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天胤正坐在沈家大宅留喜園內得意地笑再得意地笑，沈天昔見他端著飯在那兒傻笑，有些來氣，忍不住拿筷子敲了敲碗。這一敲沈天胤是清醒了，瞥了他一眼，“喲！大哥入丐幫了？什麼時候學的蓮花落？”
    饒是沈天昔再想對他好也沒法不橫眉怒目。
    沈四爺撥了點醬放到沈天昔碗裏，一語雙關，“看把他慣的吧，自己種的苦果自己吃！”
    沈天胤哼了一聲，自顧自扒飯，一邊想著今天追方灼那孩子，一看就是沒完沒了型的。哼！以退為進？吃準了方灼心軟？你以為就你一人看得清？阿拉斯加鱈魚堡？喝西北風去吧！跟我這找不痛快！
    “天胤？在想什麼呢？吃飯也不專心！”沈天昔歎了口氣，看著沈天胤忽喜忽憂卻不知道他在想什麼，這令他難受。
    “哦。”沈天胤看看他麵前那碗壽麵，心裏暗樂，“喲，大哥，難吃啊？”
    沈天昔低頭撥拉兩筷子，“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討厭吃麵。”
    “討厭也得吃啊！大哥，這可是壽麵啊！還是我親自做的！我就不指望你能一口氣吃下去了，但起碼你得吃完吧！”
    沈天昔瞅他一眼，挑起一根拇指粗細的“麵條”，“這要不是你下的，我能扔北部灣去！你確定是做給我吃的，而不是想噎死我？”
    “不吃就倒了！”沈天胤當即摔了碗，“說那些P話做什麼！”
    沈四爺咳了咳，“天胤，好難得你哥一個生日，你別總是堵他！”
    “四叔！您眼睛不好了？”沈天胤嘲諷道，“我哪裏是堵他！我這是報答他呢！年年我生日他都給我做壽麵還必須一氣兒吃下去，今年我烏鴉反哺不行嗎？”
    “哪跟哪啊！”沈四爺哭笑不得，“烏鴉反哺說的是孩子對父母！”
    “長兄為父！也差不了多少！”
    沈天胤此言一出，沈四爺暗叫糟糕。壞了！這王八羔子！又把他繞進去了！明知道沈天昔最忌諱這個，他這又給他下套兒！沈四爺覷了沈天昔一眼，果然，臉色青得嚇人。
    沈四爺幹笑兩聲，“你們兩個想必還有些梯己話要談，我老頭子就先撤了。天昔，做叔叔的沒什麼好禮，這還是上上個月博古齋給我淘來了個玻璃胎畫琺琅彩的鼻煙壺，湊合著給你做生日禮物了。別嫌我老頭子寒酸啊！”
    說著沈四爺遞過來一件小小的木盒子，沈天昔接下來，臉色緩和了些，“四叔，看，又累你破費。”
    “你喜歡就好。”
    沈四爺前腳出門，後腳沈天胤就從沈天昔手裏奪過那小盒子來，“先給我瞧瞧！我得給你掌掌眼，看他是不是糊弄你！”
    沈天昔看他猴急地打開盒子，小心翼翼地捧著那鼻煙壺對著燈光反複地照，那雙眼睛像過了水的寶石似的，波光蕩漾。嘴巴也微微地張著，唇上像抹了胭脂似的，水紅鮮豔。
    “哎喲！乾隆朝的呢！”沈天胤收好鼻煙壺，悻悻的像有些失落。
    “假的他能拿來嗎？”沈天昔想笑。這一大家子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就沈天胤愛收藏這些玩意兒？年年生日年年收禮，卻都是衝著沈天胤來的，反而沒人來討好他了。也對，討好他不如直接去討好連他都想著討好的那個人去。
    “大哥，這鼻煙壺你怎麼打算？”
    沈天昔更想笑了，打小慣出來的毛病，想要什麼東西他絕不跟你直接要，他繞你套你拐你折騰你就是要你自己乖乖地送出來。“沒什麼打算，我又不喜歡，再說了，這都不衝著你來的嗎？你不想要？”
    沈天胤又坐回椅子裏，食指有意無意地在桌上敲著，忽而又歎氣，擰著眉看向沈天昔，“大哥，時候不早了，我該回了。”
    沈天昔微微眯了下眼，“回哪兒？”
    “回我該回的地方。”
    “天晚了，也冷了，該回的地方就是家。”
    “我家在哪兒呢？”
    “你哥在哪兒，你家就在哪兒！”沈天昔說完就知道要被鑽字眼了。
    沈天昔哈哈大笑，“你說的真有趣，我大哥在C城，我二哥在墨西哥，三哥在北海道，四哥沒了，五哥在法蘭克福。哪個才是我的家？”
    沈天昔神色一凜，“你一天不給我添堵就不痛快是不是？！”
    “你自找的！”
    沈天昔鐵青著臉，胸膛起伏不定，“沈天胤！今天是我生日！”
    “那麼抱歉了，生日還讓你這麼不快活。”
    沈天胤的道歉一點誠意都沒有，沈天昔強忍著坐回座位，看著麵前那碗糊成一團的壽麵，心裏不是個滋味。
    換了雙筷子撥了撥，麵條擀得太硬還沒散，沈天昔挾了段咬了口，嘴裏沙沙的，低頭一看，斷茬那兒看得清楚，中間麵粉還是生的！
    沈天昔愣了半秒鍾，伸手拿過醬瓶，倒了些醬在麵上，挾起來繼續吃。
    沈天胤心都揪了起來，撲過去抓住他握筷子那手。
    沈天昔迎著他驚慌的目光，笑了，“怎麼，你心疼？”
    “不！我……惡心！”
    沈天昔臉色大變，沈天胤見他這回真被自己惹毛了，慌忙轉了個話題，“哥，那鼻煙壺你又不喜歡，不如我先替你收著？”
    沈天昔不怒反笑，“要鼻煙壺？行，拿禮物來換！”
    沈天胤笑，“大哥，此話當真？”
    沈天昔沒出聲，但那盯著沈天胤那眼神跟要在他身上挖出兩個窟窿似的，沈天胤被他盯得渾身難受，“那行，你等等！”
    把擱在八仙桌上的包拿了過來，沈天胤從裏麵掏出個盒子，“給你，生日禮物！生日快樂！”
    沈天昔不接，“你給我拆開！”
    “喲！還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草繩啊！行，老規矩，還是弟弟給你拆！”沈天胤切了一聲，動手拆包裝。
    “那可不！生日收到子彈，天底下有幾個人能有這個福份！”
    沈天胤把隻拆開包裝紙的盒子一扔，臉繃得緊緊的，“沈天昔！那子彈你不該得？”
    “哼！”沈天昔自己接過來拆了盒子，一看，驚訝極了，看著沈天胤眼裏掩飾不住歡喜，“你又送我剃須刀？”
    沈天胤看他那樣兒，沒來由一肚火，忍著氣正色道，“那一把扔了吧！”
    沈天昔撫/摸著剃須刀搖了搖頭，“那是你送的。”
    沈天胤火了，“你一把剃須刀用了十一年！做給誰看呢！”
    “沒做給誰看，我就是喜歡！”沈天昔昂著脖子，眼神幽暗，神色嚴肅沒有一絲破綻。
    沈天胤氣極，嫌惡地瞪著他，看一眼送一個白眼，倒把沈天昔看笑了，拿著剃須刀，拉起了他的手，“走吧，今晚跟哥睡。”
    沈天胤身子一僵，沈天昔的手握得更緊了，低聲懇求道，“今天，是我生日！別拒絕！”
    無法拒絕。沈天胤清楚沈天昔的和他睡覺沒有別的意思，就是單純的睡覺，蓋棉被，純睡覺。可還是不自在，當年有多習慣，如今就有多不自在。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留喜園，拐過荷池，秋末池中殘荷依水，壁燈下格外淒涼。荷池後麵便是沈天胤的起居之所抱樸園，月洞門進去，沈天昔的客廳臥室都亮著燈。聽到腳步聲，沈天昔的貼身侍童泉兒峰兒溪兒岫兒便一路小跑了過來，“少爺，少爺，啊，小少爺，你們回來了！”
    沒有月亮的夜，風有些涼，沈天胤站在院裏梧桐樹下一言不發，沈天昔在他身後靜靜地站著。如果沈天胤回頭，如果光線還足夠，沈天昔也許會看見沈天胤的嘴角那抹苦澀至極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