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第一卷 第四章 雲母屏風燭影深 晉王提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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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武帝十五年,李風雲剛十五歲及笄。
溫暖如春的屋內,燃著冉冉升起的熏香,她悠哉悠哉地坐在椅子上,正用最舒服的姿勢看著一本古籍。
正在繡花的梅小青眼瞥見李風雲的坐姿,搖頭無奈道:“蟬兒,古人教導我們女人,穿衣裳舊如新,凡笑語莫高聲,夫君話要順應,坐起時要端正,客進門要緩行,見生人急轉身…”
梅小青剛想繼續說下去,卻被李風雲打斷:“娘,你明知道我最討厭世俗的禮法教條。”她最不屑傳統禮教和社會對女人的種種禁錮,僅一本《女兒經》就把女人包裹得嚴嚴實實。
“達官貴人有權有勢,所娶的夫人無不知書達理,美貌如花、賢淑端莊。蟬兒,你聽娘的勸,今後好好學習規矩,他日也好找到一個好的歸宿。”梅小青希望她做一個溫文知禮的大家閨秀,吟詩作畫,等著嫁個好兒郎。
人間,總有白頭。縱有千年鐵門檻,終須一個‘土饅頭’。梅小青自知年紀漸長、身體漸弱,離開李風雲是遲早的事情,隻有看見她得到幸福,梅小青才死得眼閉。
聞言,李風雲道:“娘,你知道蟬兒永遠也做不到像你那樣賢淑端莊、柔情似水的。”李風雲瞥一眼梅小青,見她端莊的像一尊神,矜持得像塊冰,典型的古代女人——在家從父、出嫁從夫、老來從子的心態。
忽見外麵人影綽綽,侯府總管李榮吩咐道:“大門口的燈籠不夠大,不夠紅火,得換,快去!這盆白花別擱這兒,觸黴頭,要是惹到老爺不高興,小心我要你的腦袋!”
狗仗人勢的東西,李風雲暗罵一句,換一個姿勢坐在椅子上,不予理會,繼續攻讀她的古籍。
“這次是哪個女人這麼倒黴?怎麼沒聽見老太婆的嚎聲?”她問道。
“蟬兒,女兒家講話怎可如此粗魯,這次不是老爺納妾,是你二哥要回來參加——百花宴。”
原來是他——李慕雲,李正寰的獨子,亦是大夫人的第二子,大兒子李慕風早夭,忽略不計。
那一年,她五歲,李慕雲六歲,她把老鼠夾塞進大夫人的被窩,被李慕雲瞧個正著,她就恐嚇他:“小家夥,你要是敢告訴別人,我就把你的肋骨打斷!”
“我…我…我不會說的。”李慕雲捂著半邊被她掐紅的臉,忙搖頭表示立場。
“蟬兒,你能不能,不叫我小家夥?我…我叫李慕雲,你應該叫我雲哥哥。”
十歲那年,李慕雲為了不去西山習武,還沒出息的哭過,扯住李風雲的手不走,大夫人就給了他一巴掌,當時李慕雲右眼正長著一個熟透的針眼,那一巴掌下去,針眼崩潰了,他的右眼皮就此留下一隻小疤。
李慕雲去西山以後,每年也隻回來兩次,每每回來,他也不顧男女大防,動輒跑來找李風雲,她與他之間,並不陌生。
李風雲暗自感歎著,嘖嘖,還以為可以趁著李正寰納妾,在喜宴上順手牽羊一把呢,真掃興!
忽聽外麵一陣腳步雜亂,丫頭婆子紛紛請安:“大夫人好,大小姐好!”
一隻綠色的繡花小鞋率先從那掀開一角的簾子下闖入李風雲的眼簾,細長眉梢,瓜子臉形,豐翹的朱唇櫻桃顏色,一雙鳳眼生得狐媚多情。
正是長李風雲三歲的侯府大小姐——李慕雪。李正寰給她請最好的夫子,京都第一的教坊樂師,教授她女紅針莆、琴棋書畫。京都名媛的各式聚會也常看到她的芳影蒞臨,被稱為——大齊第一美人。
李正寰的其他幾房妾侍所生的皆為女兒,難怪大夫人侍寵而驕,水漲船高,母憑子貴嘛!
“姐姐,蒞臨寒舍,不知所為何事?”梅小青放下手中的針線,眼裏有一閃而過的慌亂。
“妹妹,晉王今天派人來提親,老爺和本夫人都覺得蟬兒與晉王年齡相當,已答應這門親事!”大夫人鳳目掃李風雲一下,眼裏盡是嘲諷。
李風雲四仰八叉地繼續攻讀她的古籍,不予理會。在大夫人眼裏,李風雲此等粗魯行為,毫無大家閨秀的風範,卻也更加襯托出侯府大小姐——她的寶貝女兒的知書答禮,她樂見其成。
“姐姐,蟬兒剛及笄,我不想…”梅小青話未說完已被打斷。
“妹妹放心,晉王美姿儀,且乃當今聖上的胞弟,蟬兒嫁予他,貴為堂堂——晉王妃,榮華富貴自是享之不盡!”盡是不容抗拒的語氣。
“姐姐,蟬兒還小,我想多留她幾年,所以…”
“怎麼,連老爺的命令,你也不聽?”大夫人擺出當家主母的架式。
“姐姐,你別誤會,我不是這個意思!”
“不是這個意思就行。慕雪,你挑幾套自己不穿的衣服給蟬兒,你看她總穿著白衣,你們不嫌晦氣,本夫人還怕觸眉頭。”大夫人挑眉看向李風雲,卻見她唇角上仰,一臉的雲淡風輕,最討厭這個孽種,自己費盡心機挖苦她,貶低她,她卻總是毫不在意,一臉的冷冷淡淡,讓人恨得牙癢癢。
“妹妹,好好準備一下,等請示聖上以後,就擇日替蟬兒和晉王完婚。”大夫人說完,攜著李慕雪轉身離開。
李風雲一聲冷哼,黃鼠狼給雞拜年,整個侯府誰不知道大夫人最恨的就是二夫人,丈夫愛上自己最好的朋友,丈夫和朋友她都失去了,她能不恨?怕是恨不得噬其肉,飲其血,啃其骨。
開玩笑,叫她嫁人?她如果不想在這裏,不知有多少方法可以走出這個侯府,上天入地、天涯海角,誰能攔得住她?
李風雲冷冷微笑,人心都是冷的,老太婆會熾熱心腸的替她擇良婿?她不信,她當然不信。
“蟬兒,訂親——怕是沒麵上那麼簡單,她恁樣恨我,怎會如此好心,這…這如何是好?”梅小青陡然心驚,失魂落魄地跌坐在椅子上,蟬兒是自己的至寶,為她,可不要一切,亦可做到一切。看著她清麗絕俗的臉,黑的發,白的衣,玉的顏,不似自己年輕時的我見猶憐,亦不似慕雪的狐媚多情,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靈與妖,灑脫不羈,恣笑恣樂。
“娘,你可願意放棄侯府的錦衣玉食?跟蟬兒去吳國看下關的風、上關的花、蒼山的雪、洱海的月?”她向往大漠的日出,巫山的雲,西域的黃沙,北疆的雪,而不是白頭宮女在,閑坐說玄宗,年華生生被辜負,可等的人終究還是沒遇上。
“娘願意,隻要有蟬兒的地方,即使是地獄,亦是樂土!”多少年的心心相偎,梅小青問自己如何將她舍離?
李風雲的唇角,因為梅小青的話而泛起難得的真正的微笑,後又想起她的便宜老爹——雲伯侯李正寰,她冷冷一笑,失去一個不受寵的女兒和一個不得寵的侍妾,李正寰應該不會在意的吧?
“娘,你可曾恨他?這些年,他侍妾一個接著一個納,對我們母女不聞不問、不管不顧,害得娘常常被老太婆欺負。”若非娘,她定將李正寰千刀萬剮,他是她這一世的父親又如何,傷害到她在意的人,他就該死,她早已罪孽深重、萬劫不複,不在乎多添一筆。
“我不恨他,這些年,我常常想起那段日子,我彈琴他作詩,琴瑟合鳴,我恨不得就此終老,與他一同騎鶴西歸…”婦人回憶著,眼中閃著淚光。
“娘,你舍得放下他,與我一道離開大齊?”
“無所謂放不放得下。因為,我不管身處何地,他一直都活在我的心裏,如影隨形、刻骨銘心,躲不過、逃不掉。”梅小青歎息一聲,已經過去十五年,他一直毫無音信,怕是已經忘記她的存在吧?她一直不肯離開大齊,無非是怕他回來找不到自己。可,已經過去十五年,他有回來過嗎?沒有,一次也沒有。她也曾想過,也許他已經娶妻生子、成家立業,早已將她們母女忘記得一幹二淨。可,她卻無法停止這顆等待他的心,她愛他,竟愛得如此卑微、低下。
“娘,告訴蟬兒,在娘心中,情為何物?”
婦人沉思良久,悵然道:“情是一種毒藥,它讓你無可奈何,卻又甘之如飴。”她歎氣,“歡盡夜,別經年,別多歡少奈何天!”無可奈何這四字看來雖平淡,其實卻是人生中最大的悲哀,“蟬兒,告訴娘,在你的心中,情——又為何物?”
李風雲沉思片刻,淡道:“情是海市蜃樓,隻是虛構。”對於大部分人來說,愛情就如傳說中的鬼怪,聽說過,沒見過。
花開花落,雲卷雲舒,於李風雲眼中,情之一字,應該愛的癡迷,去的瀟灑,愛要拿得起,放得下。但顯然,梅小青——愛的夠癡迷,去的不夠瀟灑,拿得起,放不下。若換成李風雲,早已抽身離去,海闊天空,自由翱翔。
李風雲輕輕趴在婦人膝上,昂頭看著婦人雖有些見老,卻還是如此風華絕代的臉。
婦人微笑,寵溺道:“傻孩子,娘無能,這些年,什麼也沒有給你,娘唯一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對你好!”
李風雲笑起來:“娘對蟬兒的愛勝過這世間的一切,待我們離開侯府,蟬兒陪娘看遍世間風景,吃遍人間美味,天天陪著娘,讓娘不再寂寞!”
梅小青細細撫摸著李風雲的發絲,寵溺道:“恩,娘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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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府後花園,大夫人攜著李慕雪正在品茗、賞花,園中櫻花滿樹怒放,一隻彩色大鳳蝶翩翩而至,輕盈落在一朵櫻花花蕊之上,柔軟地晃動著它纖細的足。
李慕雪環顧四周,見四下無人,小聲道:“娘,這樣會不會太造孽?晉王他…”
“你心軟?哼,梅小青這個賤人,當初勾引你父親的時候,她有為我心軟過嗎?她有為我想過嗎?”大夫人眼中閃過一絲陰狠,“梅小青,我會讓你哭著求我。十五天後的百花宴,待嫁之身的李慕蟬自是無緣參加,到時就看你表現。”若李慕蟬稍微遜色一點,她也許還不會這麼狠心,但就因為李慕蟬太出色,出色到才五歲已經讓她心驚肉跳,這樣的清麗絕俗,這樣的風華絕代,總有一日會讓慕雪——黯然無光,有她一日,慕雪永無出頭之日。她不能忍受,可又不能不忍,雲伯侯府,京都豪門,家規森嚴,她無法趕走已被李正寰認可的女兒。若有意外,自己第一個會被懷疑,她隻能假借‘婚嫁’之名,打發李慕蟬。
“娘,你放心,有義父在,王後之位非我莫屬。縱觀大齊,容貌比我好的沒有我的才情,才情勝過我的,卻沒有我的容貌,有誰比的過我?即使是李慕蟬,她亦無法跟我相提並論,她沒有我的身份,她是庶出,一個妾侍所生的賤種妄想跟我爭——簡直做夢!”李慕雪眉毛高挑,一臉得意,古代封建社會有一整套嫡庶分明、貴賤分明、主仆分明的多妻製度。於古代,納妾是合法的、必要的,妻妾之分是主仆之分,庶出的子女都以嫡母為正式的合法母親。侍妾應該自守本分,對正室尊敬順從,因為,妾——首先是妻的奴隸。
“恩,你義父最近修書說,聖上有意親政,聖上立後之日,即是他親政之日。你必須為後,而且要盡早懷上龍裔,萬一將來朝堂有變,你義父亦好早做打算。”
“慕雪知道,娘請放心!”
誰都不曾注意到躲在櫻花樹後麵的那抹纖細的白色身影,黑的發,白的衣,玉的顏。
李風雲唇角上仰成好看的弧度,淡淡的笑容,冷冷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