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4章 離恨如春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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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師父?”秦漾眯著眼睛,仔細看了半天,才問。
“不要亂動,感覺怎麼樣?”謝明手上拿著草藥比劃,也沒回頭。
秦漾這才感覺到身上的痛楚:“嘶——多謝師父救命之恩。”
謝明也不鬧那些虛禮:“你娘和你們家那個家仆我到的時候已經沒救了,至於傾兒,她失蹤了。”
秦漾來不及傷感,就被謝明的消息打得措手不及:“傾兒失蹤了?怎麼會?”
謝明將秦傾留下的信扔給秦漾,等他看完後問道:“蕭宇可曾來過?”
秦漾搖頭:“不曾,我沒見到過他,娘和攬叔也沒提過。”
謝明點點頭。
秦漾不知他什麼意思,隻好問出自己關心的事:“謝師父,我娘和攬叔的遺體······”
“拓拔野拉去城門上示眾了。”謝明口氣平淡。
“不——”秦漾驚住,掙紮著就要下地。
謝明攔住:“躺好,入夜之後,我回去取回來的。”
秦漾強抑悲痛:“謝師父,大恩不言謝。”
“不必,我是為了傾兒。”
秦漾聽到這話,也不尷尬氣惱,隻在心中暗暗發誓,拓拔野,秦漾不報此仇,誓不為人!
謝明眼角餘光看到秦漾的樣子,心中微歎,卻又剛擔心起秦傾的處境和反應來。
秦傾一直很沉默。
因為鬱悶。
昨天原本想回山上,卻發現山下戒嚴,隻怕自己回山會給大家帶來麻煩。
不能找師父,娘和攬叔死了,哥哥和上官下落不明,尤其,身邊還有一塊牛皮糖。
看著沈顏嬉皮笑臉的樣子,秦傾就覺得氣不打一處來。
昨天。
“你想幹什麼?”秦傾再怎麼強裝鎮定,也沒藏住話裏的一絲懼意。
沈顏笑道:“小姑娘長得不錯。”看秦傾一臉緊張,沈顏看上去似乎很開心,“不過我對還沒長開的小姑娘沒甚興趣。”
秦傾一聽,也沒工夫多想,一直撐著的一口氣兒一鬆,人就昏了過去。
沈顏連忙伸手接住,神情鬱悶,仿佛接了個燙手山芋。嘟囔了一會兒,抱起秦傾,旋身離開。
隔了好一會兒,秦傾在沈顏懷中醒來,先是怔忡,然後才反應過來,掙紮著要下地,沈顏也不囉嗦,笑容可掬:“你要去哪兒?”
“不關你事。”
“我知道,你要回若虛觀。”
秦傾一臉防備:“你怎麼知道?”
“嘿嘿,這個你就不要管了,不過,小姑娘,這樣,我們做個交換好不好?”沈顏等了一會兒,見秦傾沒有回答的意思,也不生氣,“我保證送你上山,怎樣?”
秦傾仍不回答,表情卻更加防備。
沈顏哭笑不得,要是被江湖上的朋友知道,還不知道要怎麼被笑話呢。
“當然不是白送,我的交換條件是,這幾年我就跟著你,哦,不,是你就跟著我,怎樣?”
秦傾想了半天,冒出一句:“要我師父同意才行。”
沈顏一聽這話,心就落回肚子裏了,也不再多問多說,然後——
然後秦傾就覺得自己買了塊超大牛皮糖。
在秦傾看來,既然沒上山,約定自然不算達成,然而沈顏振振有詞,說什麼是秦傾自己放棄了機會,應該她負責之類的,堵得秦傾啞口無言。
兩人一前一後,相顧無言。沈顏看秦傾要進城,還給她簡單易了容。
秦傾突然停住,沈顏正莫名其妙,就卻發現秦傾正在發抖。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沈顏急忙將秦傾抱起,把小腦袋按進自己肩窩。
城門口的城牆上,一男一女兩具裸屍,正是秦夫人與秦攬。城下還有一堆人在圍觀,不時指點。
沈顏詫異:怎麼會這樣,明明昨天還沒有!
沈顏不知道,昨天拓拔野一直在追捕上官遊,直到今晨上官遊力盡被捕,這才回過頭來,處理秦家“餘孽”。
沈顏感覺得到秦傾的顫抖,不知如何安慰。
肩上沒有感覺到預想中的濕潤。
沈顏隻隱約聽到一聲“娘”,並不真切。
秦傾深吸一口氣,抬起頭直視沈顏:“沈顏,我們走吧,我們不進城了。”
夜。
一道人影在立在城牆下。
沈顏原本想替秦傾取回親人遺體,卻發現有人先自己一步。
雖不知是誰,但應該是出於好意,沈顏這邊放下心,又擔心那邊秦傾被自己下了藥的秦傾醒來或者被人發現,便急匆匆地趕回落腳的地方。
秦傾自幼身體不好,還沒學會吃飯就沒停過吃藥,沈顏下藥又怕重了傷了她身體,所以不多時秦傾就醒了。
看沈顏不在,秦傾想起白天看見的一幕,不自覺打個哆嗦,奔向城門,母親與攬叔的遺體不知去向,秦傾走近城門口,公告欄上“拓拔野”三個字生生刺痛了眼睛。秦傾眼中蒙上一層血色,渾身的血液都在叫囂著報仇,此時城門已關,好在這鎮上秦傾以前也來過,她個子又小,尋個漏洞溜了進去,直往行宮跑去。
秦傾一路狂奔,待到府門口時,心中積鬱已去大半,雖仍憤怒,卻不再衝動,心知此時去殺拓拔野十分困難,但到了此處有十分不甘,正糾結中,忽聞一聲慘叫。
秦傾一聽,竟摔坐在地。
這聲音,正是上官遊。
秦傾再顧不得許多,想越牆進去,但試過好多次,就是翻不過,又一次重重摔下,秦傾恍惚中看見了一絲希望,撥開牆角,果然是大多數有錢人家都有的——狗洞,秦傾再不猶豫,貓著腰爬了進去。
行宮中道路倒不似一些宅院那樣彎曲,秦傾自不知此處原是一位富戶的別院,北朝入主中原後,在各地大肆搜刮民脂民膏,這宅子便是當時被當地官員搜來討好拓拔野的。拓跋野覺得此處不似中原一般宅院那般繁複討厭,便收下了。也是托這點的福,秦傾才沒有轉暈在裏麵。
上官遊的聲音時不時便傳出兩聲,秦傾心中更急,憑著聽聲辯位一路尋過去,所幸秦傾個子又小,人也機敏,終於在被發現之前找到了上官的位置。
隻不過秦傾詫異的是,此處橫看豎看都並非刑室。
但師兄的慘叫······
秦傾深吸兩口氣,要自己冷靜下來,仔細尋個陰影處,用手指捅開窗戶,不自覺“啊”了一聲。
隻見上官光溜溜地趴在床上,平素玩世不恭的笑臉此刻蒼白而沒有生氣,身上滿是青青紫紫的痕跡。
而拓拔野正覆在他身上。
秦傾一聲“啊”,既驚動了屋內的拓拔野,也驚動了奉命退到遠處的侍衛。
秦傾不及多想,往狗洞那邊跑去,沒跑出兩步,就見沈顏從天而降,抱著秦傾,足不點地的去了。
拓拔野追出來,看見急速掠動的背影,恨道:“給我追!”
沈顏從城門回去,眼見秦傾不在,不由又急又氣,想到城門的告示,猜測秦傾應是到了拓拔野下榻的地方,一路追了過來,果然就見秦傾在看牆角,沈顏也略略向屋內掃了一眼,倒抽一口涼氣,恰巧這時秦傾驚叫了一聲,沈顏也顧不得別的,隻好抱了秦傾就往外衝,直跑了好一陣兒才尋到個隱蔽處停下休息會兒,原想訓幾句,可是看秦傾一臉慘白,話到了嘴邊,又說不出口了。
一大一小相顧無言,最後還是秦傾怯生生地問了句:“沈顏,你說······七師哥是怎麼回事?”
沈顏抑鬱,心想還不如不問呢,正想著怎麼跟秦傾說,一個黑影靠了過來。
“誰?!”沈顏把秦傾護在身後,防備地看著來人。
“是我。”來人扯下麵罩,清幽的月光正照在他的身上。
“是你?”沈顏表情糾結。
“師父!”秦傾不可置信。
“傾兒過來。”謝明對秦傾招招手,示意她到自己麵前來。
秦傾驟逢大變,此時此刻乍見親人一般的師父,心神激蕩,一步一步走到師父麵前,“咚”的一聲跪下,嘴唇顫抖,說不出話。
“傾兒,師父平日怎麼跟你說的。情緒如水,當順勢而行,不可阻之,隻可泄。”謝明的聲音一如平日,此刻聽來卻格外溫馨。
秦傾卻隻是抿緊了唇,不出聲,不哭泣。
謝明心中歎口氣:“傾兒,你母親和秦攬我已葬了,你哥哥還活著。”
聽到尚有血親在世,秦傾這些時間強忍的悲傷再也忍受不住,淚落如雨,一聲“師父”,悲鳴如小獸。
不知過了多久,秦傾終於哭累了,睡了過去。
謝明凝視了一會兒,走遠兩步,看著沈顏。
沈顏跟著走到寫明麵前,懶洋洋地靠樹站著,雙手抱胸,眼裏滿是嘲弄:“多年不見,竟不認識了麼,二哥?”
“老四,你還是半點沒變。見我就沒好話。”謝明平淡依舊,隻是眼中也有幾分說不清道不明的東西。
沈顏冷哼一聲,身影晃動,竟是出手偷襲!
謝明不知怎的,這以前演練過千百遍的招式,竟沒有避得開。
沈顏聽到謝明悶哼一聲,臉上掠過一絲煞氣:“你受傷了?”
謝明沉聲道:“不然你以為,你們憑什麼能毫發無傷地逃出來。真當那幫朝廷鷹犬是吃素的麼。”
沈顏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隻怕是你這些年招搖撞騙養尊處優久了,把工夫落下了吧。”
“你自己注意就好,以後傾兒隻怕就要由你照顧了。這些東西,待傾兒醒了,交給她。”謝明也懶得與他鬥嘴,眼看天快亮了,便抓緊時間長話短說,把要交代,該交代的一並交代了。
沈顏眉頭一皺:“你什麼意思?”
“我那兒已經不安全了,況且傾兒是大哥的女兒,你這做叔叔的也應該盡點義務。”
沈顏白了一眼,突然想起來:“那你那個徒弟呢,好像是叫上官······遊是吧?”
謝明歎息深深:“上官就隻能讓傾兒去救了。”
沈顏一驚:“你什麼意思?”
“素光那個家夥給傾兒批的命你知不知道?”謝明突然轉換話題。
沈顏莫名其妙,搖搖頭。
“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亂世奇葩,薄命紅顏。”
“那又怎樣?”沈顏的聲音嚴肅了些。
“秦家出事那夜,七殺星動,破軍星出,亂世將至。傾兒以後,隻怕不是那個反複天下大勢之人,也是可左右那隻翻雲覆雨手的人。”謝明的聲音聽上去有些悠遠。
沈顏站直身子:“二哥,我一直不能理解你,你明明是方外之人,卻太執著紅塵之事。如今傾兒遭逢大變,你怎麼忍心?況且,別忘了,上官遊也是你的徒弟。”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傾兒注定坎坷。至於上官······也許上官自偷偷跟傾兒一起下山之時起,就決定了他將被犧牲的命運。”謝明的聲音很平很穩,甚至聽不出意思喜怒惆悵:“更何況,從命相上看,上官與傾兒牽絆甚深,這件事,不隻是對傾兒的磨練,也許,除了傾兒,也沒人救得了上官。”
“哼,”沈顏冷哼一聲,“當年我們兄弟四個,你們做哥哥的胸懷天下,小弟我也隻好跟著你們,可如今呢,大哥戰死沙場甚至家破人亡,二哥你隱姓埋名,三個出家為僧,我也是四處流浪,這麼些年,我以為你修身養性,早把這些忘了,想不到······”
“老四,窮則獨善其身,達則兼濟天下,當年行事不成,隻是時機未到,如今北朝入關不久,人心未定不說,甚至大量失去······”
“行了行了,我不想聽你囉嗦這些。”沈顏不耐煩地打斷謝明的話,揚揚手裏的東西,“你就不怕我不把這個交給傾兒?”
謝明也不接話,隻是道:“給不給,隨你,天意如此,有些事,不是我們想改變就能改變的,我也曾經嚐試改變傾兒的命數,但是,”謝明苦笑了下,“況且不說傾兒命格奇特,亂世將至,她的一生也注定不會平靜,我無能為力,我現在能做的,也不過是讓她多些自保的能力罷了。”
“要說你這人,對了,大哥不是還有個兒子嗎,怎麼不見你對那小子那麼好?”
謝明似乎語塞,隔了一會兒才道:“傾兒本就惹人憐惜,至於別的原因麼,等你見過他就知道了。”
等秦傾醒來,謝明已經離開了。
沈顏將謝明受傷一事告訴了秦傾,也將謝明留下的東西交給了她。
經過昨夜發泄,秦傾心裏輕鬆不少,但聽到師父受傷的消息,亦是一種打擊。謝明留給秦傾的是一封信,秦傾看完,把信塞進懷裏,轉頭對沈顏一笑:“四叔,我們走吧。”
沈顏險些被秦傾的笑容晃暈了眼,隻是那笑容中,少了幾分稚氣,那雙眸中,少了幾分明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