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6章 桃花開陌上(下)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54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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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友林一直苦笑的臉上這才有了一絲真心的笑意。
     沈顏急著拉秦傾離開,秦傾向程友林告辭,這才轉身離開,隻是走到院子,這才隱隱聽到屋內傳來程友林的聲音:“炯兒你怎麼······”
     沈顏看秦傾一路上若有所思的樣子,不禁問道:“怎麼了?”
     秦傾似被嚇了一跳:“啊?四叔,程莊主隻有程寒宇一個兒子麼?”
     “是。”沈顏莫名其妙,怎麼突然問起這個?
     “那程莊主也隻有兩個孫子咯?”
     沈顏點點頭:“恩。”
     說話間,兩人腳下亦未停下,沈顏本想問個清楚,卻見一座簡單的茅屋已經出現在了麵前,也不知是秦傾發呆太久,還是他二人腳程太快。
     沈顏與秦傾對視一眼,正欲上前敲門,門卻自己打開了。
     秦傾隻覺呼吸一窒,自門內走出的是一白衣少年,麵容清秀,氣質翩然如謫仙,倒似冰雪鑄就,遠望竟不似真人。也不知是否因為山中霧大,他的身邊竟似圍有一圈朦朦朧朧的霧,輕透如紗,籠得他整個人若隱若現。
     秦傾雖年幼,但自小所識,均是俊美男子,老有沈顏之輩,小有蕭宇、秦漾之流,便是那君家二公子亦是俊朗無疇,但從未有一個男子僅第一麵便帶給秦傾如此之大的震撼。
     秦傾試探地開口:“程燃?”
     沈顏看到秦傾反應,不著痕跡地皺了皺眉頭。
     “何人?何事?”清朗飄渺的聲音傳來,雖然用詞簡潔,也算是默認了秦傾的問話。
     “秦語鳶,這位是我四叔,沈顏。”秦傾倒不介意他冷冰冰的態度。
     程燃聽到“秦語鳶”三字,臉色一如既往的平淡,倒是“沈顏”二字似對他有所觸動。
     沈顏截口道:“今日既到程家,便來墳頭,為老友上柱香罷了。”
     少年的語氣依舊平淡,話語卻極不符:“你是沈叔?”
     沈顏一笑:“別告訴我你還記得我,我上次抱你的時候你可才滿月。”
     程燃也不惱:“家母遺命,他日若見得沈叔,需執禮以待。請——”
     看著少年在前麵帶路的身影,沈顏低聲詢問秦傾:“剛才是怎麼回事?你乍見程燃時的反應可不大對啊。莫不是你對他動心了?”
     秦傾哭笑不得,這話怎麼突然就給轉了彎,還這麼不靠譜,不過還是回答:“我隻是沒想到,程燃竟生的這般好模樣,勝過我所認識的任何男子,不論老少。”
     沈顏一聽,頓時黑線,倒是走在前麵的程燃腳步微微一頓,不過動作極小,後麵的二人都沒發現。
     “難道他能比我更帥?”沈顏頗有些不甘心,“我看他也不過中人之姿罷了,是不是你的審美有問題?”
     秦傾白他一眼,懶得搭理,偏偏沈顏夾纏不休,大抵是覺得丟了他堂堂風流盜的麵子。
     秦傾不勝其擾:“雖然他周圍一圈白霧對他的容貌有所遮掩,卻不損其俊美······”
     “白霧?”沈顏莫名其妙,“哪有?”
     秦傾一頓,麵色雖未變,眼中卻多出一分震驚,聲音不自覺大了些許:“你看不見?”話音未落,突覺手腕一緊,程燃不知何時回到身邊:“你到底是什麼人?”
     沈顏眼見秦傾落入程燃手中,立即渾身緊繃。
     倒是秦傾表現得十分淡定,仿佛被扣住的不是自己的脈門:“我不知道。”
     隱約中,似乎見程燃眉頭皺了皺。
     沈顏看二人僵持半天,正想出手,程燃的手卻鬆了:“原來如此,小子無狀,驚嚇姑娘了。”
     沈顏聲音一沉:“什麼意思?”
     不知是不是母親遺命的關係,程燃對沈顏還是頗為敬重的:“這位秦姑娘想必自幼體弱,而她長期服用的藥物中,有幾味混合之後,有明目之效,或者說,她可以看到一些常人看不到的東西,例如我平日布在身體周圍的‘彌’。”
     沈顏聽來這番解釋,若有所思,隔了半天一拍大腿:“我說你這小子說話怎麼感覺那麼熟悉,和著跟我謝二哥一樣,說話那麼短,調子又冷冰冰的,而且語氣還沒有起伏!”
     秦傾聞言,一股想翻白眼的衝動油然而生。
     程燃僵了僵,不知該如何回答,隻好繼續帶路。
     不多時,二人眼前出現一片竹林,不想程燃道:“便是這裏了。”
     秦傾與沈顏俱是一怔。
     程燃舉步向前,秦沈二人這才發現麵前不遠處有一竹屋,隻是建造得極是巧妙,掩映在一片竹林中,兼之此處翠竹都生得極高,光線不甚充足,一時竟是沒有發現。
     入得屋內,隻覺溫度低了許多,也不知程家是怎麼做到的,香案後麵,是兩副冰棺,秦傾眼尖,發現冰棺中人麵容安詳,竟是栩栩如生。也不知這程家是使了什麼手段,竟能得保屍身長年不腐。
     程燃首先跪下拜了三拜,秦傾也恭敬地上了一炷香,彎腰拜了三拜。隻有沈顏,看著好友麵容一言不發。
     秦傾看這位平日言笑無忌的四叔雖然麵色如常,但這般沉默已是極端少見的了,看向程燃:“程公子,語鳶有事相詢,可否借一步說話?”
     程燃點點頭,率先出門。
     二人走到屋外不遠處,程燃見秦傾隻顧看這滿眼竹林,似是不打算開口。
     “秦姑娘此來,所為何事?”
     秦傾答非所問:“此處無論風水、視野都是極好,這竹林與竹屋的規劃建造更是別出心裁,倒是不知哪位高人,竟有此等能耐?”
     程燃謙遜:“高人不敢當,姑娘有話不妨直說。”
     “竟是公子手筆,倒是語鳶失敬了。東坡先生曾言道‘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無肉令人瘦,無竹令人俗。’看這滿眼碧竹,想來公子也是風雅之人。”秦傾笑得溫婉。
     程燃也不著急,更不答話,隻以一笑報之。
     秦傾話鋒一轉:“隻是不知公子這等人物,怎麼會對一個小小嬰兒下此等毒手?!”
     程燃不懂:“什麼?”
     “沉心如醉。”秦傾的聲音沉了幾分。
     “姑娘說笑了,這要程某隻在那幾個害了家母的人身上用過。”程燃的聲音依舊不急不躁,卻比方才更拒人於千裏之外。
     秦傾的聲音亦冷下來:“這麼說,倒是我冤枉公子了?那山腳之下,程家莊中,那中了沉心如醉的小小嬰兒又是從何而來?”
     程燃的聲音愈見寒冷:“不知。”
     “若非公子下的手,還請公子不吝施救。”
     秦程二人均是一震,對望一眼,竟不知這少年是何時到來的。
     “君二公子。”秦傾看向君少翀,“聽牆角可不是君子的行止。”
     “是我失禮了。”君少翀倒是大方承認,“不過在下救妹心切,這才有此舉動,還望二位多多包涵。”
     程燃看向這不速之客:“君少翀?”
     君少翀一笑,算是默認。
     “罷了,想必······請公子即刻下山,先父先母不喜外人打擾,稍後程某自會替令妹解毒。”程燃竟是半點不客氣地下逐客令。
     秦傾默然,心道:好個程燃!不過這君少翀既不計較,也不見尷尬,養氣功夫也是不差的。
     “打擾了。”君少翀抱拳,正欲離去,突然看向秦傾,“君某帶妹妹來程家莊拜訪之時,路遇一少年,自稱秦漾,倒是跟秦姑娘同姓呢,隻是不知你們是否認識?
     我見他雖是獨自一人流浪,但談吐不俗,建議他去府上做個清客,秦姑娘若得閑,不妨也去君府盤桓盤桓。”
     是哥哥!
     “多謝君二公子相邀,盛情難卻,假以時日,必定登門拜訪,”秦傾乍然聽到哥哥的消息,心中激動,卻還是強行按下情緒,據禮以答。
     看著君少翀的背影漸漸消失,秦傾這才轉頭看向身邊這個對權貴亦是不卑不亢的絕美少年,心裏有了新的認識。
     程燃一笑,端的是傾國傾城:“姑娘說了這麼久,似有所求。”
     “是。我有一師兄,為救我被我仇家所擒,我此事尚無力救他出來,所以我需要一個大夫,可以照顧他。”秦傾說出自己所求。
     程燃笑容不變:“姑娘既認得出‘沉心如醉’,身邊又有沈叔這等人物,哪裏還需要向他人求助?”
     秦傾沉默,斟酌良久:“因為我的本名,是秦傾。”
     程燃皺眉,半晌:“我會替你保密的。”
     婉拒了麼?秦傾苦澀一笑:“多謝。”
     程燃似乎想起了什麼:“姑娘不必如此沮喪,若你能說服我下山,我便答應你。”
     秦傾眼睛一亮:“那程公子是為何固守一隅呢?”
     “守孝,靜心。”
     秦傾順了順思緒,斟酌開口:“公子要盡孝道,無可厚非,不過孝之一字,未必要守於父母靈前方才至孝。”
     程燃默認。
     “公子有心結,這結的一頭,若秦傾未猜錯,應是係於令弟程炯身上。你的‘沉心如醉’用在了惜言身上,卻未對程炯下手,縱使程莊主保護再嚴密,總是會有疏漏可尋的,所以,程炯至今安然,隻怕是公子放了他一馬。”
     “正所謂,稚子何辜,更何況,那是血脈相連的親弟弟,更可能是你童年唯一的玩伴。可是,你不進行徹底的報複,你又覺得有愧你的母親。”
     “一根扁擔挑兩頭,兩頭都是情義,難分軒輊,是以,你在山上過過苦行僧的生活,不過是想求得一絲救贖,我說得可對?”
     程燃的表情很模糊,也許是因為他身邊的彌又濃了些。
     “公子心結,秦傾無力可解。”秦傾歎氣,“佛家說‘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可秦傾自己都參不透,遑論開解他人。”
     “那你打算怎麼辦?”
     秦傾心思百轉,不知如何開口,雖將程燃心中所想猜到,但如何勸說他下山卻仍是難題,這心結,若非他自己想通,旁人便是說得再多也沒用······
     “依秦傾所見,公子心結在於三個字,放不下。放不下父母恩義,放不下兄弟情義,放不下對親人的承諾。”
     秦傾看著程燃,雙目灼灼:“若說解決,秦某無能,但我認為,放不下,索性便不要放下。”
     “不要放?”
     “程公子,縱使你天賦再高,可是,閱曆終究有限,你心中牽掛這些事,不妨等你下山四處遊曆之後,再回頭來看,或許會更清晰。”
     “程某受教了。不過,秦姑娘,有句話,或許用在你身上,比用在程某身上更合適。”由濃轉薄的彌中,程燃的表情奇跡般的清晰起來。
     秦傾挑眉。
     “縱使天賦再高,閱曆終究有限,秦姑娘你天賦智計勝過程某百倍,程某很是佩服······”
     見秦傾似乎想謙遜兩句,程燃擺手:“姑娘不必過謙,你說得不錯,與其在山上苦思冥想,不如帶心胸開闊之後再回頭來看,程某可以隨姑娘下山。”
     秦傾大喜:“多謝公子!”
     “不過,”程燃看向秦傾,眸中有種流轉不明的光彩,“不知秦姑娘能為令師兄付出什麼樣的代價?”
     秦傾默然半晌,才吐出三個字:“不知道。”
     程燃低低一笑,那笑聲像是從胸腔中直接震動而出:“好直接的姑娘,若那個時候,我也知道······我想找秦姑娘給個信物,他日但有所求,望姑娘不要忘了今日程燃允諾你的情分。”
     秦傾爽快道:“公子覺得秦傾這一身東西有什麼可以入眼的,取去便是。”
     程燃伸手,拿下秦傾頭上唯一的飾物——一支湘妃竹做的簪子,做工十分精細。
     秦傾一驚,滿頭青絲失了簪子的束縛,飛瀉而下。沒想到,程燃看上的,竟是她自己製的,一根不值錢的簪子。
     但見程燃小心地將它放進衣袖中,抬頭看向秦傾:“叫上沈叔,你們先行下山吧,明日一早,我自會到程家莊與你們會合。”
    
     翌日。
     清晨。
     程家花園。
     秦傾閉目,呼吸。
     忽聞一陣腳步聲走近。
     那聲音停在身後三尺之外。
     “君二公子,有何指教?”
     “打擾你了麼?”
     自昨日初見,君少翀便給秦傾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他似乎是為了妹妹可以不擇手段的哥哥,又似乎是此時此刻,心無掛礙之時,謙遜儒雅的翩翩公子。
     秦傾深吸口氣,轉身,立定。
     “沒有,沒想到公子竟也這麼早。”
     “在家習慣了。”君少翀淡然道,“姑娘覺得君某昨日的提議如何,等含硯的毒解了之後,不妨與我們同行。”
     秦傾沒想到他會這麼說:“多謝抬愛,不過語鳶還有些雜務······”
     “不妨,那便等姑娘有空之時再說吧,不論何時,君少翀定掃榻以待。”
     秦傾點頭示意,突聞家丁驚呼:“老爺,老爺,大少爺回來啦!”
     君少翀急匆匆往聲源而去,秦傾伸出手,接住一片落下的花瓣,默然半晌,這才舉步。
     大堂之中,眾人齊至,秦傾看向桌上的小小嬰兒,好夢正酣,不知是沒睡醒還是毒性所致,目光對上程燃,見他麵色清冷,已無昨日神色。
     “莊主,解毒之時,還請諸位出去。”程燃目光環視一周,最後停在秦傾身上,“秦姑娘留下即可。”
     話音一落,老夫人竟是第一個走出,君少翀原本還想說些什麼,見老夫人離開,也跟上前去攙著,程莊主雖麵有悵惘之色,也還是被沈顏拉出去了。
     秦傾看大門已經關上:“我能做些什麼?”
     程燃淨了手,打開一個布包:“把繈褓打開。”
     隻見他在房中燃起一根蠟燭,一邊將金針細細消毒,一邊命令秦傾:“把她按住,一會兒記得捂住她的嘴。”
     秦傾照做,卻還是忍不住問了句:“不是說你是程家不出世的天才麼,怎麼還會被病人的情緒影響?”
     程燃看她一眼,沉默良久:“我隻是不想有人隨便衝進來而已。”
     話音剛落,程燃手臂急速運作,轉瞬之間,已一連刺入璿璣、膻中、鳩尾、巨闕等數十個學位,而程燃身上已沁出一層薄汗,秦傾看女嬰仍是沒有反應,心下驚疑不定,卻見程燃自懷中摸出一個小瓶子,卻是羊脂白玉做的,程燃倒出些許淺黃色粉末溶於水中,再在金針所在之處附近抹勻,小心將瓶子收好,程燃又摸出另個一瓶子,看得秦傾十分好奇,也不知這人懷中藏了多少寶貝,程燃將這隻瓶子湊近女嬰鼻子,這才打開,秦傾頓時聞到一股似是玫瑰和茉莉與某種不知名的香料相混合的香味,倒是十分好聞。
     程燃突然大喝:“握住她手,氣息流轉!”
     秦傾連忙照辦,程燃再將一直藏於手中的最後一支,亦是最長的一支金針,緩緩插入嬰兒頭頂,程燃這插入的動作似是極耗心裏,以至原本白皙的麵龐此刻已是滿臉緋紅,汗如雨下,目光盯著金針,不敢有半點鬆懈。秦傾這廂便隻是看著,也能感覺到氣氛的緊繃。
     許久,待到頭頂那支金針插入的地方緩緩滲出一股透明的液體,程燃伸手急速拔出所有金針,這才鬆了口氣,整個人像是癱了一般趴在了桌上,秦傾連忙將女嬰抱開,本想換個地方放好,程燃沒說話,又不敢放手,好在桌麵極大,秦傾隻好將女嬰小心放在桌子了另一邊,空出的一隻手推了推程燃。
     程燃勉強撐起身子:“她的毒解了。”
     秦傾看向程燃,隱約有些擔憂:“你還好吧?”
     程燃譏誚一笑:“放心,死不了,答應你的事,不會反悔的。”
     秦傾一窒,也懶得與他計較,將孩子安置好,卻陡然驚覺程燃的麵目表情變得清晰起來:“你那個什麼‘彌’呢?”
     程燃的聲音更見清冷:“秦大小姐,我此刻耗力過多,難以支撐。”
     秦傾眉頭一皺:“怎麼會這麼嚴重,你要緊麼?”
     程燃吃驚抬頭,這種關切的聲音表情,竟是許久未看過了,態度也不自覺有些軟化:“還好,不過,我需要一點時間······”
     最後一點程燃說的什麼,秦傾沒聽清,因為君小姐哭了起來,而且,哭聲震天。
     君少翀第一個衝進來。
     程燃正努力嚐試站起來,卻是搖搖欲墜,秦傾下意識伸手扶了一把,程燃正好靠在秦傾身上,臉埋進了秦傾肩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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