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不小的房間，進門左邊一側是直抵天花板的書櫥，各種書累得滿滿當當的。右邊靠牆放著一張白色鐵藝單人床，鬆軟的鵝黃色薄被被掀開，床邊一個穿著格子睡衣的男人低著頭歪在藤椅子上，膝蓋上擱著本厚厚的書。
    男人像是看入了迷又像是陷入沉思，土黃色的書頁久久都沒翻動一頁。陽光透過拉開了窗簾的玻璃，慷慨地照進來，像一蓬金色的發亮的芒灑落在男人大半個身上，空氣中微小的顆粒在陽光中飄浮飛升。男人的臉被光芒籠罩，一時間竟無法分辨模樣，隻能看見那黑寶石一樣的眼睛裏泛著金色的光，耀眼迷人，卻又無比地安靜。
    方灼幾乎要站不住了。
    隻要是有這個男人在的地方，總像畫一樣，安靜又孤單，自成一個世界，隔絕人世滄桑。
    胸口好像被重重捶了一下似的，莫名的酸楚感再次襲卷而來。
    方灼感到有無數的話想要傾訴，卻都說不出口。掙紮片刻，他盡量小心翼翼地走到男人麵前，用輕得不能再輕的聲音說，“沈天胤，我來了。”
    聞言，沈天胤抬起了頭。
    方灼第一次明白眼睛也可以變得貪婪。他近乎貪婪地看著麵前的男人。男人雙眸清亮如初，寧靜如水，卻有著絕不妥協的倔強與堅持。額前的長發垂了下來，遮住他秀氣的眉毛，也遮住了似乎是微鎖著的眉心。他瘦了，下巴更尖了，然而蒼白的臉色卻不能減掉他絲毫的俊美。他看起來就是大病新愈，柔弱無力，卻自有一段由心而生的風韻。
    心口一陣陣地疼著，方灼微微仰起頭，努力摒去眼中的水氣。
    “你來了。”沈天胤合上了書，看著方灼，聲音裏透著股疲倦。
    厚厚的書看起來有些舊，黑色封麵，上麵印著兩個燙金大字，《聖經》。
    方灼大吃一驚。
    沈天胤見他驚訝，莞爾一笑，晃了晃手中的《聖經》，用歎息般的語氣說，“主說，自殺是有罪的。而我想贖罪。”
    四目相對，方灼一陣眩暈。
    他完完全全怔住了，或者是被自己驚住了。
    因為他突然覺得萬籟俱靜，天地之間除了他自己那如奔馬般狂躁急速的心跳聲之外，再沒有了別的聲響。
    那如急鼓般的心跳，敲打著朦朧的喜悅的節奏，像是要撕開某種沉重的幕布，像是閃電驚雷，要劃破天地之初的混沌與模糊。
    除此之外，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
    方灼驚慌地閉上了眼，閉上眼也是沈天胤在微笑。清晰真實，像陽光融化堅冰一般，他所有的擔心與掛念在見到這個完好無缺的男人時頓時全部消散。
    方灼感到一身輕鬆，卻又莫名地痛苦。
    他想他，擔心他。夢裏，也是和他一起，去湖邊聽風吹蘆葦，靠在一起看長空浩渺大雁南飛。
    夢醒時夜靜更深，方灼看著銀白月光忽然淚流滿麵。
    原來不經意間，他已經思念他到了這樣的地步。
    方灼想，他始終讀不懂沈天胤。明明說想見自己，可真麵對麵了，他的眼神卻又那樣平淡，沒有激動歡喜，沒有忐忑不安，像是見最熟悉的陌生人，像是見一個可有可無的朋友。
    方灼為他這樣的反應而感到焦灼不安，甚至憤怒。難道說他一直是在期待著什麼嗎？他希望自己在沈天胤心裏是與眾不同的，他希望兩人見麵會有些與眾不同的親近，例如，一個擁抱？
    微有些臉熱，方灼抬眼看沈天胤，依然靜靜地坐在椅子上，笑容淺淺的，眼神平和，可是和先前又好像有些不同，像是有些……期待。
    不再繼續蹂躪嘴唇了，方灼看著那本黑沉沉的聖經，終於忍不住問他，“沈天胤，你想贖罪？難道你……？”
    沈天胤不等方灼問完便點點頭，“是，我自殺過。”
    聲音很輕，很平靜，方灼卻聽得全身劇震。他不敢置信地看著沈天胤，沈天胤坦然地迎向他詢問的目光，似乎光是看著他便能給他答案一樣。
    方灼有些控製不住地發抖，他明白沈天胤這樣的身份一定會經曆風雨，可是從沒想過他曾經會那樣絕望。可是為什麼今天他又能用這樣輕鬆的語調來講這麼殘酷的過去呢？他真的放下了，看開了？還是隻是不想讓自己擔心？
    方灼蹲了下來，摸了摸沈天胤蓋著薄毯的膝蓋，心裏猶如火燒冰浸。
    方灼凝重的臉色令沈天胤略感心癢，不禁伸出手去摸他光滑的臉頰，又順勢捏捏他的耳垂，聲音低沉喑啞，“心疼了？”
    方灼說不出地難受。他仰起頭長長地歎了口氣，許久才定定地看著沈天胤，“沈天胤！趙煥然說你對我不過是玩玩，是真的嗎？”
    沈天胤微微皺眉，趙煥然是不是日子過得太滋潤了想再嚐嚐水深火熱的滋味？歪了下腦袋，沈天胤故意不回答，“那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是！”方灼堅定甚至堅決地搖頭，“沈天胤，我不會用耳朵去聽一個人，我會用眼睛去看！我的眼睛告訴我，你不是在和我玩！”
    沈天胤忽然感到頭皮一陣發麻，跟著全身都敏感起來，像是起了雞皮疙瘩一般。可是冰冰涼的心裏卻像被點了一把火，轟得一下燒得足有十丈高。
    暖和，好熱。像是血液都被煮沸了一般，在全身奔騰流淌，帶來瘋狂甚至可怕的力量。
    沈天胤用熾熱的眼神盯著方灼看了半晌，猛然一用力，雙手撐著椅子的扶手便站了起來。書掉到地上，薄毯迅速滑到他腳下，露出打著石膏的右腿。
    方灼下意識地想去摸那石膏，卻被沈天胤攔住，他看著方灼急促地呼息著，眼裏有著那麼多難以言喻的感動與驚喜。
    方灼羞澀地笑笑，沈天胤長歎一聲，一伸手把他拉到了懷裏死死地摟住了。
    方灼閉上了眼睛，也緊緊地回抱他。
    那熟悉的味道，溫暖的味道，讓人想流淚的味道，再次包圍了他和他。
    沈天胤吻著方灼的耳垂，許久才低聲說，“小方灼，記不記得我曾經說過？你，我，是適合在一起的人。”
    “我也這麼覺得。”這是方灼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