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日裏就看你手腳不太幹淨，怕這也不是第一次了吧？”盼玉見我沒有說話，又昂頭朝我一瞥，繼續說道。
    我這才擱了筆，慢悠悠地撫了撫袖子，從凳子上站起來，看了她一眼，“孟大夫都沒說話呢，哪兒輪到你這一個小小藥童在這兒指手畫腳？”
    “你這個臭丫頭……”盼玉被我的話氣得怒瞪雙眼，兩手往腰間一叉，擺出一副潑婦罵街的樣子，就準備開口羞辱我，孟大夫卻輕喝道：“盼玉，退下。”
    盼玉被孟大夫說了不是，迫不得已住了嘴，退到一旁，怨毒的看著我。
    那眼神分明在說，我不整你，自有人整你。
    “於夏之，你做事走神，少抓了一味藥，按我們藥房的規矩，是該罰禁食一日，扣除半月月錢的。”孟大夫手撫長須，皺著眉頭對我說道。
    門口已經聚集了一些丫環藥童，正竊竊私語著，其中還似乎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我也懶得細想，她們怕是想看我的熱鬧吧。
    “孟大夫，我自知少抓了一副甘草，但並非我偷懶，或是想瞞下來中飽私囊，”我看向孟大夫，麵帶誠懇，“而是那藥方中，芫花與甘草雖都能治咳嗽清痰，活血止痛，但兩味藥的藥性相衝，如果一同服用，甘草會激發芫花中的毒性，引起劇烈的腹痛和水瀉，若送給夫人服用，我們藥房以後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我自小在外公的督促下，熟讀各類醫藥古典，什麼《內經》、《傷寒論》、《金匱要略》一眾醫書，我早已背得滾瓜爛熟。金代名醫張從正的《儒門事親》中提及，中醫學用藥又十八反、十九畏，其中甘草反芫花，是中醫界裏的入門知識，然而這個時空裏，沒有張從正，也就更沒有十八反、十九畏了。孟大夫等人不知這一道理，是很自然的。
    孟大夫的臉色急變，他的目光牢牢鎖在我身上，沒有說話，一旁的盼玉沉不住氣，又向前一步，怒罵道：“孟大夫難道連你一個小小賤婢也不如，會不知道這二味藥的藥性嗎？你這賤人，少在這說大話，想嚇唬誰喲你！”
    我沒有理會盼玉的挑釁，繼續說道：“孟大夫，夏之所言句句屬實，孟大夫可在熬好的湯藥中以銀針試毒。”
    孟大夫沒有說話，他捋著胡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盼玉見孟大夫未對我的話表態，膽子又大了起來，“誰有時間陪你玩你那些個無用的把戲？你一個小小藥童，還裝的跟個世外仙女似的，以為有誰會吃你這套喲？還是省著點力氣等著餓那一天肚子吧！”她白了我一眼，拂袖道。
    我有些不耐煩了，抬起頭來盯著她，“盼玉，你別忘了你自己是什麼身份，你懂不懂這世上有四個字叫越俎代庖？”
    盼玉平時不怎麼愛念書，大概也沒聽懂我到底在說什麼，隻是柳眉一豎，聲音也大了起來：“少跟我裝的文縐縐的，仗著自己念過幾天書，你還真當你是個什麼大小姐不成！”
    “我向來很有自知之明，不做任何越矩之事。”
    “喲嗬。你今天還就跟我爭上了不成？一會兒我要你好看！”
    這人真是不可理喻，吵架也吵得甚沒水平。我的眉頭皺了起來，正欲還嘴，門口突然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
    “何事喧嘩？”
    我和盼玉他們齊齊向房門口看去，隻見原本齊聚在門口看熱鬧的丫頭們立刻作鳥獸狀散開，一個挺拔的身影掀簾而入，我仔細一看，正是錦衣玉袍的衛灼然。
    “孟大夫，今日這藥房裏好生熱鬧。”衛灼然雙手背在背後，朝我們走了過來，身後跟著前段時間他派來照顧我的丫頭照晚。
    照晚向我含笑點了點頭，我立刻了然定是她以為我會被盼玉欺負，便去把衛灼然這尊大佛請了過來。
    我和盼玉連忙向衛灼然請了安，孟大夫對他拱手道：“大少爺，今日藥房裏抓的藥出了些差錯，我正處理這事呢。”
    “哦？”衛灼然輕挑眉，“究竟何事，道來聽聽？”
    盼玉連忙搶著答道：“回大少爺，今日大夫人身體欠佳，孟大夫派我來抓藥，這個叫夏之的賤婢卻偷偷瞞下一味，肯定不安好心，想害大夫人！”
    她一口氣說完，得意地看了我一眼，眼中滿是挑釁。
    “我問你了嗎？”衛灼然看了盼玉一眼，“我問的是孟大夫。”他眉頭微皺，盼玉立時嚇得噤了聲。
    我冷眼看著她，一直沒有出聲，打算看她到底還有什麼花招好使。孟大夫平日裏為人正直，我相信自己的判斷。
    孟大夫俯首，恭恭敬敬地答道：“夏之少抓的一味藥是甘草，方才她提醒卑職，甘草反芫花，卑職這才想起曾經確有耳聞，芫花本身帶毒，曬幹後方壓製毒性，但如果與甘草一同入藥，則會激發芫花本身的毒性。是卑職一時疏忽，差點鑄成大錯，請少爺處罰。”
    孟大夫低下了他的頭，一副負荊請罪的樣子，我心裏暗自高興，果然沒有看錯人。
    盼玉的臉色當即大變，比死了相公還難看。她還不甘心，又向孟大夫說道：“她一個小小藥童說的話豈能當真……”
    一旁的照晚打斷了她，冷冷道：“盼玉，大少爺和孟大夫都站在這裏呢，哪輪到你指手畫腳？你先管好你自己吧，孟大夫命你來領藥，你甚至未核實一下藥材的數量和品種就拿去交差，不知道到底是你玩忽職守，還是夏之她偷懶分神？”
    “你是個什麼東西……”盼玉不願認輸，怕是氣昏了頭，竟然連衛灼然身邊的照晚也敢開罵。
    “大膽！”一直沉默著的衛灼然突然喝道，“我叫你說話了嗎？竟三番五次口出穢言，眼裏還有沒有我這個主子！”
    盼玉被他這一聲大喝嚇得不輕，趕緊往後退了一步，嘴裏疾呼“大少爺恕罪。”
    衛灼然沒有看她，隻是對孟大夫麵無表情地說道：“那今日之事，孟大夫打算如何處置？”
    孟大夫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看來是我老啦，記性也不好了。看來如今真是人才輩出，是老朽技不如人，竟然比一個小輩都不如。卑職甘願受罰。夏之扣下藥材事出有因，沒有讓有毒的藥湯妨害到大夫人，有功，應該獎賞。至於盼玉，未核對好藥材的品種，出了紕漏，該罰。”
    衛灼然忽地撐開他手裏的扇子，對孟大夫點了點頭：“孟大夫果然賞罰分明，念在你為我衛府盡職多年，此次也是無心所致，就免了你的罰了。其餘二人，你自當知該如何處置。”
    “謝大少爺。”孟大夫向他拱了拱手，隨後又轉向我道，“夏之，”他眼含讚許，“你年紀雖小，卻是有幾分真才實學，是個可造之材，你以後若能繼續努力，他日必有所成。”
    我俯首叩謝，淡笑道：“謝孟大夫誇讚，夏之自愧不如。”
    孟大夫向我微微點頭，然後向衛灼然請了退。盼玉則跟在他身後，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似心有不甘，惡聲惡氣地驅散了圍在房門口的那些看熱鬧的小丫頭和雜役們，看來她心情差到極致，整不到我，便對其他的小丫頭們發起火來。
    看來跟盼玉的這個梁子是結定了，不知道她以後還會想怎樣對付我。方才我一直沒有做聲，已經是多番忍讓，但如果再有下次，我於夏之絕不會低頭，讓別人這樣子欺負我。
    待盼玉他們走光之後，照晚立即迎了上來，輕輕拉住我的手，她笑道：“夏之妹妹，別跟這種人一般計較。”
    我莞爾一笑，“剛才是照晚姐姐把大少爺請過來的吧，多謝姐姐相救。”
    照晚對我眨了眨眼，“謝我做什麼？”她指了指身後的衛灼然，“你該謝謝大少爺才是。”我看向衛灼然，他仍然搖著扇子站在原地，俊臉上掛著一絲笑容，正定定地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