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鑽石的孫子來找我的時候，我正在和鑽石最小的曾曾曾曾孫女爭奪一隻兔子。
    鑽石的孫子的到來，讓我把到嘴的奄奄一息的兔子扔給了抽抽搭搭的小丫頭，搖晃著三條毛茸茸的大尾巴留給她一個無比得意的背影。
    我跟著鑽石的孫子去找鑽石，他躺在幹茅草堆裏眯縫著眼睛看我，我已經很久沒見過他了，自從他變成一隻灰顏色的老狐狸以後，我就不怎麼找他玩了。後來他成天躲在山洞裏，我就更難見到他了。
    可是現在他專門讓他孫子來找我見他，我才驚訝的發現他已經很老了。
    記憶裏還是他剛出生，小小的一團，趴在幹草堆裏，全身濕答答連眼睛都睜不開的樣子，那個時候他還不叫鑽石，他叫瑪瑙的曾孫子。
    可是現在他躺在草堆裏，眯縫著眼睛，已經是一隻垂死的老狐狸的樣子。
    “草明，你還記得我小的時候嗎？”
    草明，是我的名字。“啊，你從小就是特別傻的小狐狸，到了六個月還是喜歡追著自己的尾巴咬著玩，所以我特別喜歡和你玩。”
    “咳，”疑似尷尬的輕咳，“一轉眼我已經這麼老了。”
    “對啊！你已經醜得不成樣子。”我說這句話的時候，鑽石的孫子很明顯的呆了一下。其實他也已經不是年輕的狐狸了，等鑽石死了以後，他就可以有自己的名字了。翡翠這個名字，還沒有狐狸用過．．．．．．吧？
    “可是你還是以前的樣子。”鑽石歎息了一下，因為這個以前真的很以前了。
    “所以，你是要告訴我，你也要死了嗎？”我看著這隻老狐狸，他已經很老了，他的兒子和女兒已經死光了，他最小的孫子都快有自己的名字了。他牙齒掉光，已經很長時間沒有狩獵了。而現在，他馬上也要死了。
    鑽石的孫子又呆在那裏了，倒是鑽石輕輕地笑了，這隻灰色的老狐狸笑起來慈眉善目：“對啊！我也要死了。”
    “哦。”我順口答道。
    “我很難過，”鑽石微笑著說，“我很難過，我最小的子孫也早已學會了狩獵，他們我很放心，我最擔心的就是你。你活了那麼久，草明，卻還是沒有學會生存。”
    “才不要一隻六個月都還隻會咬著尾巴玩的傻小狐狸擔心我．．．．．．”我嘟囔著，但看在他快死的份上，我在他孫子麵前給他留點麵子。
    “草明，對不起，我要死了。”
    突然想起很多年前，有一隻隻會咬著尾巴玩的小狐狸說會一直陪我。我笑了一下，然後坐下來：“呐，你也不用太內疚，反正這樣跟我說話的又不止你一隻狐狸。”
    鑽石像是苦笑了一下：“你是在安慰我嗎？”
    “很明顯，不是嗎？”我搖晃我的三條尾巴，要三條尾巴的狐狸安慰，一點都不曉得感恩。
    “可是我覺得更難過。”
    那隻灰顏色的老狐狸喃喃地說著對不起，然後大滴大滴的眼淚從他眯縫的眼睛裏流了出來，他蜷縮在幹草堆裏，蒼老的眉目依稀還是少年時隻會咬著尾巴玩的傻小狐狸的樣子。
    “放心了，我會記得你的。”我輕輕地舔他的臉，鹹澀的淚水。
    “我倒寧願你都忘記了。”這樣說著的鑽石，漸漸閉上了眼睛。
    圓月，狐狸的尖嘯響徹了整個山穀。
    鑽石最小的曾曾曾曾孫女一百歲的時候，我搖著四條尾巴送走著這隻後來取名叫黑花的老狐狸。來勾魂的馬麵是兩百年前才上任的新官，他生前的名字還是他汗血寶馬的曾祖父從隔壁隔壁那座山跑過來讓我起的，哞一聲，現在果然升官發財了。
    “一聲，過來過來。”我招爪子，示意他過來。
    哞一聲無可奈何地走到我麵前。
    “你說我到底什麼時候啊？”我神秘兮兮地問他。
    “．．．．．．”
    他不說話，我就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山崖上，一馬一狐狸對峙，雖然別的狐狸看來不過是我獨自發呆的場景。
    “閻王要人三更死，不敢留人到五更。”所以沉默的哞一聲就沉默地在四更的最後一盞茶工夫，對我沉默地點了一下頭，然後拘了同樣沉默的黑花消失不見。
    又隻剩我一個人了。
    我已經不喜歡和新生的小狐狸搶東西玩了，也不想給那些老得可以擁有自己名字的老狐狸取名字了。所以我每天用很長的時間呆在山崖發呆，想一些類似於我為什麼要吃肉不吃草的問題，這個問題果然耗費了我很長時間，因為我到現在都沒想明白。
    後來有一天，一個人上山采藥迷路了，我正好很無聊便將他領下了山。我聽見他繪聲繪色地告訴別人是一條金色巨龍將他送下山的，我搖晃著我的四條尾巴想，我活了那麼久，才知道自己不是狐狸，而是一條龍。
    於是，我就天天站在山崖上想，為什麼我是一隻狐狸，而不是一條龍？
    就這樣想著想著，我就變成一條龍。行雲布雨，恩澤山川。
    我當龍又當了很長一段時間，因為當已經升官成白無常的哞一聲來找我，告訴我不能當龍，我又變回狐狸回山裏的時候。我搖晃著我的五條尾巴發現，連那裏最老的一隻狐狸我也不認識了，於是我覺得沒什麼好呆的了。
    我很喜歡烏龜，他是我見過的最老的動物，幾乎可以和我相提並論，幾乎可以，我給他取名叫雨花石。
    雨花石每天都在修一個叫道的東西，幾乎不說話，不過沒關係，我來說就好了。
    “呐，雨花石，你就這麼想成為別人的坐騎嗎？”
    “誰會要一隻烏龜作坐騎嘛？如果你是一隻仙鶴的話還比較有希望。”
    ．．．．．．
    真的沒有人願意要一隻烏龜當坐騎，當我開始搖晃我的第六條尾巴的時候，雨花石自己成為神仙，他和青龍、麒麟、朱雀並稱四聖獸，成為玄武神君。
    雨花石走了以後我很無聊，雖然他在的時候也不怎麼和我說話，我想了很久，決定去找他，剛好玄武神位缺了一隻蛇，我想我連龍都當過還不能當蛇嗎？於是我就去做了玄武神君。
    我作玄武神君很是高興的一陣，因為到處都是年齡可以和我相提並論的動物。那隻叫炎的麒麟居然已經一萬歲了，他最喜歡幹的事情就是化成人形用各種花瓣釀酒，很多地仙和散仙都來向他討酒喝，他從不會拒絕。
    我在這裏呆到我長出了我的第九條尾巴，並且確定我不會長出第十條尾巴。
    天劫，來了。
    那天晴空一碧萬裏，兩隻相熟的仙鶴給我帶了兩隻蟠桃，我用一個蟠桃與炎換了一壺桃花酒，然後用另一個蟠桃給紅換了一隻用她本身的焰火烤熟的兔子。然後一隻蛇（狐狸？）躲在南鬥星君的福地裏睡覺。
    我睡了以後，發現南鬥星君的福地被夷平了，空氣裏彌漫著一股比紅用自己的焰火烤出來的兔子更香的肉味。我想了一會兒，發現自己被雷焦了。
    我被雷了以後暫時變不了蛇形，就保持了一副烤焦了毛皮的九尾狐狸的樣子。南鬥星君和北鬥星君商量了一下我暫時不能作玄武神君了，而且我渡了天劫便算是上仙，就上奏玉帝封了我個閑散的真君頭銜，讓我日日去和太上老君學煉丹。
    我和老君的青牛混熟了以後，就經常去和哪吒找他因喝了佛祖燈油而成精的白鼠弟弟玩。這樣又過了很久，大概文曲星君已下凡兩次且順利完成任務回來複命，武曲星君的談資也已從劍挑五嶽聯盟換成了拳轟少林武當。
    我搖晃著我的九尾狐狸想，我可以是狐狸，是龍，是蛇，是上仙，是真君。
    那麼，我為什麼不能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