾個S形,那座讓無數人豔羨的莊園遙遙在望。豔羨嗎?曾希賢在心裏冷笑,如果那些人知道想擁有這樣的莊園要付出什麼代價,他們還會羨慕嗎,也許唯恐避之不及也說不定呢。
    助理劉小姐在曾希賢離開辦公室時給何管家打了個電話,所以莊園門口的警衛一見車影就已將二十四小時監控的大門打開,方便曾希賢進入。
    跟往常一樣,車子囂張地駛過門口,連半秒也沒有停留。
    路兩邊精雕細琢的假山、園子裏傲然怒放的臘梅、湖邊棲息的丹頂鶴都曾讓來這兒做客的人流連忘返,卻無法吸引曾希賢的半點注意。對一個在這裏生活了二十多年的人來說,任是人間絕景怕也會膩吧。更何況對這個身處二十多年的“家”,曾希賢實在找不到太多美好的回憶。
    車子繞過主樓前迎賓廣場上的噴泉停下,上了年紀的何管家一身正裝、步伐矯健地迎上前來打開車門。
    年輕人向照顧父親和自己多年的老管家露出充滿孩子氣的笑容:“何管家,幾個月不見,怎麼看起來更年輕了?有什麼秘訣,快點告訴我。”
    在別人眼裏一向很嚴肅的何管家嘴裏說著責備的話,口氣卻像天下最慈祥的祖父:“你這孩子,又開快車了。才遠遠看見車子在山腳,眨眼的功夫就到大門口了。跟你說了多少遍,慢點開,慢點開,就是不聽話!”
    曾希賢伸出右臂輕輕環住喋喋不休的老人家的肩膀,嬉皮笑臉地說:“遵命,以後一定注意。”兩人一臉笑容地邊聊邊往大廳走。
    元旦剛過,大廳裏的擺設也多了幾分要過年的喜氣。
    大廳北部是通往二樓的螺旋式樓梯,樓梯底端兩側原來立著一對明代成化年間以鬆石綠為主調的景泰藍瓷瓶,現在換成了一對金色的,裏麵照舊插著幾支新梅。細一瞧原來是爺爺去年拍回來的那對乾隆年製的。
    再掃視,曾希賢發現各處都添了些金色的擺設和裝飾,一副富貴氣派、迎新氣象。
    何管家接過曾希賢脫下的風衣,意味深長地說:“老爺和姑爺在二樓書房,似乎心情不是很好,你快上去吧!”
    曾希賢點點頭欲邁步上樓,突聽見上麵傳來穩重的腳步聲。
    抬頭時,下樓那人剛好繞過樓梯轉角,與曾希賢打了個正照麵。此人身材清臒、姿態挺拔、相貌出眾、衣著考究,雖已邁入知天命之年,其優雅的氣質仍是讓人見之難忘。
    來人口氣親昵地打著招呼:“希賢回來了?”
    站在原地,曾希賢禮貌地回答:“姑父,您新年好!元旦那天我在國外趕著回來,沒能問候您,真是抱歉。”
    對方露出溫暖的笑容:“都是自家人,不用客套。你一路舟車勞頓,老爺子正記掛著。快點去書房讓你爺爺見見,好讓老人家放心,一會兒咱們再細聊。”
    曾希賢點頭稱是,放穩腳步蹬上一級級樓梯,與對方錯身而過時,鼻中聞到一股淡淡的古龍水的味道,心中暗道:難怪姑媽對他依戀那麼深,換了任何女人,恐怕也難以抵擋這人一顰一笑。
    正想著,三十多級的樓梯轉眼已過。走向位於東側的書房,曾希賢在門外深吸一口氣,方才輕輕敲了敲門,隻聽見一個蒼老的聲音說:“進來!”
    乍看到屋裏景象,曾希賢突然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推開的是一扇通往過去的門。二十年前祖父也是邊抽著煙鬥躺在藤椅上閉目養神,邊聽年幼的自己彙報課業情況。那時他在家裏就總是一身青色布衣長衫,看起來不像叱吒風雲的商業巨賈,反倒像溫文爾雅的飽學鴻儒。
    定一定神,曾希賢畢恭畢敬地開口:“爺爺,我回來了。”
    曾紹行輕輕嗯了一聲,雙目仍然閉著。
    老人曾對手下說:希賢的心思難猜。的確難猜,誰又料得到曾希賢此刻心裏所想不過是一句話——您到底什麼時候才會睜開眼好好看看我?
    二十多年前的曾希賢曾經渴望過祖父的擁抱,渴望祖父能夠像撫摸尚在繈褓中的表弟那樣輕撫自己的額頭,渴望祖父能夠像對表弟微笑那樣對自己笑上一笑,渴望祖父能夠像對表弟那樣將自己環抱膝頭悠然吟唱唐詩宋詞……而這一切終究僅是從未實現過的渴望,然後再被漸漸淡忘。
    書房一片靜默,唯聞老人抽煙鬥時偶爾發出的細微的聲音。
    待煙草燃盡,老人方才麵沉如水地掃了一眼雙手插在褲袋裏的年輕人,接著慢慢起身踱到古樸的書桌後,背著雙手側身佇立窗前。選擇這個角度,既可以輕易看到窗外的園林和廣場上的一舉一動,又可以隨時打量書房內曾希賢的神態。
    老人不發話,曾希賢也就隻好站著。與祖父隔著一張寬大的書桌,更隔著幾十年的距離。
    終於,以一聲輕咳作為開場白的老人直入正題:“這次去A國,你沒去看你弟弟?”
    曾希賢方才明白老人的不滿到底從何而來,想到剛才下樓去的姑父,難道是他說了什麼?不會。那就是爺爺布下的眼線了。
    弟弟?為什麼每次非要把表弟說成弟弟?曾希賢毫不懷疑,如果表弟也姓曾,那麼今日坐在集團董事長這個位子上的絕不會是自己。心裏苦笑,略一措辭便答道:“這次行程匆忙,沒有……”
    老人一擺手截斷了曾希賢接下來的解釋:“希賢哪,我知道你一直覺得我偏心,但那是我欠他外婆的,她不要我的補償,我隻能在你弟弟身上多用點心,你懂嗎?不過,我會將名下所有股份全都給你,這樣一來你們就沒有了利害衝突,以後應該能夠好好相處。那個孩子和你不一樣,他不會在乎那些股份。”說到這裏卻沒了下文。
    曾希賢藏在褲袋裏的雙手此時死死地掐著大腿。他竭力控製住自己想要摔門而去的衝動。
    不一樣?有什麼不一樣?蘇梅景是你一生最愛的女人,對你而言,你們兩個的私生女就比你合法的兒子來得重要?你的外孫就比我重要?也許我沒有資格質疑你,可是你將你的結發妻子和獨生兒子置於何地?祖母和父親容忍了一輩子,退讓了一輩子,可是我做不到,誰又憑什麼讓我做到?如果我祖母蘇蘭慧不是蘇家正室所出的獨生愛女,你會得到當時權勢滔天的蘇家的鼎力支持?沒有我祖母,哪裏來的曾氏集團?這些股份不是誰讓給我的,它們本就應該是我的,你又希望我對誰抱有感激之心?你對一個女人對你全身心的愛戀和扶持所作出的報答,就是和她的同父異母妹妹苟且,生下私生女還金屋藏嬌一輩子。這樣的人,居然有臉教訓我!
    那女人無名無分,你覺得自己欠了她的;你有名有份的妻子被你利用一生卻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你對別的女人朝思暮想,你又欠她多少?
    那女人一生沒有踏入這個家半步,可這家裏處處都是她的影子——她喜歡景泰藍,家裏就擺景泰藍;她名中有個梅字,園子裏就遍植梅樹;她的女兒曾依華長得與她酷肖,每天在這裏跑進跑出,你的原配妻子在背後又該流過多少眼淚?
    那個孩子和我不一樣,是的,不一樣。我們都遺傳了你過目不忘的天賦,可是不論我學會什麼,在你眼中都是應該的;表弟學會一點點東西,你都會慈祥地摸著他的頭毫不吝嗇讚美之詞。表弟對商界不感興趣,你說那是淡泊明誌、寧靜致遠;可你又幾時問過我到底想不想加入曾氏集團?你肯定猜不到,我不止一次夢見自己將曾氏集團弄得一敗塗地,將你一生的心血揮灑殆盡卻不皺一下眉頭。從夢裏我笑著醒來,然後規規矩矩地去做我的董事長。長壽本來是好事,但對你來說卻未必,說不定哪天我控製不住這種破壞一切的衝動而把夢境變成真實,那你可真就要被我給活活氣死了。
    曾希賢原本心潮澎湃但麵無表情,此時突然嘴角上翹,語氣也誠懇了許多:“爺爺,是我考慮不周。”
    老人聽他口氣變軟,心裏也一陣欣慰:“所謂兄弟同心,其力斷金,隻要你們能夠互相扶持,我別無所求。對了……”他話鋒一轉,“劉家和我們雖是世交,但生意場上的事情有生意場上的規矩,該怎麼做就怎麼做,其他細枝末節的事情,不用太在意。隻是麵子要做足,不能讓人說三道四。”老人遞給曾希賢一個眼風。
    曾希賢了然地一聳肩:“您放心,我會盡量照顧到劉振國的麵子,不會讓他太難堪的。”
    曾紹行滿意地點點頭。這間書房隔音很好,聽不到外麵的噪音,但是他已經透過窗口看到了樓前蜂擁而至的各輛豪華跑車。自嘲地一笑,老人半是戲謔半是認真地說:“要債的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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