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一晃，又是兩月，流水逝斯。
    腦海中關於那六皇子與金嚕嚕的新鮮記憶尤在，我重遊故地，卻見一個紅衣姑娘埋頭坐在亭裏的石凳上，一手還不停地在紙上寫著什麼。
    這不是衛念瑤那傻大姐麼？我見她寫得入神，完全沒有發現我都到了她的身後，便伸手拍了她的背一把，“二小姐，你在這做什麼呢？”我輕聲問道。
    誰知衛念瑤又跟我初遇她那次一樣，嚇得把手裏的筆一扔，猛地回過頭來，見是我，她緊繃的表情立刻鬆弛下來。
    “夏之！你想嚇死本小姐啊！”她舒了一口氣，不滿地嚷嚷起來。
    我掩嘴一笑，“夏之不是故意的。但是二小姐，你在這做什麼呢？”我伸長了脖子，目光越過她的腦袋向她身後的那張紙望去。
    還未來得及看清楚那紙上到底寫了些什麼，衛念瑤就連忙轉過身去，上半身俯在桌子上，企圖掩蓋那張紙，“沒做什麼！我練練字而……”
    不料她話說的太急，一不小心就咬到了舌頭，她還沒說完，又痛得嗷嗷叫了起來。
    衛念瑤直起身子，一把捂住嘴巴，疼得眉毛都擰了起來，“刷圈刀的……”她口齒不清地罵著。
    哦！你是在說殺千刀的吧？小小年紀的，嘴裏就沒句好話。“二小姐，隨便罵人可不好。”我搖了搖頭，在她旁邊坐了下來，對她循循善誘，“姑娘家的，還是得和和氣氣的好……”
    桌上那張紙沒了衛念瑤身體的庇護，明明白白地暴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我低頭一看，竟是幾筆鬼畫符，一個極不規則的環形，上麵套著兩個小圓圈，大圓圈中間還有幾個大小不一的黑點，這是什麼東西？
    我抬起頭來，疑惑地看著她，“二小姐，你畫的這是什麼？”
    衛念瑤這才發現她的大作已經被我看到了，已經沒有了挽回的餘地，她也不再扭捏，一副認栽了的表情，轉頭看了看四周，湊近了我的臉，“夏之你猜猜？”
    “叫我猜呀？”我又盯著那畫仔仔細細地瞧了幾眼，在腦海裏想了一想，又看了看石亭外麵的小湖，“二小姐畫的是這荷塘美景吧？”
    衛念瑤沒有說話，眼神裏帶著一絲憂鬱的神色。
    莫不是方才沒有認出她畫的是什麼，讓她傷心了？我深感不能將一個正處於成長期的兒童的興趣愛好扼殺掉，決定誇讚她幾句，我接著道：“這大荷塘裏的幾處荷花點綴得倒是不錯，荷塘上方的兩塊應景石也擺放得恰到好處。”
    身旁的衛念瑤仍然沒有出聲，我看了她一眼，笑著又說：“若二小姐拿些朱砂來畫這荷花，那就更好看了。”
    “咦，二小姐，你怎地不說話了？”我放下手裏的畫，問道。
    衛念瑤的臉憋得通紅，“你…你，”她突然氣憤地一聲大吼：“我畫的是一頭豬！一頭豬！”
    啊？我被她激動的模樣嚇了一跳，又低下頭把那幅畫給好生瞧了一番，在我終於了悟到這居然是一頭豬時，我差點就笑出聲來。
    “你真是有眼不識泰山！”衛念瑤一把奪過那張紙，恨恨道。
    “是是是，夏之有眼不識寶豬。”我拚命忍住笑，“不知二小姐為何突然想起要畫一頭寶豬？”
    衛念瑤瞪了我一眼，嘟起了嘴，“不告訴你。”
    原來還在生我的氣，我拍了拍她的肩，咳了一聲，“夏之跟你鬧著玩呢，二小姐這豬雖然畫得欠缺了點，但還是能瞧得出二小姐是個有天賦之人。”
    “真的？”她瞥了我一眼。
    “當然。”我差點又笑出聲來，“二小姐現在能告訴夏之畫來做什麼了嗎？”
    衛念瑤點了點頭，神神秘秘地叫我把頭湊近點，她俯在我耳邊輕輕說道：“這個秘密我隻告訴你哦，這頭豬就是然哥哥旁邊那個臭臉侍衛。”
    我直起身子來，疑惑地望著她，腦海裏浮現出時常站在衛灼然身旁的一個冷麵少年的身影，“二小姐說的可是那個祁侍衛？”
    “就是那個祁連！”她癟嘴一嚷，聲音之大，讓我完全不能相信她現在說的這是個秘密。
    “他怎麼惹著二小姐了？”我又問道。
    衛念瑤哼了一聲，“前幾日我跟然哥哥說我想學些功夫，這樣下次再遇到刺客什麼的，我也好自保。求了他老半天，他才同意讓那個祁連教我。結果……”衛念瑤又哼了一聲，手向石桌一拍：“一連好幾天，他什麼都沒教過我，反倒是今兒個早上，才剛過卯時他就把我叫起來，讓我在院子裏蹲一上午的馬步，我一個千金大小姐蹲個那麼醜的姿勢，來來往往那麼多下人，真是把我笑話看遍了！他自己倒好，一閃身就回然哥哥那裏玩兒去了！”
    你不是常常擺出那些醜姿勢的麼，我又想起了上回她蹲在草叢裏那翹得高高的屁股，“這祁連也不是故意整二小姐的吧？習武不是都從蹲馬步開始的嗎？”我忍住笑，問道。
    “若單單是這樣，我會發這麼大火嗎？”衛念瑤白了我一眼，又接著說道：“我蹲了半個時辰，腰酸背痛的，就想歇息一會兒，沒想到我才剛閑下來，那個祁連就回來了，他看見我沒蹲馬步，居然跑去告訴然哥哥說我偷懶，害得然哥哥把我罵了一頓，還說以後絕不會教我功夫了！”
    衛念瑤的小嘴嘟得老高，一臉委屈地看著我，“夏之，你說他壞不壞？是不是頭豬？”
    我忍著笑連連點頭稱是，心裏想著，說不定是你那個精明哥哥本就不想你學功夫，和那個祁連合起來騙你的呢。
    衛念瑤見我一副笑得欲罷不能的樣子，氣得大喊道：“你還笑！你怎地也幫著他來欺負我！“
    我拍了拍胸口，終於壓住了想笑的衝動，然後執起桌上的毛筆，沾了點墨，對衛念瑤一笑，“二小姐，夏之來給你報仇。”
    她不解地望著我，“你怎麼報？”
    我攤開桌上的另一張白紙，幾筆畫下一隻卡通的小豬，末了，想起祁連的右臉上有顆小痣，便又在豬頭的右臉上點了一點。
    “二小姐，你看看像不像？”我指了指桌子。
    衛念瑤把腦袋湊過來，定睛一看，喲，這小豬圓乎乎的，還穿著一身素色長袍，乍一看還挺可愛，仔細一瞧，小豬的眼神竟然冷酷臭屁得很，那神色，那臉頰上的小痣，簡直像極了那個祁連。
    “哇，”衛念瑤抬起頭來崇拜地看著我，“夏之你好厲害哦！畫得好像哦！可是，可是，”她眯起了眼睛，“你把他畫得這麼好看做什麼，他那模樣哪有這麼逗人。”
    我沒有答她，隻是笑眯眯地欣賞著自己的大作，然後又執起筆，在那頭豬的衣襟上寫了兩個小字，祁連。
    “二小姐，夫人叫你去她屋裏一趟。”一個丫頭忽然出現在石亭的外邊，彎腰對衛念瑤說道。
    她正玩得開心，小手一揮，不耐煩地說道：“何事啊。”
    “夫人沒說。但二小姐還是盡快去的好，夫人似乎有些生氣呢。”那個丫頭又說道。
    衛念瑤的臉上露出一絲害怕的神色，“那，那我這就去。”她轉身收了桌上的幾幅畫，“夏之，我走了。”她泫然欲泣地看了我一眼，走出了石亭。
    那個丫頭走進石亭，撿起桌上的紙筆來，發現亭子裏還有一個人，便抬起頭來對我說道：“快跟著二小姐去呀，愣著做什麼？”
    “啊？”我不解地望著她。
    “快些去，怎麼這般遲鈍？”她有些不滿，語氣也硬了起來。
    她大概是以為我是衛念瑤的貼身丫頭了吧？我也懶得爭辯，就朝衛念瑤的方向疾步走去，很快就追上了她。
    “二小姐。”我輕聲喚著前方的衛念瑤。
    她回過頭來，驚訝地看著我，“夏之，你怎麼來了？”
    “方才那位姐姐叫夏之陪二小姐去夫人房裏呢。”我走到她旁邊，對她說道。
    衛念瑤又嘟起了小嘴，“不知哪裏惹娘不高興了，她每次叫我去她房裏，準是又要教訓我。”
    我同情地看了她一眼，她也挺可憐的，她哥哥衛灼然雖然挺寵這個唯一的妹妹，偏生衛念瑤天性好玩，經常闖些個小禍，讓這個無比寵她的哥哥都忍不住常給她來幾個板栗子，一個哥哥就夠她受的了，沒想到她那個臥病在床的娘親也這麼凶悍？
    “說不準呢，不定是夫人要表揚二小姐。”我安慰她道。
    她沒答我，一路低著頭神情沮喪的來到了東院的主房。
    眼前是一座端莊古樸的院落，我們沿著幾節青石板台階走上去，路旁種著些剛盛開的玉蘭花，一個丫頭正候在門口，見衛念瑤跟我來了，連忙迎上來。
    “二小姐，你可算來了，夫人等了你好一陣子了。”丫頭給她納了個萬福，就急急地推開門把衛念瑤給迎了進去。
    我跟在衛念瑤身後走進了這間大房子，衛念瑤輕喊了一聲：“娘。”
    我彎下腰來福了一福：“奴婢見過大夫人。”然後抬頭一看，房間的正中央，一個素服人兒，正軟軟地倚在一張紫檀彩繪鑲斑竹美人榻上，身旁立著一個低眉順眼的丫頭。
    那個丫頭恭恭敬敬地叫了聲：“二小姐。”
    那個素服女子就是衛府的大夫人了吧，我凝視著她，她長相雖美，渾身卻帶著一股病怏怏的氣息，臉龐蒼白，神形消瘦，頭上鬆鬆梳著一個十分隨意的髻，一隻手支著她的額頭，神色顯得十分疲憊。
    記得我剛出生時還與這位衛夫人有過一麵之緣，雖然我已經記不清楚她當年是個什麼模樣，但印象中也是光彩照人的，而如今她已年華漸消，眼角的皺紋透著些歲月的痕跡，又是一副帶病之身，遠沒有年輕時的那般神采飛揚，貴氣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