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入天一角,誤結相思愁  第三十七章 君似月輪終皎潔(一)   加入書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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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那次化血療毒後,我的蠱毒再也未發作過。
    隻是利奧西斯說,是藥三分毒,尤其是解毒的藥汁是以數種劇毒之藥混合而成,毒性更強,銳如雙刃劍,救我的同時,毒性也必然攻入心肺;是以他又替我備了另外的藥湯,用以中和藥性。
    於是接下來數日,我都在利奧西斯的小別院裏靜養。
    拉赫斯將我看得極緊,不讓我邁出房門半步,好像我身體弱得能被風給刮倒一般。我隻能無趣地在房裏翻翻寫滿了外文的羊皮紙書,權當打發時間。
    
    利奧西斯會來看我,但次數並不多,有時一日一次,待上幾刻時辰便走;
    有時則整日不出現。
    他每回來,不過問問我康複的進度,又或是頗不正經地調侃幾句,卻不再有任何越矩的舉動,幾日下來,我對他言語上的玩笑也漸漸習慣,不再放在心上。
    
    我問他,從何學來這般流利的漢話,以及那繁複艱辛的東方藥理,他卻是笑得曖昧,半開玩笑道,他學這些,全是為了我。
    雖然語氣是玩笑的,可那個笑容卻極是真執,又纏綿。
    我立刻轉了話題。
    
    我始終覺著奇怪,利奧西斯雖言行風流不拘,但他容貌出眾,氣度高貴,身上無半分商人濁氣,反似受過良好教育的西方貴族之後。
    於是我特意問過拉赫斯,他們千裏迢迢,從君士坦丁堡赴西域,難道真隻為商事而來。
    拉赫斯不假思索地告訴我,中原的絲綢與西方的香料,自古便是羅馬帝國與中土交往恒久的主題,然而自前朝滅亡以來,中原兵荒馬亂,西域諸國借機互相蠶食,以致絲綢之路的通暢受到了極大的阻礙,於是他的利奧西斯大人在這戰亂時期,輾轉兩地,倒賣貨物,是能賺到很多錢的。
    雖然我並不相信利奧西斯隻是為了發戰難財而來,但是麵對拉赫斯一張天真無邪的臉,我也不好再提任何質疑他的話,便不再提此事。
    
    又過了幾日,我已可下床走動,但又因利奧西斯說仍不可斷藥,我必須留在此處再養上一周,我細細一想,屈南俟找不到我,定會派探子在城中四處搜尋我的蹤跡,又因我是衛府的人,不論是於衛丞相的麵子,還是出自他屈南王府的利益,短時間內他應是不會對香桃他們動手;而我此時也並未想到好的法子救下他們,權衡一番後,便點頭答應繼續住下來。
    隻是我時常趁拉赫斯不注意,在別院裏四處轉悠。
    
    別院並不大,除了前院中一些拾掇得十分幹淨卻空置著的住房,餘下便是後院裏的數間倉庫。
    我細細看過幾間,果然是屯著滿滿的香料,同拉赫斯所說並無任何出入。
    於是便隻剩下後院的一間書房。
    
    我曾去過那書房一次,四麵皆為排架,上麵擺滿了眾多厚厚的典籍,微微觀之,藏書數量不下五萬;書房內拾掇得很是清淨,方顯其主人乃是極為愛書之人。
    彼時我隨手抽了幾本檢閱,不想竟翻到一本名為《比利埃史詩》之漢文印書,起初我隻當這也是這浩瀚書海中平淡無奇的一本曆史典籍,然而細看之下,卻發現這是《荷馬史詩》的另一個版本。
    《比利埃史詩》中的地名、人名與《荷馬史詩》中皆有出入,然而古希臘諸神的名字確是赫然在目,它所述的故事與特洛伊戰爭也幾近相同。
    
    “他的妻子莉婭,像月神自海平麵升起,平靜磅礴的海水溫柔嫋娜,遮不住她如白月般皎潔的臉龐……”
    “波緒裏斯,宙斯的寵兒,你聽到太陽之神福玻斯·阿波羅的盛怒了嗎?他的盛怒,自聖山出發,遠射希臘,像冰冷的紅色血漿,將雅典的夕陽染成褪不去的紅色。隻因你們侵犯了他神聖的領土、那美麗的彼岸,特洛伊!……”
    “最尊貴的王者,也是最貪婪的雪狼;你如黑曜石一般的眼睛,貪食的目光穿透了阿開奧斯的土壤,大地再也沒有豐饒的禮物……”
    
    我如他鄉遇故知,捧著那本《比利埃史詩》便在書房中津津有味地讀了起來,看到同《荷馬史詩》完全一樣的地方,我還興起地拿著書桌上的一隻鵝毛筆描記。
    
    曆史,穿過了亙古綿長的時間,煥發的是更為動人的光彩。
    經過歲月的累積與沉澱,才顯得愈發美麗而美好。
    不論何時、何處,曆史總是相似的。因而在曆史的長河中,人類總是容易找到與之共鳴的精神食糧。
    我經曆過生死,再也無法篤信所謂“人定勝天”。既然這個世界存在著神,曆史便是有了注定的方向。
    不論這其中過程如何,命運終將朝著鋪好的軌跡緩步前行,直至到達早已寫好的結局。
    又何來掙紮、何來自我。
    
    “你在看什麼?看得這麼入迷?”
    利奧西斯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將我嚇了一跳。
    我放下手中的書,回過頭看去,他已不知什麼時候站在了我的身後,凝著微笑注視著我。
    我也朝他笑笑,指了指手中的書:“我在看《比利埃史詩》。”
    利奧西斯一手撐著桌子,不動聲色將我圈在他的懷中,他湊到我的臉旁,匆匆掃了一眼散亂著的書,笑道:“我還以為你是在看你們中土的情詩,好學著寫幾首來給我呢。”
    
    一股好聞的男性氣息頓時將我籠罩其中,我發現了他趁機揩油一事,有些不悅,便將他推開了些,語氣生硬地道:“這上麵這般大幾個字,比、利、埃、史、詩,寫得清清楚楚,你也能將它認成情詩?莫非你眼睛不好使?”
    利奧西斯依然笑得淡淡,好似方才動歪腦筋一事全然未發生過,他繞過我,將那書執了起來,假假歎了一聲,道:“如果哪天你能看懂希臘文,我就也能看懂漢字了。到時候我們再互贈情詩也不遲。”
    
    “原來你不識漢字。”我醒悟道,漢語或許易學,但那繁複的繁體字,連我都是花了數年才能書寫自如,饒是聰慧博學如利奧西斯,想要學會,恐怕也是很難的吧。
    他朝我微微彎下身子,優雅地鞠了一躬,眼裏笑得狡黠:“如不介意,我想請你做我的漢字老師。”
    我見他一本正經,裝著要拜師的模樣,覺得頗為好笑,卻仍是朝他搖了搖頭:“你別演了,我倒是很想教你,可是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了。”
    
    “去哪裏?回長安嗎?”利奧西斯並未表現出任何驚訝,依舊笑吟吟地看著我。
    我搖搖頭,“你可還記得我此行的目的?我的朋友如今被困在屈南王府,若我獨自回了長安,他們便對屈南王府失去了利用價值,恐怕屈南俟不會善待他們。我不能丟下朋友,須得回去救他們。”
    “那你想好了該怎樣救他們嗎?”他笑對著我,目光裏盡是了然。
    
    我沉吟了一番,抬頭對他道:“明晚我會先入王府查探一番,還請你幫我準備一些濕麵粉,待清楚那邊狀況後,再伺機行動。”
    “濕麵粉?”他有些不解,重複了一遍。
    我向他解釋道:“屈南俟或許會動用一些較為難開的鎖,用以困住他們。若用濕麵粉探入鎖孔,便可得鎖匙形狀,屆時我便可找巧匠師傅複製一把。當然,也不一定能派上用場,不過備上卻總是好的……”
    
    利奧西斯這才了悟我的目的,他看向我,目光裏帶了幾許讚許:“你真聰明,真是智慧女神雅典娜的寵兒。東西我會叫拉赫斯替你備好,明晚我陪你去吧。”
    “謝謝……”我笑著對他點了點頭,卻又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他方才最後一句話是什麼?
    我頓時醒悟,連忙朝他擺手:“你救我出宮,又替我解了毒,我很是感激你,此去凶險,我不能再拖累你。你放我一人去便好。”
    
    “身為偉大的羅馬帝國的男人,我怎能讓美麗又柔弱的女孩去孤身犯險呢?”
    利奧西斯笑得狡黠,我對他的花言巧語卻全無反應,他看我仍然一臉堅決不同意的樣子,又補充道:“不然你教我識字,我幫你這一個忙,怎樣?”
    我本不願再欠他人情,然而他卻一再固執地要求,最終我拗不過他,隻得答應下來。
    
    第二日,我坐在桌前,執著那隻向利奧西斯討過來的鵝毛筆,心裏滿滿都是疑惑。
    利奧西斯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幫助我?他究竟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是衛府的勢力,可以為他從商所用;還是另有隱情?
    亦或是,真如他所說,僅僅隻是因為他喜歡我。
    
    我隻覺荒唐,披起一件外衣,將那鵝毛筆丟開了些。
    門口響起一陣輕微的敲門聲,利奧西斯高大的身影映在紙糊的窗戶上,他問道:“夏之,你準備好了嗎?”
    “馬上便好了。”我急匆匆地將外衣穿好,他卻又在門外笑著道:“你衣服還沒穿上嗎?動作可真慢,不然你別穿啦?”
    我沒理他,隻是盡快理好了衣服,推開門去。
    
    夜色已暗,更深露重。
    利奧西斯站在門外,他換上了一身黑袍,高大挺拔的身影幾乎要隱入這茫茫夜色中,隻餘下一頭耀眼的金發,被月光映得更是皎潔。
    我斜眼看了看他俊美的臉龐,沒好氣地道:“光是你那一腦袋的金毛,估計便能把我們的行蹤出賣千萬次。”
    他低下頭來,朝我綻出一個狡黠又風情萬種的笑容:“你衣服穿得那麼厚重做什麼?我們是去屈南王府做賊,又不是去做客。”
    
    “少廢話。”我打斷了他,“你走是不走?你不走,我可走了。”
    說著,我轉身向門口走去,他大步追了上來,一把將我摟在懷裏,我還來不及開口,便被他帶著騰空而起,飛速朝屈南王府的方向行去。
    
    很快我們便到了屈南王府的後門之外。
    “叫你少穿點衣服,你偏不聽。”利奧西斯用他那寬大的黑袍將我緊緊罩住,低下頭來,冰冷的唇有意無意地擦著我的臉頰,輕聲道:“你以為你很輕嗎?上回我把你從王宮裏抱出來,手都快斷啦。”
    我臉一紅,嚷道:“那你快放我下來,我自己會走……”
    他一把捂住我的嘴,目光忽的變得清明而凜冽:“別出聲。前麵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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