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9章 相逢似夢中(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59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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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
     時辰一到,旗軍根據便塗思的提法,借著鳳陽山的破綻致使其相對的北門防守變得薄弱,由穆義帶著旗軍先鋒正麵衝擊攻打的就是北門。
     昨日帳中商討時計議即定,由秦漾帶三萬人馬佯攻冉軍,盡量拖延,再由穆義做先鋒,攻打北門,北門一破,“霸王槍”張棠率領中軍直接攻入,同時“陸上猛虎”蔣明月、“海斬蛟”淩日各帶一路人馬自東門、南門攻入,剩餘人馬,留守西門。秦傾等人擔心秦漾因為家仇亂了計劃,及至早晨出發時,才將命令傳達給秦漾。
     此刻秦傾就在西門之外,看著將士們衝殺,心裏有些忐忑,雖然昨夜已與程燃取得聯係確認過了,隻是,想到分別五年的上官遊,卻總是按捺不下情緒,同時,早晨哥哥秦漾接令時不可置信的眼神也不時在眼前晃蕩,讓秦傾更加心神不寧。
     “不會有事的。”一隻手按上秦傾的肩膀,秦傾回頭,卻是沈顏,“傾兒,不會有事的。”
     秦傾點頭,繼續看著前方的戰事,隻是腦中不期然的想起這幾年程燃陸陸續續傳來的消息,最終還是按捺不住,低聲對沈顏道:“四叔,我還是有些擔心。”
     沈顏挑眉看著她:“你擔心拓拔野出戰不會帶上上官遊?”
     “恩。”秦傾的聲音有些輕飄飄的,十分沒有底氣的樣子。
     “傾兒,”沈顏索性伸出另一隻手,扳過她的肩膀,讓兩人麵對麵,“到了這個時候,你已經沒有時間再去懷疑了。相信自己,也相信程燃和上官遊,此時此刻,別無他法。”
     秦傾看著沈顏,正要再說話,就見原本應該正在後方拖延冉軍的秦漾領了一小支隊伍出現,似乎還抓了一個人正橫放在馬背上。
     秦傾擔心秦漾有違軍令,搶先迎上去,卻發現秦漾抓住的人有些眼熟,仔細一看,卻是程燃。正要開口,落後兩步的君少翔已搶先問道:“秦將軍,你不是在後方防守冉軍嗎,怎麼會到這兒來?還有,這人是誰?”
     “二公子呢?”秦漾下馬,將程燃順手扔到地上,秦傾未及開口,伸手拉了程燃一把。
     不遠處,君少翀看到這一幕,默默將視線調開看向秦漾,“什麼事?”
     “二公子,”秦漾施了一禮,“末將本奉命於後方佯攻冉軍,但不知為何,今日冉軍竟完全不成章法,不多時就已經退兵了,我擔心有詐,就令史今守在那裏,帶了小隊人馬過來商議,路上遇見此人在大英附近行動鬼祟,就順手捉了來。”
     “二公子,此人是‘杏林程家’的長子程燃,你也曾見過的,秦傾保證,他絕不是奸細。”
     君少翀還不及開口,君少翔已帶著一臉不可置信搶了先,:“他就是那個救了含硯的人?”
     “恩。”君少翀簡短敷衍了君少翔,看著程燃雙目如炬,“程大公子怎麼會在這附近出現?”
     程燃不答,與秦傾對視一眼,點了點頭,秦傾代為答道:“二公子,程大哥是來找我的,拓拔野不時即到,二公子還是早作準備吧。”
     君少翀還欲再問,那廂已有親兵來報,正是拓拔野到了。
     眾人看了秦傾一眼,各有所思,齊齊奔向陣前。
     秦傾扶起程燃:“程大哥,辛苦,有勞。”
     程燃拍拍她手:“去吧。”
    
     秦傾回到陣前,立於人後,遠遠望見敵軍陣前,一抹人影橫刀立馬,銀甲紅纓,那張臉,卻是多少次入得夢來,驚醒一身冷汗,又是多少次,身心俱疲,強撐習武識文,即便如此,秦傾也不得不得承認,陣前的拓拔野,真真是英氣勃勃,頗有威儀。
     “二公子,秦漾請戰。”秦傾正自在拓拔野身後的人群中尋找上官遊的身影,卻被秦漾的聲音喚回注意,看向哥哥的目光中不自覺帶了幾分擔憂,哥哥的功夫怎樣,秦傾心裏並沒底,以她的武功修為,重逢那天早上幾次過招,尚不足以下判斷,可是這拓拔野的功夫,她卻是清楚的,隻是,秦傾心知肚明,哥哥等這一天,已經等的太久,更何況,殺父弑母,拓拔野與秦家結下的梁子,早已是不死不休的局麵,若非能力不夠,兼之上官遊在他手中,自己也早已動手,何況作為秦家長子亦是獨子,想來哥哥身上負擔更重,自己也不可能阻止他出戰,這一戰,不可避免!
     君少翀看著秦漾,目光中滿是探究,最終還是答應了。
     秦傾忍不住:“哥,當心。”
     秦漾點頭,打馬出戰,秦傾看著秦漾出戰的背影,心裏越發不安。
     秦漾揚聲道:“拓拔野,今日棋都注定被破,你若投降,或可保住性命。”
     塗思歎息:“秦將軍此時還能勸降,已然有了一代名將的風範了。”
     拓拔野亦揚聲回道:“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
     秦漾取出鳳凰槍:“拓拔野,亮兵刃吧,今日之戰,既為破城,也為報仇!秦家鳳凰槍的威名,今日必當討回!”
     “原來是當日逃走的秦家的小雜種!”拓拔野輕蔑道,“正好今日,我便要斬草除根!”
     話音一落,二人同時動作,疾衝向對方,沙塵飛揚,馬蹄聲聲,待得塵煙散去,二人已經交上了手。
     秦傾盯著二人,目光不敢稍離,一支數十斤重的方天畫戟在拓拔野手中或勾或刺,輕若無物,秦漾一支鳳凰槍也是使得虎虎生風,一時半刻,還看不出勝負。忽見秦漾一個直刺,鳳凰槍直指拓拔野,卻短了幾分,耳聽得幾人暗道可惜,卻見那鳳凰槍有如活物,驀地增長一截,正好與普通長槍相當,卻足以彌補之前的空隙,刺穿拓拔野的胸膛,但拓拔野也不是易於之輩,方才鳳凰槍直刺之時,方天畫戟已然收回,此刻橫掃於前,堪堪擋住突然變長的長槍。
     拓拔野朗聲大笑:“秦家小子,你爹當年就是死在我手上,當時他雖未用鳳凰槍,但你爹的實力,還是值得我用心研究一下的,這鳳凰槍可長可短我當然知道,早防著你這招兒呢。”
     秦漾怒極,手上加力,二人僵持了一會兒,各自力道使偏,錯身而過。
     秦傾聽著拓拔野囂張言語,心下也自憤怒,卻更擔心哥哥被刺激到,心浮氣躁,以致戰敗,正在這時,沈顏拍拍她的肩膀,指了指戰場一角,秦傾順勢看去,雖比之五年前瘦削、蒼白了不少,可是那熟悉的眉目,不是上官又是誰?
     秦傾本就滿心憤懣,此刻見到上官,再按捺不住,一個縱身,就要躍出去,沈顏看她神色,及時按住她:“五年都等了,還在乎這一時半刻?你沒看上官周遭盡是拓拔野的親兵?我們繞過去。”
     秦傾看著沈顏,點了點頭。
     這邊秦漾與拓拔野纏鬥已久,拓拔野仗著經驗豐富,功力老辣漸漸占了上風:“秦家小子,若再過得幾年,你到當真是個勁敵,現在你還嫩了點,今日我定要——”話音未落,眼角餘光處,卻見上官所站之處一陣騷亂,一個旋身,險險避過鳳凰槍,卻終是無法靜心作戰,畫戟疾揮,將秦漾迫退兩步,轉而脫手,向上官身旁攻去。
     沈顏與秦傾從戰場邊沿繞過來,好在眾人都被秦漾與拓拔野拖住視線,也無甚人發現他們,而拓拔野出戰,也未讓上官置身大軍之中,隻派幾個心腹守在上官周圍,這才使得他二人一路順遂,隻是沒想到上官周圍人雖不多,卻個個是高手,秦沈二人原想悄悄帶走上官的計劃失敗,還驚動了拓拔野,此時拓拔野畫戟刺到,直取秦傾性命,沈顏一看,顧不得手上對手,拔出腰間鐵扇,敲在戟身之上,畫戟偏得幾分,秦傾堪堪避過,沈顏卻覺腰間一痛,已是一道血痕。
     “四叔!”秦傾大驚,劈手奪過一把長劍,滿心戾氣再也控製不住,自懷中摸出一顆丹藥吞下,劍光過處,血肉紛飛。
     沈顏心知不好:“傾兒!”腳下加力,奔至秦傾身邊,一手禦敵,一手拉住秦傾,疾聲喝道,“傾兒,冷靜點兒,我沒事,帶上官走。”
     “來不及了。”沈顏心中一緊,秦傾的聲音還是一如往常熟悉,但是此時此刻,確實從未有過的冰冷,“方才拓拔野方天畫戟脫手,這裏就已經是是非之地,兩軍早已陷入混戰了。”
     沈顏一看,不知何時,他們幾人已戰至戰場中央,秦傾一手牢牢握住上官,一手長劍疾揮,冷靜而犀利。
     整個過程看似長久,其實不過片刻,就在此時,拓拔野已衝至跟前,麵沉如水:“放開他。”手上絲毫不停,結果手下遞過的方天畫戟,就像秦傾刺來。
     秦漾趕至,鳳凰槍一挑:“拓拔野,你的對手是我。”
     這廂沈顏正要出手,卻被秦傾攔住:“四叔,你幫我照顧好上官。”看了眼沈顏的傷口,“也照顧好你自己,秦家的仇,應該由我們兄妹了結。”
     扔掉手中的劍,秦傾取出慣用的白綾,加入戰團。白綾飛舞間,偶爾回家,母親與攬叔慈愛的麵容;下山一夜的的死亡與鮮血;大戰之前,與蕭宇樹林話別;方才戰場之中,上官蒼白的麵頰,瘦削的手臂······一幕幕在眼前交替出現,秦傾心中滿是恨意,非仇人鮮血不能安撫!
     拓拔野越戰越心驚,原本秦漾武藝雖不錯,但較之自己扔有不少差距,這少女看年歲也不大,看方才動作,功夫也應在自己之下,怎麼二人聯手,自己卻壓力倍增?心裏這般想著,畫戟揮的愈急,可是秦漾兄妹二人的攻擊也越加綿密。拓拔野也是不知,十幾年前,拓拔野擊殺秦銳之前,早已聽聞過鳳凰槍的大名,所知招數盡是秦家祖先傳下,但秦銳婚後,與夫人情深愛篤,秦夫人也是將門虎女,二人聯手,使得鳳凰槍更加完善,拓拔野率軍來攻之時,秦夫人正值臨產,秦銳自知不活,連家傳長槍也未帶,否則當年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此刻秦漾兄妹二人使出,威力可見一斑,不過也許是從未在一起練習過,配合有所失誤,叫拓拔野瞧出個破綻,畫戟橫掃一勾,就要傷到秦傾,秦漾隻好回槍來救,拓拔野趁二人亂這一會兒,已疾衝至上官身旁,沈顏方才受傷之後一直未及醫治,此刻正氣力不濟,哪裏擋得了拓拔野如狼似虎的一陣衝撞?眼見上官就要重新落入拓拔野手中,秦傾單足點地,一聲長嘯,恰如鳳嘯九天,眾人被嘯聲所驚,都不自覺停下手中動作,秦漾伸出一隻手掌,在秦傾背後推了一把,讓秦傾去勢更急,另一隻手中的鳳凰槍激射而出,竟比秦傾還快上幾分,秦傾長綾一裹一抖,鳳凰槍再次變為原本的長短,超拓拔野刺去。拓拔野心道,這鳳凰槍含了秦漾與秦傾二人力道,應不可小覷,不過他終究是久經沙場的悍將,雖亂不慌,畫戟一揮,原想勉力撥轉幾寸,也夠避開,卻不想畫戟一揮,鳳凰槍卻直直飛了回去,同時胸口一痛,低頭一看,正是鳳凰槍短了那一截!
     那頭鳳凰槍被拓拔野一掃回頭,秦傾不敢小覷,身子向下使力,落地更急,鳳凰槍擦著頭頂而過,同時白綾急顫,耳聽得拓拔野悶哼一聲,鳳凰槍終於力竭,秦漾一個伸手,便握住了。原來那鳳凰槍有一長一短兩節,中間有細絲相連,也不知是什麼材質製成,隻是堅韌無比,肉眼不見,方才拓拔野一聲悶哼,正是長槍之力帶動短槍從他胸口拔出時發出的。
     守軍眼見主帥被殺,再無鬥誌,旗軍乘勝追擊,方才萬千矚目的一隅,此刻已幾乎無人關注,拓拔野胸口血流如注,自知不活:“我縱橫一生,想不到竟敗在兩個小輩手裏。”
     秦漾走到秦傾身邊,恨恨地看著拓拔野:“你殺我父母親人那一刻起,就該想到有今日。”
     “哥······”秦傾看著拓拔野,眼神漸漸回複清澈:“你該慶幸,馬革裹屍是一個將軍最好的結局,紅顏名將,都是不許人間見白頭的。”
     “嗬嗬,是麼,當年秦銳,咳咳,風采攝人,不想生出個女兒,竟是讓人不得不羨慕,隻是小姑娘,紅顏名將,可把自己也繞進去了。”
     秦漾怒極:“你胡說些什麼?”
     秦傾卻不急不躁,似乎拓拔野說的不是他,隻是低眉斂目:“生死有命,你還有什麼遺言?”
     拓拔野再不看他兄妹二人,吃力地撐著畫戟想站起身來,卻終是無法,隻好靠在上官腿上,仰頭看他:“這五年,我究竟,有沒有在你心中······過?”
     上官不答,拓拔野呼吸愈加艱難,卻也不催他,忽覺麵上一濕,微笑道:“你終究,肯為我落下一滴淚了······”話音落下,便即氣絕。
     “轟隆——”一聲雷響,大雨急至,落在拓拔野臉上的,到底是雨是淚,旁人也看不清楚,秦漾忽然跪下,雙手高舉,手中正是秦家鳳凰槍,秦傾也隨著他跪下,隻聽得秦漾道:“爹、娘、攬叔,你們盡可安息了。”
     雖然大仇得報,語氣卻是說不出的疲憊。
     一切塵埃落定,秦傾再撐不住,一口鮮血噴出,暈了過去。
    
     秦傾醒來時,身邊隻有一個君少翀守著。
     “醒了?程大夫說你醒了就要吃藥。”君少翀起身端藥,見秦傾打量四周環境,便解釋道,“這是以前一個眼線的宅子,這一場大戰你傷的太重,程大夫說不能帶你回大帳。”
     秦傾聽了解釋,也不扭捏,從君少翀手中拿過藥碗一飲而盡,直看得君少翀目瞪口呆。
     很難得看到少年老成的君家二公子這幅表情,秦傾不覺莞爾,不過一想到上官遊,急急開口:“七師哥在哪兒?”
     君少翀看秦傾的笑容,心裏一暖,卻聽秦傾一醒就問上官遊的下落,笑容僵在臉上,不過一瞬,又成了人前那個風度翩翩卻帶著麵具的君二公子:“他和沈顏都在隔壁,不過他的狀況比你好得多······”
     說到這兒,秦傾已然掙紮著要下床了。君少翀想欄,卻被秦傾地目光盯著,敗下陣來,隻是氣不過,雙手打橫,將秦傾抱起,不知為何,秦傾也不掙紮,君少翀懷中溫香軟玉,倒也沒什麼別的想法,隻想著,若能這樣一直走下去,該有多好。可惜願望隻是願望,隔壁轉瞬即到。
     才跨進房門,秦傾就看著斜靠在床上的上官,君少翀放她下來,默默退到門口,看著她一步一步,走向上官,原本房中的沈顏與程燃對視一眼,走到門口,拉著君少翀出門去,順手帶上門。
     秦傾走到上官床前,“咚”的一聲跪下,二人一坐一跪,相顧無言。
     半晌,還是秦傾開口:“七師哥——”
     上官遊一震,縱使眼前的小師妹已經長大,容貌身量皆變化不少,聲音也不同之前軟軟糯糯的童音,但這一聲七師哥,這樣親切而熟悉的語氣,卻喚起了心底僅有的一點溫情,這生不如死的五年裏,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可是想到這句七師哥,上官總會安慰自己,至少,被抓進來的不是傾兒,至少,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隻是,今時今日,看著戰場上揮灑自如、風華正茂的少女,心底多少是有怨的。原本自己,是不需要變成現在這個樣子的,原本自己,也可以習得一身文武藝,成為名冠天下的風流才子,而不是······而不是······
     可是,當傾兒真的跪在自己麵前,依然親昵地叫著七師哥,上官遊驚覺自己早已死去的心還會心疼,竟覺得所有的怨憎都抵不過這份心疼,甚至不自覺為她想借口,一個勁兒地開解自己,告訴自己一切皆是命,當初是自己堅持要一起下山的,那樣的情況下,即使不救傾兒,自己也跑不掉的,還會讓傾兒也死在拓拔野手裏,連逃出生天的希望都沒了,可是,可是,縱使逃出生天,縱使那個讓折磨自己的惡魔已死,這樣不堪的人生,自己該怎麼繼續下去?
     秦傾開了口,卻還是不知道說什麼,五年不見,原本應該長得更加挺拔俊朗的男子,卻是蒼白瘦削,孱弱得很,所有的悔恨與歉疚在上官麵前都顯得太無力淺薄,隻好一聲聲呢喃著:“七師哥,七師哥。七師哥——”
     “小······師妹——”終於,上官期期艾艾地開口,秦傾一躍而起,撲倒上官懷中,淚落如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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