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過頭去，一個身材高大的黑衣蒙麵人像一堵牆般，站在她麵前，目光不善。
    衛念瑤則呆若木雞般地站在原地，手裏還拿著一個或許是她剛撿到的看起來毫不起眼的黑漆小錦盒。
    我有些弄不清楚眼前這到底是什麼狀況，這還是我投胎到這個世界來第一次瞧見這麼武俠的場景，來不及想個什麼好辦法，便大喊道：“小姐快跑。”
    衛念瑤聽到我的喊聲，回過身來，一把扔掉手裏的錦盒，轉身就想跑，黑衣人霎時從腰間抽出一把精光爍爍的匕首，俯身便朝衛念瑤撲了過來。
    那寒光四射的匕首映著衛念瑤蒼白的小臉，衛念瑤被嚇得全身篩糠，腿腳有些發軟，動作也甚是遲緩，沒跑幾步，便被黑衣人從背後捉住，他如疾風般將她的一雙手持在背後，右手迅疾一握，鋒利的匕首橫在了她的頸前。
    “你最好別動，不然我殺了她。”
    黑衣人冷冰冰的聲音隔著他的麵罩傳了出來，讓我全身泛起一陣涼意。
    我的腦子又飛快地轉了起來，這柴房之地實屬偏僻，倘若我現在叫人，那黑衣人必定會在衛府的人還未趕過來時就把我和衛念瑤都給殺了。現在我必須穩住陣腳，盡力同黑衣人周旋，等待援兵到來。
    “你，你是何人，到底想做什麼？快放了我家小姐。”我努力擠出幾滴眼淚，想讓他對我這個十三歲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姑娘生出些許同情。
    “你給我閉嘴。”黑衣人惡聲道，又朝地上扭了扭頭，“把錦盒拿過來。不然我殺了她。”說著，手中的力道更緊了一分。
    衛念瑤的脖子被匕首勒得一緊，她嚇得努力把頭一昂，眼淚撲簌簌的落了下來，她哭著喊我：“那個叫什麼夏之的，快救我……”
    “少羅嗦！”黑衣人朝她惡狠狠地低吼一句，雙目中寒光四射，轉頭對我說道：“快動手！”
    那個錦盒方才被衛念瑤一扔，咕嚕咕嚕地滾到了我的前邊，我假意低頭看了看，想拖延些時間來想想辦法，心裏卻猜不透這錦盒究竟是這黑衣人遺漏在這樟樹林的，還是本來就是衛府的東西，黑衣人是不是想來偷這錦盒，結果卻意外地撞見了我跟衛念瑤？
    我哭哭啼啼地站起來，撿起腳邊的錦盒，裝作腳頗了，一瘸一拐地朝他走去，嘴裏還不停念叨著“別殺我和小姐。”
    衛念瑤那小丫頭怕是見不得人哭，看我哭喪著臉，她的淚流得更凶，嘴裏也開始說起胡話來。
    “爹爹，哥哥，救我……”她口齒不清地說著，一張圓乎乎的小臉哭得皺巴巴的。
    黑衣人似乎並未想要真害我們，見我們二人哭的可憐兮兮，手上的力道鬆開了一分。
    我瞥見他眼神中閃過一絲不忍，挪著步子緩慢地朝他和衛念瑤的方向走著，忽然腳下一拐，砰然摔倒在地，錦盒從我的手中又咕嚕咕嚕地滾了出去，滾到了黑衣人的腳邊。
    我“哎喲”一聲，抬起頭偷偷端詳黑衣人的動作。
    黑衣人見錦盒到了自己腳下，立刻鬆開了抓著衛念瑤的一隻手，彎腰欲撿那個小錦盒，另一隻手仍拿著匕首橫在衛念瑤脖子上。
    我趁他彎腰時，大喊一聲“有刺客啊！”，同時把手裏那顆早早藏好的石頭朝黑衣人架在衛念瑤脖子上的那隻手扔去。
    石頭伴隨著呼嘯的風聲而去，“鐺”的一聲，正中黑衣人左手，他吃痛不已，匕首從他的手裏掉了下來。
    我這時也從地上爬了起來，朝衛念瑤使了個眼色，被嚇呆的衛念瑤立刻反應過來掙脫開黑衣人的左手，朝我跑了過來，她一把鼻涕一把淚地抓著我的手，又哇哇大哭起來。而我則繼續大叫著，想通知衛府的人快來救我們。
    黑衣人無暇顧及逃跑的衛念瑤，他一把撿起了地上的錦盒，站直了身子，緊緊盯著我們，大概是被我剛才那番使詐給徹底激怒，眼裏似有無窮怒火要噴出來一般。他的手掌一握，指骨間咯吱作響，朝我們撲了過來。
    我拉起衛念瑤轉身就跑，這下沒詐可使了，方才衛念瑤被押作人質我都沒有緊張，這會兒卻有些心慌起來，衛府怎麼還沒來人？動作真是太慢了。
    衛念瑤哭哭啼啼的，一隻手緊緊抓著我的袖子，腳上的動作倒不含糊，跑得比我還快，把我拖得東倒西歪，可我也實在沒有時間叫她鬆開手，隻能跟在她身後用盡全力向樟樹林裏跑去。
    可是我們哪裏跑得過黑衣人，身後一陣風聲，黑衣人的身影如鬼魅般無聲悄至，我被衛念瑤拉著往前沒了命地奔跑。還沒跑出多遠，突然前方的衛念瑤身形一晃，一腳踏入了一個大洞裏，她“啊”了一聲就往下跌落，與此同時，黑衣人已經跟到了我的身後，他運出一掌朝我劈來，我隻覺一股巨大的力量襲上我的背部，胸腔立刻劇痛不已，整個人支撐不住地向下倒，一把摔在地上，手卻仍然緊緊地抓住了衛念瑤，她被吊在了半空中，雙腳在半空中不斷撲騰。
    這下子徹底完了，黑衣人下一掌就會要了我的小命，然後再將衛念瑤結果。
    不容我多想，很快又是一掌，如雷霆般擊在我背後，我嘔出一口鮮血，眼睛已經漸漸地看不清東西了。
    身後的突然傳來一聲清晰的叫喊聲：“念瑤！”
    得救了！衛府來人了！我睜開眼睛，努力別過頭去，發現黑衣人狠狠地看了我一眼，沒有再動手傷我，他快步折回那狗洞旁邊，飛快地撿起了地上他遺落的匕首，然後施展輕功輕點樹幹，如豹般迅疾鑽入了樟樹林裏，頓時隱匿無蹤。
    我頓時鬆了一口氣，方才用盡全力吊著衛念瑤，她則一隻腳努力地踩在濕滑的洞壁上，緊張得都忘記要哭了，一雙烏黑的眼珠子直直地瞪著我。她本是想要減輕我的負擔，但身子仍然在空中晃來晃去，我挨了黑衣人兩掌，早就已經頭暈眼花，胸口疼痛欲裂，如今憋著的那口氣已經鬆開，拖著她變得更為吃力，心知自己馬上就要堅持不住了，忍不住苦笑，看來自己不是被高人殺死的，而是摔下這不知道哪個獵戶挖來獵野豬的陷阱給摔死的，還有個衛大小姐要跟我死在一起，真是生不能同衾，死卻得同穴，而且還是個獵野豬的穴。
    衛念瑤的身子真重，好累啊，看來很快又得下地府去見那平頭小青年了。
    我閉上眼睛，心想這回一定要讓那平頭小青年把我投回我自己那個時空去，而且要是二十一世紀，讓我再見見爸爸媽媽外公他們……
    還有安燁，還有錦涼。
    我好想再跟你們一起過一次我十六歲的生日……
    我還記得那天你們點了十六根蠟燭，明晃晃的火光把你們每個人的臉映紅了。
    你們都笑得好開心……
    一雙手堅定有力地扣住了我的肩膀，一把拉住了我。那手的溫度隔著薄薄的裙衫傳入我的身體，我頓覺身心一振，整個人清醒了不少，趕緊用力抓緊衛念瑤的手，和著身後那人的力量把衛念瑤一起拉了上來。
    我全身疲軟地俯在地上，而衛念瑤一落到厚實的土地上，又嚎啕大哭起來，一邊大嚷：“哥哥你怎麼這麼晚才來，差一點我就被別人給殺了！”
    終於得救了。我長長地舒了口氣，剛還想是哪位高人救了我們呢，原來是衛府的大公子——衛灼然。我鬆下緊張的神經，猛然卻又覺得似有人在拿利刃在胸口上來回劃著，一陣刻骨刺痛從我的胸口傳至身體各處，我額頭上豆大的汗水不斷跌落下來。
    “怎麼回事？有沒有受傷？”身後的衛灼然開口說道，語氣裏帶著幾分焦急。
    這二人隻顧兄妹情深，都沒有注意到我臉色極差。“怎麼可能沒事！我差點就要沒命了！”衛念瑤哭道。
    “到底發生了何事？”少年又問道。
    衛念瑤不依不饒地哭鬧著，“我想出來玩玩，結果一個黑衣蒙麵人想殺我們！”手腳到處亂舞，突然又形容扭曲，怪叫一聲：“啊！”
    “怎麼了？哪裏受傷了嗎？”少年從我身邊走了過來，關切地問著衛念瑤。
    衛念瑤噙著淚，一臉委屈，指了指自己的左腿，“腳好痛。”
    “是不是扭著了？”衛灼然蹲下來，解開衛念瑤腳上的綢布紅鞋，細細地查看著她的腳踝。
    這時我胸口那陣劇痛終於舒緩了三分，我擦了擦額上的汗水，抬頭看見衛灼然正定定地看著衛念瑤的腳踝，天依然昏暗，我瞧不太清楚他的模樣，卻能隱約感覺他的眉頭淺淺地皺了起來。
    我又輕撫了一把胸口，順著衛灼然的目光望去，隻見衛念瑤的腳踝腫起老高，心裏當即一咯噔，這哪裏是扭傷了？這明明是骨頭都給錯位了，看來是她剛才掉到洞裏時不小心摔的。
    衛灼然又關切道：“能站起來嗎？這林子裏不安全，回去再說。你一下午未歸，祁連他們去別處找你了，我先背你走一段吧。”
    衛念瑤的大哭變成了抽泣，她哽咽著點點頭，神情痛楚，想必是剛才那一陣手舞足蹈而導致的痛楚仍然未絕。
    說著，衛灼然就背過身來準備讓衛念瑤趴在她背上。我看衛念瑤準備挪動她的左腳，顧不到自己的傷，急道：“二小姐千萬別動。您的踝骨錯位了，要是亂動的話，隻怕會疼得更加厲害。”
    二人的動作停了，齊齊地看著我，幾秒鍾後，衛灼然忽然開口道：“你不是二小姐的丫環。你是哪房的？怎麼會在這裏？”
    衛念瑤這才發現我被他們晾在了一旁，對她哥哥說道：“她是西院的，剛才賊人綁了我，是她救了我呢。”
    “奴婢是三少爺房裏的。”我接著答道，手仍然緊緊扶著胸口，“二小姐的腳並非扭傷，而是踝骨錯位，如若妄動，容易傷及筋骨。”那鑽心之痛又再次襲來，我不由得眉頭緊皺，“奴婢現在需為小姐……接骨。”
    我禁不住那股鬱氣由心中橫衝直撞，直直奔至我的喉間，頓覺嘴中一片腥甜，幹咳了兩聲。看來這次是傷到肺部了，不知道到底嚴重到了什麼地步。
    衛灼然發現了我的不適，立刻將他的手搭住我的左手，方才那股令我身心一振的暖流又流進了我的身體，痛楚減輕了不少，我猜測他可能是在度給我真氣。穩住身子後，我掙紮著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朝衛念瑤走去，蹲在她身邊仔細查看著她那腫起老高的關節。
    衛念瑤推搡著我的手，“你又不是大夫，怎能幫我正骨呢？”
    “奴婢曾經跟一位大夫學過些醫術，定能將二小姐的腳醫好。”
    我前世跟外公在部隊裏學了那麼多中醫知識，可不是白學的，十四歲起便在部隊的醫療室裏替人診治了，算是個編外名醫。
    一旁的衛灼然回頭看了看身後的林子，仍然是一片寂靜，衛府的其他人仍然還未見蹤影。他又問道：“念瑤，很疼嗎？”
    衛念瑤抬起頭眼淚汪汪地看著他：“當然疼了。”
    衛灼然思量了一番，然後抬起頭看著我，用鎮定不容拒絕的語氣說：“給小姐正骨吧。”衛念瑤聽到她哥哥的話，不幹了，又哭鬧了起來：“我不要我不要！”
    “別亂動，”他又說，“念瑤，你以後還想不想出去玩了？要是現在不接好，你以後就在床上躺著，哪也別想去了。”
    聲音雖輕，語氣卻極其堅定，擲地有聲，帶著不小的分量，衛念瑤不再鬧騰，她噙著淚點了點頭，又猶豫了一會，然後一咬牙，以英雄就義的口氣對我說道，“那你醫吧！”
    我握住她的腳踝，她卻還在不由自主地掙紮著，衛灼然輕輕撫順了衛念瑤頭上已經散亂的小辮，“別怕，”他柔聲哄道，“一會兒哥哥讓人給你做你最愛吃的蜜棗。”
    衛念瑤睜著她那烏黑的眼睛委屈地看了她哥哥一眼，隨後“嗯”了一聲，安靜下來。
    我見衛念瑤終於肯合作了，便仔細地摸索著她骨頭的位置，她的腳踝依然硬邦邦的腫著，關節和軟組織似乎有大麵積的損傷，摸到好幾處地方時，她都大聲呼痛。
    我的手先輕後重，由淺入深，從遠到近，很快就了然她錯位的關節在體內移位的情況。然後施展外公教我的秘技，中醫正骨八法中的夾擠分骨，將她的腳踝輕輕旋轉，找準了位置。
    “二小姐，奴婢要替您正骨了，您可忍著點，馬上就好了。”我抬起頭看了她一眼，柔聲對她說著，希望能緩解她的緊張。
    衛念瑤依然緊繃著身子，沒有回過頭來看我。
    衛灼然的呼吸也突然變得凝重起來。
    我一咬牙，兩手一扳，隻聽“卡擦”一聲，衛念瑤的關節又回複到了原本的位置。
    她痛呼一聲，又大哭起來。
    我安慰她道：“奴婢有一段時日沒有練過手了，可能有些生疏，但小姐的腳已經無礙，您可以站起來試試。”
    衛念瑤狐疑地看著我，又低下頭去盯著自己的腳，她跌跌撞撞地就想站起來，衛灼然向她伸出手，“來。”他扶住她，讓她穩穩地站定著，然後支撐著她，讓她邁開腳朝前走了兩步。
    她突然破涕為笑，“還真不痛了！”
    衛灼然側過頭來看了我一眼，天色愈加昏暗，我仍然瞧不清楚他的神情，隻聽得他又柔聲對衛念瑤道：“不痛了就好。那我們回去吧。”
    衛念瑤點了點頭，又看向我，驚訝道：“原來你真的會醫術呢！”
    昏暗的林子出現了點點分散的明亮火光，想必是衛府的其他人終於趕到了。我正想告訴衛念瑤讓她這幾日還是得注意著身體不能大肆走動，卻又是一陣剜心刺痛，看來方才我那般專心致誌地給她接骨，耗費了不少精力，身體撐不住了。
    我努力扶住自己的額頭，“二小姐，你回去後……”
    話還未說完，我隻覺腦袋一陣暈眩，眼皮沒來由得重了起來，啪嗒一下就合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