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二卷 第三十章 長河漸落曉星沈 月下獨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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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風雲在床上輾轉難眠,思潮起伏,沒法平靜下來。
自梅小青死後,她很少去思考以後的事情,活一天,算一天。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與別人比起來,她的不如意事,已少很多,至少她仍好好活著。
越過窗子,瞥見屋外隱隱跳躍的燈火,當她想到每盞燈火代表著一個溫暖的家時,心中一陣感觸。不管前一世,還是這一世,她都欠缺一個真正的家,以後可能也不會有,而她也習慣沒有家的感覺。
待偷到《洗髓經》、找到沛公寶庫、問清楚周易與周淵的關係後,她又該何去何從?還有帝焚天,她一直弄不清楚自己對他的感情。
想到這些困擾她的問題,李風雲再沒有絲毫睡意。
她摸摸空空如也,正在咕咕狂叫的肚子,嘀咕道:“你叫個鳥?都是本公子給你慣的,辣的不吃、鹹的不吃、甜的不吃…你怎恁般難伺候?”夜宴上,她光喝酒不吃菜,而今肚子傳來空虛的感覺,惹得她心情大壞,正思忖要不要出去找些東西吃。
忽爾,聞到一股濃鬱的烤肉味兒,心中正疑惑時,門外響起一陣‘咚!咚!咚!’的敲門聲。
房門外的帝焚天輕扣門環,道:“小狐狸,是我。”
李風雲披上外袍,急促步音響起,門開,露出帝焚天俊美無匹的臉容,手中捧著一盤熱騰騰的烤鴨,他道:“饞貓,餓不餓?”
李風雲立即雙目發亮,開心道:“帝焚天,你真好。”
帝焚天凝視她半晌,寵溺道:“我隻對你一個人好。”
聞言,李風雲一怔,心上湧起一股莫名的感動。
帝焚天笑道:“傻瓜,我們出去吃,今晚的月色很好。”語畢,他拉起她的手往門外走去。
拐角處的蕭衍瞥見二人手牽手的樣子,長歎一聲,唇角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捧著手中的片鴨黯然離開。
帝焚天拉著李風雲橫過花圃,走到院落,卻見如霜的月光下,獨孤策一臉木然,獨坐在院落的石桌處,桌上一杯一壇外再無其他,他眺望著遠方無盡的黑夜,默默無言。
帝焚天與李風雲對望一眼,均現訝色,帝焚天不解道:“獨孤閥主,何以一人月下獨酌?”
獨孤策朝他們瞧來,他舉杯一飲而盡,沉聲道:“若不嫌棄我是個無趣的老頭子,就坐下來一起喝幾杯。”
聞言,二人移到石桌另一邊坐下。
帝焚天將手中的烤鴨放置石桌上,淡道:“有酒怎可無菜。”
獨孤策歎口氣,目光落在二人身上,默然片晌,道:“你們說,是否真有命運的存在?”
李風雲苦笑道:“獨孤閥主的問題,任誰都無法作出一個肯定的答案。”
獨孤策將目光重投遠方無盡的黑夜處,心中一酸,他頹然道:“人年紀輕時,什麼都不相信,隻相信自己,認為自己可以改變一切,認為命運是掌控在自己手中的。當閱曆增長,愈感謀事在人,成事在天的無奈。”
李風雲歎道:“人生天地之間,若白駒過隙,忽然而已。獨孤閥主,你是否有什麼困擾?”
獨孤策頹然道:“我感到很痛苦。”
帝焚天微微一怔,淡道:“威風凜凜、氣勢如日中天的獨孤閥主,竟有痛苦的時候?”
獨孤策啞然失笑,有感而發道:“世上的人誰沒有負擔痛苦?生命的本質既是如此,我獨孤策凡人一個,又如何能幸免?人生豈能完美無缺。”
獨孤策回複古井不波的冷靜,朝二人瞧來,眼神深邃不可測度,淡道:“年輕時,我為自己定下遠大的理想和目標,迫使自己努力朝那個方向奮鬥,強迫自己將其他的事情擺在一邊,如此,生命才會易過些。然,夜深人靜之時,胡思亂想會突然來襲,令人情難自禁。”
李風雲愕然道:“到底是何事,竟然令閥主困擾至此?”
獨孤策別有深意的瞧她一眼,單刀直入道:“小鬼,你可有心儀的女人?”
李風雲想不到他會這麼問,一時呆住,原來,這獨霸一方的武林判官是在為情所困。
李風雲瞥眼默然不響的帝焚天,笑道:“本公子剛及笄,還沒來得及有。”
獨孤策沉吟不語,好半晌道:“你最想得到的女人,卻是你永遠都得不到的女人。小鬼,終有一天,你會明白我這句話。”
李風雲問道:“閥主,你口中得不到的女人,可是閻羅刀——雲飄飄?”
獨孤策把酒杯放回石桌上,點頭歎道:“正是她。”
李風雲坦然道:“我雖沒有見過閻羅刀雲飄飄,但是,能夠吸引閥主的女人,且令你至今對她念念不忘,可想而知,她必是不凡的女子。”
獨孤策歎道:“人生不如意事,十常八九。當年我邂逅飄飄,是一個漫空飄雪的日子,那時的我,如你這般年紀。我與她把臂共遊,暢談天下時勢、古今治亂興衰。奈何,她隻心係邪王,隻當我是知己,此事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任何人。當年的飄飄,古怪、愛耍性子、捉摸不透、美麗妖豔…”
世界上任何的事情都不是付出多少,便可收獲多少的。感情亦然,你愛他到生死相許,他也許感激你,卻不會對你有一絲的動容。而你不愛的人,卻恰恰愛你到心痛。
獨孤策又望向夜空,輕歎一口氣,道:“對於飄飄,我問心無愧。我真正有愧的是我的結發妻子和我的孩子們。”
獨孤策探手抓酒壇,李風雲手按酒壇,不讓他取酒再喝,平時冷酷、高傲的模樣,隻是獨孤策極度壓抑下的幌子,當酒入愁腸,會把他堅強的外殼粉碎,露出脆弱無助的一麵。
獨孤策顯然頗有醉意,訝然往李風雲瞧來,皺眉道:“不用麻煩你,我自己懂倒酒。”
李風雲無奈為他斟滿一杯。
獨孤策舉杯一飲而盡,英俊無匹的臉容露出一絲苦澀,他苦笑道:“我不是一個稱職的丈夫,更不是一個稱職的父親。我愧對她,她雖然不美,但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對我從不抱怨。成親後,我故意冷落她,無視她的存在,從來沒有正眼看過她。我竟然連她的樣子都沒看清楚,隻是依稀記得她,身段瘦弱…就連這點記憶,還是我與她‘行房’時才…唉…她活著的時候,我從來沒有好好待過她…”
李風雲微一錯愕,道:“因為她不美,所以,你就對她難以傾心?”
聞言,獨孤策身形一怔,他沒有回答,因為,他沒有肯定或否定回答的信心。
聰明如李風雲,又豈會不知,獨孤策的不回答,其實已經給出答案。
說到底,獨孤策隻是一個正常的男人,他有著任何男人都有的弱點,都喜歡美貌的女子。
她的妻子最大的悲劇是沒有美貌,她不漂亮,所以這就是她致命的悲劇。盡管她溫柔、體貼、善解人意。她愛自己的丈夫,但她的丈夫還是無法忘記那個古怪、愛耍性子、捉摸不透但美麗的雲飄飄。
李風雲忽然替那個死去的女人感到莫名的悲哀,窮此一生,那個站在獨孤策的心底盈盈淺笑的,始終是閻羅刀雲飄飄。得不到的,始終是最好的。落花有意逐流水,流水無心戀落花。在這種不平等的愛情較量裏,誰輸誰贏,在動心的那一刹,已成定局。
可是,她到底嫁給自己喜歡的人,相比那些陷入單戀的女子,相比那些無法與所愛之人相守的女子,不知道算不算是另一種圓滿?
茫茫大地,浩浩南北,千古同此傷心!
獨孤策酒入愁腸,湧上醉意,繼續道:“我更加對不起我的孩子們,他們雖然有著人人都羨慕的顯赫出身和門閥,但他們的父親從小就漠視他們的存在。我是武林判官,自創‘判官九式’,一支判官筆聞名天下。但他們卻得不到我的指點,隻能用劍,他們的劍法還是‘隱劍’南宮絕背著我,偷偷教他們的。這所有的一切,隻因為他們的母親不是我最愛的女人。那幾個孩子,怕是恨著我的吧。”
獨孤策長歎一聲,將目光投進杯內的烈酒,平板道:“小鬼,為何我從來沒見你露過半點歡容?你應該多笑笑,年輕就該多笑,我年輕時,亦是極愛笑的。你本就長得俊美,若是再多點笑容,天下的女人都掌握在你的手中…就像當年的我一樣…”
李風雲淡道:“無緣無故笑,傻不傻?”
獨孤策將渾濁的目光投向石桌上的酒壺,歎念道:“窗前雨,絲絲編就相思曲。相思曲,隨風飄寄,楚天千裏。韶光似水匆匆去,情深難舍心中憶。心中憶,纏綿最是,那年春季。唉…一個有思之苦,無姻之緣,一個有姻之緣,無思之苦…造化弄人…”
寒風徐起,孤月高懸。石桌上的三人寂無聲息,自斟自飲。
葡萄美酒,壺觴交錯,一醉解千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