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吾家初有女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42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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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吱呀——”上好的紫檀木製的房門被緩緩推開,一位中年美婦端著青花瓷碗,麵容平靜,隻是碩大的肚子顯示出她將為人母,美婦緩緩走進屋中,聲如珠落玉盤:“老爺,這是我親自頓的雞湯,您喝了吧。”
    秦銳淡然一笑,疾步走到美婦身邊,接過雞湯,順手關上門道:“夫人,早跟你說過不要做這些事,交給燕兒她們就好了,何況你就要生了······”
    那美婦微微一笑,“別人來做,總是比不得自己貼心的。”
    秦銳聞言,心底一暖,空出的一隻手輕撫上夫人的滾圓的肚子,隻覺幸福,“看這個孩子這麼安靜,想來是個女兒······”
    秦夫人看向自家夫婿,抿唇笑道:“別家都是求子心切,也就你,心心念念想要個女兒。”
    “咱們不是已經有漾兒了嘛,女兒好,女兒心疼人。”
    秦夫人沒有接話,隻歎口氣,“如今這世道,也不知什麼時候才會有個太平日子······老爺你這麼三天兩頭的帶兵出征,我······”
    我什麼,秦夫人沒有說下去,自家夫婿是隨時要上戰場的人,不吉利的話,自是不便出口。
    秦銳深知發妻的心思,自己是將軍,馬革裹屍,便是最好的去處,此時此景,卻也說不出什麼安慰的話來,隻好端起雞湯一飲而盡,“夫人,喝完了。”
     秦夫人一愣,佯怒,伸手接過碗:“牛飲。”
     秦銳作勢賠禮道:“是是是,本帥辜負了夫人一番心意,這便給夫人陪個不是,夫人盡管責罰······”
     話音剛落,紫檀木門又被推開,一道小小的身影邊衝邊叫道:“娘!娘!讓我跟妹妹打聲招呼——”
     秦銳怕兒子傷到妻子,自然而然便站到了妻子身前,秦漾一頭栽進父親懷裏。
     秦漾隻覺這個懷抱不如母親那般香軟,下意識抬頭,喜不自勝,想無尾熊般釣上父親脖子,叫道:“爹爹!爹爹!你幾時回來的?”
     秦銳原想好好說說秦漾這般沒有規矩,看這樣子,也沒了辦法,笑罵道:“臭小子,我下午回來便不見你,又野到哪兒去了?”
     秦漾這才想起自己下午偷溜出去玩,家中並不知道,這下正好落到父親手裏,便訕訕地從父親身上滑下站直,軍姿筆挺,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轉,計上心頭:“報告爹爹,兒子今日出去習練馬術去了!”
     “習練馬術?”秦銳濃眉上挑,“得了吧,遛馬就遛馬,找什麼借口——”
     接著話鋒一轉:“漾兒,男子漢大丈夫,敢做,當敢當。”
     看著父親突然嚴肅起來的臉,秦漾有些懵懂,生生記下:“兒子記住了。”
     這樣一家團圓的溫馨時刻難得,看著丈夫說著說著就嚴肅了,秦夫人有心調節氣氛,自秦銳身後轉出,“漾兒剛說來做什麼?”
     “哦,”秦漾這才想起來的目的,“娘,我想跟妹妹打聲招呼,再去歇息。”
     秦夫人一笑,“怎麼突然想起這麼一茬兒?”
     “今兒個學《史記》,夫子說‘使布五教於四方,父義,母慈,兄友弟恭,子孝,內平外成。’我就想,妹妹要出生了,當哥哥的應該愛她,所以就想讓她先認識認識我。”
     秦銳與夫人對視一眼,心中溫暖,秦銳笑道:“以前不是認識過嗎?”
     秦漾想了想,抬起小臉認真答道:“以前不夠正式,我要給我的妹妹,守護她的承諾。”
     秦銳蹲下與兒子平視,臉色也認真起來:“漾兒可知,承君一諾,可是必守一生的。漾兒做得到嗎?”
     “男子漢大丈夫,敢做,當敢當。”秦漾小臉憋得通紅,半晌,說出這麼一句。
     秦銳大笑起身:“不愧是我秦銳的兒子,他日必是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
     “扣扣——”房門被輕敲兩下,秦銳一聽,知是軍中的人,便示意夫人帶著兒子自去休息。
     “夫人!漾兒!”敲門的正是秦銳副將,秦攬。
     見妻子走遠,秦銳抬眼看向秦攬:“何事?”
     “啟稟元帥,北方情況有異。據探子回報,北朝皇帝拓跋欽已知蕭大人之事,集結全國七十萬大軍,傾巢而出,舉兵來犯。”
     “照這麼說,拓跋欽這次是鐵了心要進犯我大翕江山了啊······”沉默了一會兒,“事不宜遲,我們即刻回營!”
    
     “夫人,王爺已經回營,請您休息。”聽到丫鬟的的回報,秦夫人歎了口氣,自行休息,卻不知,這一別,便是天人永隔。
    
     半月後。
     秦攬帶著一對親兵衝進秦府:“夫人,請您收拾東西,屬下立刻送您離京!”
     秦夫人一聽,心直往下沉,立即收拾好東西,帶上兒子,上了秦攬備好的馬車。
     氣氛有些壓抑。
     秦漾靠在母親懷裏,想問又不敢問,驀然驚覺額上一涼,抬頭望去,母親竟已滿臉是淚。
     默默哭了一會兒,秦夫人理了理心情還是問了:
     “秦副將,將軍他······怎樣了?”
     秦夫人說話的尾音都不自覺地帶了顫音,她也是出身將帥之家,嫁的又是一方武將,雖說早就有了心理準備,但是真的直麵這一天的時候,心裏還是極為惶恐害怕,隻怕秦副將開口就是噩耗。
     “末將離開時,將軍尚未······隻是身負重傷,我們要護著將軍突圍,被將軍拒絕了,將軍說,‘隻有戰死的秦銳,沒有偷生的懦夫’。”說到這裏,微微一頓,像是給秦夫人一點接受的時間,此話一出,便知秦銳此戰必亡,馬車裏終是忍不住傳出一聲壓抑的嗚咽。
     秦攬正想說點什麼安慰下夫人,馬車突然一顛,一個衛兵報告:“大人,前麵難民蜂擁而至,馬車怕是過不去了。”
     秦攬一怔,下馬上車,原想跟夫人商量商量,誰知卻發現夫人臉色慘白,銀牙緊咬,下身已然滲出血來,眼見是要生了。秦漾跪在一旁,緊緊握住母親的手,想是秦夫人不讓他叫人。
     “夫人,請恕屬下僭越了!”伸手抱過秦夫人,直往道旁近兩人高的草叢中走去,一邊吩咐下去,留部分士兵守在外圍,另一小部分帶著馬車繼續走,到約定的地方彙合,防止有人跟蹤進而泄露行藏。
     雖說做好了安排,但這一行人都是大老爺們兒,打仗不含糊,卻是一個都不會接生,便是會,也需知男女有別,秦攬無奈,隻好讓秦漾先照看著,偷偷跑到前方,劫了個獨行的婦人。好在大家都自顧逃命,並未注意身邊之人是否有變化。
     那婦人原本十分害怕,拚命告饒,求秦攬放她離開,秦攬見她夾纏不休,但夫人的情形已經刻不容緩,顧不得許多,單膝跪下:“這位大姐,求你,救救我家夫人。”他這一跪,周圍的兵卒們也跟著跪下,那婦人不曾見過這等架勢,但見剛才凶神惡煞的人眼眶泛紅,又見秦夫人實在危急,心下自也軟了,隻好道:“你們去外邊守著,我來接生,但是我有一個要求。”
     秦攬眼見夫人有望,也不含糊:“隻要能保下夫人孩子,但有所命,無有不從。”
     那婦人囁嚅:“你把我劫來,耽誤了我逃命,就要負責保住我的命······”
     “好。”
     這一聲“好”之後,便是三天的等待與煎熬。
    
     “嗚哇——”
     “生了!生了!是個小姐!”婦人拿出一件衣服撕了,將孩子擦洗幹淨,才細細裹了,這三天三夜的折騰,秦夫人力竭,此時暈了過去,那婦人隻好將孩子交給秦攬。
     秦攬從未抱過嬰孩兒,自是極為僵硬,女娃兒也不怕生,黑亮的眼睛滴溜溜地轉,秦攬尚未來得及說什麼,麵前已多出一人來。
     他們這一行人數雖少,卻是秦家精銳,竟被一人無聲無息突破封鎖,叫秦攬怎能不驚?
     秦攬心下雖驚,麵上卻不露聲色,隻盯著對方,也不說話,氣氛一時凝滯。
     大人之間暗流洶湧,懷中嬰孩兒卻似一無所覺,笑嗬嗬地伸出小手,輕輕扯了扯那人長及胸口的血白胡子。
     那人也不著惱,哈哈一笑:“秦副將不必如臨大敵,老衲素光,來此並無惡意,能否將懷中嬰孩兒遞與老和尚看看?”
     素光?!
     秦攬震驚,素光之名,享譽天下幾近40年,其菩薩心腸,霹靂手段,更是無人不知,隻是不知者神龍見首不見尾的老和尚怎會出現在這裏,更不知其居心,這孩子給,不安心,不給,若他強奪······
     “秦副將,將孩子給大師看看。”秦攬正躊躇,秦夫人一言便解決了他的難題。
     隻見素光抱過嬰兒,神情極是憐惜,仔細看過嬰兒麵相手相,素光眼中竟滑下一滴淚來,正中孩子眉心。
     秦夫人心裏一緊,秦銳多半已死,若非女兒的出生,自己隻怕未必熬得過來,她嫁與秦銳十餘年,秦銳對她極為敬重,並未將她養在深閨,素光之名,她也是知道的,況且幼時,母親帶她去家裏附近的破廟布施時,她也曾有幸遠遠見過,心知江湖傳言雖多有誇大,但素光卻是十分貼切的,眼見素光的反應,便知女兒日後必為人中龍鳳,隻是······
     “小姐可有名字?”
     “還不曾取名,請大師不吝賜名。”
     “傾,傾覆的傾,夫人可還滿意?”
     “多謝大師,大師方才······”
     “一切自有定數,夫人不必太過憂心,隻是若想小姐活得安樂長久,不妨去若虛觀尋謝明。”素光說罷,徑自離開,遠遠傳來十六字:“慧極必傷,情深不壽,亂世奇葩,薄命紅顏。”
     夜。
     “漾兒,喝點水吧。”
     “謝謝攬叔······”秦漾接過水囊,拿在手中繼續發呆。
     “還在想白天的事?”
     “嗯······攬叔認為那和尚所說會是真的嗎?”火光下的臉龐依然稚嫩,卻已隱隱透出一股老成穩重。
     “素光大師鐵口直斷素來極少出錯——”看秦漾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緊張,改口安慰道:“不過,我們誰也沒有見過素光大師,也許那和尚是冒充的也不一定。”
     秦漾雖年幼,卻也不是一無所知,素光大師盛名如雷,在朝在野均極有人望,若非逼不得已,沒有誰會甘冒天下之大不韙去冒充他,遑論來欺騙自己這一行人,況且母親的舉止,便是承認了大師的身份。
     想到素光大師對妹妹的評價,秦漾心裏暗下決心,一定要好好照顧妹妹,想著便起身去看看妹妹。秦攬看著少年堅強起來的背影,恍惚中一句“攬叔,謝謝你”已飄散在瑟瑟秋風中了。
    
     “娘,在想什麼?”秦漾鑽進馬車,見一身素白的母親抱著妹妹一切安好,放了心。
     “漾兒,”秦夫人看著懷中女兒稚嫩的容顏,心裏舉棋不定,“你說,我們該聽從素光大師的話嗎?”
     “母親······”
     “瞧我,都糊塗了,你還是個孩子呢。”
     “母親,兒子已經長大了,以後,我會保護您和妹妹的。”逼仄的馬車內,秦漾單膝跪在母親身前。
     秦夫人看著兒子日漸成熟的身形,示意他坐到身邊,伸手輕撫兒子頭頂,隻覺十分感慨:“可是,這十幾天裏,這已經是第五批死士了,傾兒原本就早產體弱,現在這個樣子,隻怕會落下病根兒了。”
     “母親的意思,是送妹妹去若虛觀?”秦漾眉頭微皺,似是不讚成這個決定。
     “漾兒不同意?”秦漾一愣,才發現,這話不是母親說的,竟是剛剛上車的秦攬說的。
     “嗯,妹妹才那麼小······”
     “漾兒,此事夫人已經與我商量過了,原本就想找機會跟你說,隻是沒想到你自己倒先問起了。”秦攬坐下,看向秦漾,“將軍雖已戰死,但剩下的秦家將士們也是死戰不降,這就是我們會被追殺的原因。”
     秦漾奇道:“不是因為斬草除根?”
     秦攬一歎:“不是,在秦家的將士們心目中,將軍是不敗的戰神,是我們的信仰,當日我們寧可背負逃兵的罵名也要趕回錦都帶走你和夫人,就是為了留下將軍一點血脈。如今將軍既已陣亡,大家都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回報將軍的恩德,可是,若是你和夫人落入北蠻手中,那對大家的打擊——”
     “那跟送走妹妹有什麼關係?”
     “我們現在自身難保,可是傾兒的身體——”
     秦漾打斷:“難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漾兒,傾兒是娘的親骨肉,若有他法,娘又怎麼願意骨肉分離?”看著母親的眼淚,秦漾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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