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亂入天一角,誤結相思愁 第二十五章 西出玉門無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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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之,你就這樣走了,六殿下真不會發火麼?”
香桃掀開簾子,神色擔憂地望著窗外。
馬蹄聲聲,車輪疾馳,窗外繁華熱鬧的都城已不複凝望,漸漸卷成了漫天黃沙與細土。
“……若他要發火便讓他去吧,他總不至於一直氣到我回來時吧。”
香桃歎了口氣,將頭縮了回來,“殿下待你那般好,你怎生都不讓他送送你?”
我埋頭沉默不語,臉上忽然泛起紅暈來。
上元節月下,他強行吻了我的畫麵還曆曆在目,他一臉柔情地叮囑我去日一定要等他來送我,說是有十分重要的話要對我說,隨後便隨尋他而來的華公公與禁軍回了宮。
那日我跌跌撞撞地回了衛府,香桃在我旁邊一個勁兒問東問西,我卻什麼也沒聽進去,腦子裏盡是宇文沂煊那張可惡的俊臉和他柔情蜜意的神情,從而輾轉反側,一夜難眠。
我惱他的魯莽無禮,更惱自己的無從反抗,一想到他還有什麼十分重要的話要跟我說,我便覺十分心虛,於是豎日天還未亮,我便清點了東西,理齊了人馬,逃也似的從衛府奔了出來。
想到他晨沐更衣,容光煥發地來衛府找我,卻發現早已人去樓空時,他那震怒的模樣,我不禁打了個哆嗦。
罷了罷了,待我從碣石國返還時,他的氣也應該消了吧?
這個莫名其妙的吻,也許也早已忘了。
車夫長籲了一聲,拉了韁繩,馬車緩緩地停了下來。
一個高大健壯的黑衣青年掀開門簾,畢恭畢敬地請示道:“夏之小姐,前方出了玉門關,便是西荒之地,我們是否要下車做些補給?”
我朝那黃沙飛揚的窗外瞧了一眼,進入西荒之地,水源稀缺,生理鹽水必不可少,便點了點頭,“那便這樣吧。戚城,你且去備些幹糧與水,另外鹽也須備上少許。”
“是。”戚城應了一聲,領命辦事去了。我則同香桃下了馬車,讓車夫陪同著一道去玉君樓稍作休整,順便也等待戚城歸來。
玉君樓是玉門關附近最大的客棧,往來西荒與中土之行人必經之所,生意極為紅火,另外邊關時有戰事,玉君樓同時也是一處龍蛇混雜、打探情報的好地方。
站在門口的小二見來了生意,遠遠地便迎了上來,“客官三位,裏麵請坐!”
我們一行人踏進裏堂,方見這玉君樓裏熱鬧非凡,偌大的廳裏幾乎座無虛席,人聲鼎沸,大多是一身勁裝的江湖中人與帶著貨物的行旅商人,其中也不乏身材高大、身著異服的胡人。
人群突然安靜了下來,酒客們皆不約而同地朝我們看來,其間還夾雜著不甚清晰的議論聲,大概是見我同香桃兩個妙齡女子突然出現在這荒涼的玉門關附近,感到頗為好奇吧。
我選了一處較為偏僻的座位坐下,朝香桃點了點頭,她了然地塞給小二幾個銅板,“來一壺碧螺春。”
“好嘞!”小二接了錢,高聲應著便跑開去招呼了,不一會兒便端了壺熱氣騰騰的茶上來,給我們每人斟了杯。
大堂裏很快又恢複了初時的紛雜,趁那小二還未走開,我對他道:“小二哥,我想向你打探些事。”
小二哥放了茶壺,笑眯眯地看著我,一臉殷勤,“姑娘請說,小的定當知無不報。”
我問道:“請問小二哥,不知從這兒去碣石國,還需多少時日?”
“原來姑娘是去碣石國?”小二答道,“姑娘若是乘那馬車,大約還需兩月吧。”
看來同我預計的差不多。我稍稍安下心來,讓香桃打賞了小二哥,同香桃以及車夫小唐閑聊起來。
此次出行碣石國,衛灼然對我十分不放心,原本要派好幾個武侍護我周全,我以人多心雜、出行不便為由拒絕了他,隻從中挑選了武藝高強且忠心耿耿的戚城與我同行。
我一早便翻閱了一些碣石國的資料,得知它位於西燮以西,吐穀渾以北,也就是帕米爾高原之上,今日的新疆一帶,其是西荒十六國中國力較為強勁的一國,舉國上下信奉安拉真神。出行之前,衛灼然以衛丞相之名替我們開了通關公文,以及拜見碣石國國主的謁見信,饒是如此,我仍十分擔心此行能否順利求到那赤雪流珠丹。
“……碣石國竟想將伊拉爾公主嫁到吐穀渾去,看來兩國聯盟確有其事啊。”
幾縷話音飄進我的耳朵裏,香桃湊近我耳邊,小聲提醒道:“那邊那桌人在說碣石國呢。”
我點了點頭,朝右側那桌人看去,隻見三個商旅模樣的中年男人坐在一起,正熱火朝天的討論著什麼,我不由得將耳朵豎了起來。
“碣石國不是素來中立嗎?和親此舉偏向吐穀渾之心昭然若揭,也不怕大秦找它麻煩?”
“若是碣石國同吐穀渾果真結盟,那大秦到中土的商路可算是斷了,屆時恐怕對我們的生意大有影響。”
聽到此處,我方明白是怎麼一回事,碣石國位於大秦與中土之間,占據著極為重要的商業地位,而大秦同吐穀渾可謂是宿敵,自七十年前大秦吞滅波斯之後,便同吐穀渾時有邊疆之爭。若碣石國向吐穀渾靠攏,則很有可能阻斷大秦同中土之間的商道。
看來這碣石國也要不太平了。我在腦子裏理清了這一層關係,又繼續側耳旁聽起來。
“此事可真可假,你們是從哪兒聽來的消息?”
“自然是從吐穀渾的行腳商人那裏得來,雖然碣石國還未有動靜,但吐穀渾的邏些城裏早已是謠言滿天飛,看來吐穀渾對此次結盟是勢在必得。”
“碣石國那彈丸之地,也敢同我大燮國作對?何況後還有虎狼之師大秦,真可謂是膽大包……”
那藍衣商人的“天”字還未出口,便被硬生生地擠回了喉嚨,因為一把鋒銳的彎刀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那刀被握在一個身材高大的黑發異服年輕男子手中,他不知何時來到了那幾名商人的桌旁,麵色嚴竣而冷冽地盯著他們,幾名胡人緊隨其後,瞬間便將那三人壓製起來。
“不,不知我們哪裏得罪了諸位?”那藍衣商人立時嚇得雙腿發抖,一臉驚恐道。
情況陡然生變,大廳裏瞬時又安靜了下來,眾人的目光聚焦在這劍拔弩張的幾人身上,小二和掌櫃一時不知該不該勸,猶豫著立在一旁。
“你們方才所說的是從哪裏聽來的?”那黑發男子道,他約摸二十歲上下,雖是一身胡服,但長相卻與漢人無甚差異,生得五官鮮明,英氣十足,那語氣淡淡,仿佛他並不是在挾持質問幾個商人,而是同陌生人客套攀談一般。
不知這幾名胡人裝束的人是什麼人?我默不作聲地觀察著場麵的發展,香桃已經在一旁嚇得驚呼起來。
“我,我們是從邏些城聽來的,碣石國將要同吐穀渾結盟,這事在吐穀渾可已經傳得是沸沸揚揚,不關我們的事啊……”另一位商人結結巴巴道,臉色慘白。
黑發男子依然是那副冷然的神色,淡淡道:“聽來確是不關你們的事……”
藍衣商人聽他語氣有所鬆懈,鬆了口氣,連忙賠上一副笑臉,“的確如此,萬望諸位爺切莫怪罪……”
黑發男子搖了搖頭,“可惜禍已從口出,辱我碣石國名,你非死不可。”說著,他彎刀一揮,那藍衣商人還來不及驚叫出聲,便已被割斷了喉管,登時血濺三尺,整個人硬邦邦的砸在了地板上。
香桃“啊”地一聲捂上了眼睛,大堂裏的眾人皆是震驚不已,登時罵聲四起,無不是說那黑發男子太過狠毒,草菅人命。
我雖不怕見血,但確是第一次親眼看到有人死在我眼前,還是被極其殘忍地割斷了脖子上的大動脈,登時也不免一陣惡心,幾欲嘔吐。
店小二同掌櫃再也不敢在一旁觀望,連忙上前懇求道:“幾位客官,這出了人命,官府定要追究,望幾位客官高抬貴手,我們小店還要做生意啊……”
黑發男子置若罔聞,隻是麵無表情地吩咐他幾名胡人手下,“將他們全殺了。”
眾人又是一驚,罵聲不絕於耳,但卻沒有任何人站出來製止,剩下的兩名商人嚇得屁滾尿流,苦苦哀求著那黑發男子。
這都是活生生的人啊,他們怎可這樣草菅人命?我登時怒火中燒,眼看著幾名胡人就要動手,我忍不住站起身來,喝道:“慢著!”
黑發男子轉身看向我,冰冷的臉龐似乎些微有些動容,但很快又回複原貌,他揚手一揮,示意幾位胡人住手,然後緩緩道:“姑娘是何人?”
“我不過是一名過路之人。”我強壓著怒氣,不顧香桃在一旁拉扯著我的衣服叫我坐下,盡力和緩道:“諸位可否饒那幾位無辜旅人一命?”
“他們並不無辜。”黑發男子的眼裏冷得沒了一絲溫度,“辱我祖國,可謂奇恥,殺之並不為過。姑娘可是想幹涉此事?”
“非也,”我搖了搖頭,“我隻想問閣下一個問題,閣下可是真心尊敬、愛戴自己的祖國?”
黑發男子眼裏閃過一絲不解,但仍是淡淡答道:“當然,祖國生我養我,我們碣石國的勇士為祖國拋頭顱、撒熱血,在所不惜。”
很好,看來上套了,我繼續下套:“那閣下可曾想過,若將這幾位商客殺光,會危害到閣下的祖國?”
“姑娘此話何解?”黑發男子冷冷道,似乎頗不以為然。
“今日之事,的確是這幾位商客先有所不對,不應當侮辱幾位的祖國。可是閣下已經殺了其中口出汙言的一人,已對其做了最為嚴重的懲罰,斷無理由再殺另外無辜兩人。”
我緩緩道來,聽到此處,大廳內一些人開始連聲附和我。
“我們想殺幾個便殺幾個,你能把我們怎樣?”一名胡人一臉不屑,操著略微生硬的漢語唾到。
我又接著道,“素聞碣石國物產豐富,風景如畫,國力強盛,禮教發達,可若是諸位今日在我大燮境內的玉君樓裏大開殺戒,屆時此事傳出,世間眾人皆道原來碣石國的人是這般凶殘蠻橫,恐怕有辱貴國的名聲。”
“他奶奶的,敢罵我們,活得不耐煩了?”一個滿臉胡子的胡人聽得滿臉怒容,齜牙咧嘴的便想向我撲來。
我也不閃避,站在原地冷笑道:“諸位如此不為貴國著想,原來閣下方才說的願為祖國拋頭顱、灑熱血、在所不惜,皆是誑語!”
“住手,阿爾巴。”黑發男子左手一揮,擋住了那名大漢,他用我聽不懂的蠻語同那幾名胡人說了幾句話,那些人便滿麵憤懣地撒開了手,將兩個早已嚇得全身軟綿綿的商人扔在地上,退到一旁去。
“這位姑娘是個聰明人,”黑發男子忽而轉向我,臉上帶了些探究的神情,“今日看在你的麵子上,我便饒了這些罪人。”
終於將兩條人命救了下來,我鬆了口氣,對那黑發男子笑道:“多謝閣下賣我這個麵子。”
他禮貌地朝我拱了拱手,又恢複了那副麵無表情的樣子,帶著眾胡人從玉君樓裏走了出去。
經過我身邊時,黑發男子忽然沉聲道:“方才偶然間聽得,姑娘似乎也是去碣石國,望能再遇姑娘,屆時我定當將姑娘奉為上賓,好生款待。”
我心裏一咯噔,這人知道我也要去碣石國,說這一番話,難道是想伺機報複?
待黑發男子等人出了大門,小二同掌櫃連忙圍了上來,要感謝我的大恩大德,玉君樓裏的眾位看客又熱鬧地議論起來。
我卻無心聽這些閑話,扭頭朝外望去,那名黑發男子已經上了馬,絕塵西去,激起風聲嘯立,黃沙漫天,很快便消失在了茫茫沙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