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入天一角,誤結相思愁 第四十三章 燎原策馬劍如蛟(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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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夏交接之際,碣石國迎來了古爾邦節的第二日——祭祀大典。
這一日,碣石國的臣民都將赴乞史城郊的禮台朝聖,屆時大巫卜乃至整個碣石王室都將出席祭祀大典。
草原的天空很明亮,有一種澄澈的藍,萬裏無雲。
遠處潔白的牙帳似雪密布,隱約可見其間巨大的木製禮台,高大巍峨的古木自禮台中央扶搖直上,直衝蒼穹,火紅的絲繡懸於古木其中,密集的巫符遍布眼間,呈現著草原民族慕神獻禮儀式的莊重與古老。
禮台旁早已聚集了近乎整個乞史城中的全部居民,五彩的服飾如鮮花耀眼,眾人齊齊匍匐在地,頭朝禮台左側,虔誠的神情仿佛在等待著天神的降臨。
兩隊衛兵一字排開,將廣袤的草原中央劈出一條寬闊的道路,數十輛馬車與步輦浩浩而來,象征著碣石王室的白鷹圖騰遍布其間,寓意著草原人民果敢、豪放的性格,而白色的雄鷹則彰顯了王室的高貴。
王室隊伍中,為首的那名男子騎在一匹絳紅色的汗血寶馬之上,馬蹄聲聲,踏步而來,他體型壯碩,棕發卷曲,含了滿目的驕橫與風流之氣,正是久日不見的延哲王子。
我同利奧西斯一同埋首跪在人群中,我們二人皆穿戴了黑色的大袍,將自己裹得嚴嚴實實,利奧西斯更是戴上了一張鐵質的麵具,已隱去他與眾不同的金發與麵容。
見延哲駕馬從我們麵前緩步行過,我不禁微微抬了抬頭,觀察著他與他身後那駕步輦。
那步輦鑲以金邊,綴著不少珍貴奪目的寶石,周遭籠罩著席席白紗,隱約可見一名穿戴隆重華貴的中年女子端坐其中,她身邊則坐了一位同樣華貴的中年男子,然而那男子卻隨著步輦的前行身形不斷晃動,搖搖晃晃、好似已經睡熟一般。
昨日夜談後,我便覺得與利奧西斯獨處時的氣氛有些不自然,便盡力避免著同他交談的機會,一旁的利奧西斯倒是一如既往的沉著,他依舊埋首,壓低了聲音對我道:“那步輦中的人,應該就是碣石國昭武王與伏王後了。”
昭武王三十三歲登基,至今已十六年有餘,他重視商業,在位期間,將碣石國的都城乞史城發展成為絲綢之路上最為繁盛的商貿之都,年輕時也算是一位較有作為的國王,然而我入了碣石國,才知他這一年來不知患了什麼怪疾,身子已大不如從前,故而碣石現今的朝政實為伏王後與長王子延哲共同把持。
伏王後出身吐穀渾伏皇室,是為吐穀渾國主伏允的表妹,因這層關係,自她當政以來,素來中立的碣石國便有了向吐穀渾靠攏的傾向,將十八歲的伊拉爾公主嫁給年過五十的伏允
老頭,則是她向吐穀渾示好結盟的第一個最為明顯的標識。
我幾不可見地輕輕點頭,心中暗自納悶,昨日利奧西斯告訴我,昭武王會出席今日的祭祀大典,我們可尋機見得國王,向他求藥,然後便將我帶到了古爾邦節的祭祀大典上。隻是我不大明白,他為何如此肯定,昭武王會賜藥與我們?尤其是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好似那赤雪流珠丹已是他的囊中之物,叫我頗為驚異。
正想得出神,隻聽禮台那邊一聲蒼涼雄渾的號角劃破蒼穹,揮灑而來,人群紛紛轉過身去,朝著那號角聲處再次匍匐跪拜,一同誦讀著朝拜真神的經籍,聲聲嘹亮,漫天襲來,振聾發聵。
我也隨著人群一同轉身,眼睛緊緊盯著巨大的禮台之上,王室的車隊已達到禮台下方,在巫卜吹響的古獸角聲中,昭武王被兩人攙扶著,和王後一起下了步輦,慢悠悠地踩著台階,朝祭祀中心步步而上。
由於離禮台較遠,我看不大清昭武王和王後的模樣,隻能瞧見數位戴著麵具的巫卜一字排開,端然立於禮台中央,其間架著巨大的一座火壇,有衛兵抬了一隻體型極為高大的黑羚羊上來,唰唰二刀,便將那羚羊的脖子劃斷,粘稠的熱血不斷滾入翻滾著火焰的火壇中。
幹涸的草原之風夾雜著黃沙刮起,吹得那古木上的巫幅烈烈作響。
渾濁的風中,昭武王被人攙扶著,慢慢走到了火壇前邊,兩邊的侍衛小心翼翼地放開手,昭武王身形一晃,緩緩地跪在火壇以及那放幹了血的羚羊之前。
絳紅巫服的巫卜們忽然開始圍著火壇打轉,舞起了姿勢怪異的巫舞,手裏的搖鈴叮咚作響,一瞬間,火壇中的烈炎陡然暴漲,熊熊熾火騰空而飛,將那隻奄奄一息的羚羊盡數吞噬。
在場眾人滿麵虔誠地跪在地上,同巫卜一起念起了朝聖的經文。
我則是跪得膝蓋發酸,終忍不住問他道:“究竟要怎樣才能取到藥?冒充教徒跪在這神聖的地方,我心裏總歸有些不安。”
利奧西斯的麵龐隱在麵具之後,我窺不見他的容顏,隻見得他薄逸的唇角勾起一絲得意的笑意:“你不用著急,一定會有機會的。”
又是神神秘秘的。我心有不滿,卻隻是撇過頭去,不再看他。
上千人的誦讀仍在繼續,朗朗經文雄厚古樸,映襯著禮台上那宰牲獻禮的巫祝之典,在廣袤的草原與遼闊的蒼穹之下,展現著草原民族文化獨有的風情與壯美。
前世時我也曾隨著父母去草原旅遊,隻是那時的草原早已被漫天的旅行家舍與垃圾填滿,草原的姑娘倒是依舊美麗,隻是她們的笑容怎麼看都有些狡猾的意味。
曾幾何時,我會想到自己竟有機會一覽這古樸草原的廣袤與壯美,一時心裏不知是悲是喜。
忽然之間,前排的人群爆發出一陣尖叫,我正疑惑地抬起頭去,便見視線中昭武王那寬闊的背影好似僵石一般,直挺挺從禮台上栽了下去。
幾名侍衛連忙奔上前來,將昭武王緊緊護在其中,台上的巫卜們也停止了舞蹈,紛紛奔向昭武王的身邊以查看究竟發生何事。禮台前方的人群仿佛炸了鍋一般,依舊是驚叫連連,且四散開來向後逃去,滿目皆是驚恐之色。
後排的眾人聽到前排人的驚呼,也是麵露恐慌,朝著遠離禮台的方向奔去,然而前排受驚的人群擁擠推搡著朝後湧來,不少人被擠倒在地,一時間被踩到的人慘叫聲此起彼伏,場麵登時陷入亂局。
恐懼是會傳染的,自昭武王倒下那一刻起,恐懼從禮台中央出發迅速像人群中輻射,滾滾洪流般的人群疾速撤開,禮台周圍瞬間便空出了一個大缺口。
擁擠哄嚷著的人流自我們身邊滾滾而過,利奧西斯將我緊緊護在懷中,以護我不受傷害。我極力朝禮台上張望,想弄清楚究竟發生了何事,而禮台被侍衛團團圍住,根本什麼也瞧不見。
“到底怎麼了!這些人在說什麼!”我倚在他耳邊,大聲喊道,話音剛出口,便被淹沒在了恐懼叢生且亂哄哄的人群中。
他的目光忽而變得冷峻,尖削的下頜在金色的陽光中畫出堅毅的線條,“……有蛇。”
蛇?我心中一驚,此地怎會突然出現蛇?昭武王忽然倒下,可是被毒蛇咬傷?可是區區一條小蛇,何故引起如此大的恐慌?
“我們去那裏看看。”利奧西斯的聲音依舊沉靜,他不待我點頭,便一手緊緊攬住我的腰,騰空而起,踩著眾人的頭顱淩空前行,寬大的黑袍隨風翩飛,若蛟龍禦風而來,直搗台下。
方甫落地,利奧西斯便一個抬手,抓了一個逃竄著的年輕男子的衣領,冷聲開口:“前方發生何事?”
那年輕男子隻顧著逃命,被利奧西斯忽的攔下,極是不耐,一揮手想要掙脫開,卻發現衣領被抓得極緊,他惡狠狠地回過頭去,想要破口大罵,卻看見一張堅硬如鐵的銀白色的麵具立於眼前,麵具下,一雙異色妖瞳冷冽如霜,正冷冷凝視著他。
他被那目光瞬間震懾,清醒了不少,連忙開口回道:“方才從禮台下爬出好多毒蛇,王上被咬了,現在那些蛇正朝著禮台外爬,你們也趕快逃命的好!”
利奧西斯這才鬆了手,那年輕男子一個回身,撒開腳丫子便跑了。
果不其然,昭武王果然是被毒蛇咬了,可這草原上怎會出現毒蛇聚集的現象呢?我極是疑惑,朝禮台處望去,果然瞧見一大群蛇似小山堆砌,盤踞在禮台四周,朝著禮台中央和四周四散爬去,黑壓壓一大片,緩慢蠕動著,猩紅的信子一吐一收,狀是極為惡心。
眾多侍衛圍成一團,將王室貴族們護在其中,侍衛們手起刀落,烏血飛濺,已斬殺了不少毒蛇,然而毒蛇卻源源不斷自木製的禮台之下爬出,仿佛無窮無盡一般。
除去禮台上那堆積如小山的蛇團,還有些黑色的蛇自禮台而下,吐著信子朝人群中遊走而來。
我被眼前這層層湧來的蛇團弄得頭皮發麻,心裏一陣反胃,幾欲嘔吐。利奧西斯站在身旁,一手堅定地護住我,以免我站立不住。
台下的人群早已奔散,空曠的草地上隻餘了一些受傷或是昏倒的人,零零散散地倒在地上,我環顧四周,卻見不遠處的草叢裏跌倒了一個八九歲的女孩子,而一條一米餘長的大黑蛇正蜿蜒著身子向她爬去。
“小心!”我急呼出口,一把掙脫開利奧西斯的手臂,朝那小女孩奔去,撿起一根樹枝狠狠擊打著黑蛇的背部,黑蛇吃痛,滑溜溜的身子卻是猛地一曲,整個兒朝我腿上卷來,張口便是要咬。
還來不及做出反應,黑蛇便自七寸處斷開,烏色的血冷冷地濺了一地,前半截身子重重砸在我的右腿上。
我側過頭去,隻見利奧西斯已趕到了身旁,他手裏拿了臨時把從他處奪來的彎刀,出手如電,將黑蛇的七寸斬斷開來。
他的眸子裏有一絲驚慌,冰涼的手指拂在我臉上:“夏之,你沒事吧?”
“沒事。”我搖搖頭,強自鎮定著將腳上那半截蛇尾遠遠踹開,紅黑色的血液洋洋灑灑落了一地,一股蛇的腥氣撲鼻而來。
小女孩倒在草叢裏,嘴裏發出“嚶嚶”的哭聲,怎樣問也不答話,怕是受了極重的驚嚇,一時有些神誌不清。我蹲下來,伸手撫著她冰涼的額頭:“別害怕,一會兒便沒事了。”
她隻是竭力哭泣著,也不答話,我歎了口氣,站起身來看著利奧西斯,正色道:“若再不阻攔那大批毒蛇,恐怕會要傷了更多人,你有辦法嗎?”
他凝視著我,眼裏忽然浮起了溫柔的笑意:“你說要救他們,那就聽你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