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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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一種人畢生追求極限,必須仰賴高手來推升。
高手無非是天才的代名詞,而棋藝高手更是天才中的天才。
大雪山有兩名棋藝高手,一是棋不離手的棋龍聖手,一是天生解棋悟性高人一等的安無昧,他們高踞洞外,大雪山的白是銀白,是無瑕的白,也是純粹無私的白。
在山峰顛簸步行的正是另一名高手,司馬濤。
“如何,此人可否代表秦軍?”棋龍聖手低吟,他等候此人等了數十年,這是一場高手與高手的對奕,也是高手與高手的力拚。
“毫無疑問,此人的確可以代表秦軍。”安無昧冷眼以對,司馬濤,不折不扣的棋癡,不待在秦軍大營卻意外現身大雪山,是來攀登這大雪山的高峰,還是攀登他的棋藝高峰。
司馬濤穿著重裝衣衫,身上背了一個行囊,以步行方式單獨前來。凡人都以騎馬上山,他隻身一人以雙足代馬,加上年事已高,氣喘如牛,憑著一股意誌力非要上大雪山不可。
“為何他要上山?他又要去哪?”安無昧問著,他杵在兩名怪人之間,自認自身是清醒者。
棋龍聖手也認為當今世上,唯有他一人是清醒者。
甚至連瘋瘋的司馬濤也抬起胸脯打包票,認定普天之下他才是清醒者。
棋師的通病,擁有一顆異於凡人的腦袋,似乎也印證了異於凡人的處世觀。
他們終於與司馬濤會合在大雪山。
應該說,司馬濤徑行離開大營,為的正是求一場高手之局。
不知何時,自從武神三少取走棋劍之後,這棋聖的寶座就由棋龍聖手換成了武神三少。
司馬濤私自離營,自然是得到武神三少與棋龍聖手在大雪山對奕的消息。誰傳播的消息也不重要了,反正司馬濤人已親赴此地,是為完成一生的心願。
“他終究還是來了。”棋龍聖手雙眼發亮,這一會,他期待了多年。
兩名棋藝高手皆知對方的存在,卻無緣一見。
突然,司馬濤站在山峰一處,身形卻僵直不動。
不動的人,不動的大雪山,動的隻有漫天灑落的飛雪。
飛雪落在司馬濤的雙肩上,鋪成一層薄雪,化成了水,又結成了冰。他的肩膀微微一震,抖落身上的白雪。他必須猛然再一震,因為他的眼睛下有兩條冰柱,他的左眼及右眼分別泊出淚痕,淚,很快地,幾乎在一剎那間立刻變成了一條冰柱。
他身體抖著,但抖不下垂掛在眼睛下緣的兩條冰淚,隻好用雙手將之揮除。
“為何他要落淚?”安無昧遠觀,問著。
“因為,他遇見了我。”棋龍聖手身手也不動,與遠山的人遙遙相望。人說,高手相見份外眼紅,這倆人卻份外激動。
司馬濤以眼淚來表示他內心的激昂,但觀這棋龍聖手,他也十分激動,人不動,雪花居然避開他的身子朝其它地方落下。彷佛是會拐彎的雪花,遇到他的頭頂及四肢之前,頓時往身外彈去一尺。
原來棋龍聖手激動地將內力逼出,連雪花都被震飛了。
雪花被震飛的同時,也被他身上的一道熱力銷融,瞬間化成了水。
安無昧與安赤日二人轉身望去,隻見他的四周下了一場雨。
雨嘩啦啦地下。
另一頭,司馬濤的冰淚噗簌簌地流。
棋藝高手彼此相見的第一眼,都展現了異常的情景。
安無昧及安赤日有生以來從未見識過此番情況,皆瞠目而立。
他們隻知曉棋龍聖手的劍藝高妙,卻從無人能說出他的劍藝有多卓絕,可以這麼說,他的劍尚未出手,就很令人咋舌。現在二人瞳孔緊緊盯著,不敢稍稍挪移半寸。深怕一個眨眼,錯失棋龍聖手的精妙武功。
然而,真正讓二人不敢眨眼的原因,是他們紛紛見識了一場雪化為雨,而且這場雨又滴水不沾身。他們等待著,這場雪又將如何變化。
也許是被安無昧及安赤日二人焦灼的目光望得羞赧了,棋龍聖手旋身入洞,擺好棋局,招呼二人入內。
安無昧替安赤日整理濕漉漉的長發,畢了,安赤日轉身也以十指為梳子,欲替大哥擦拭發上的水珠,卻已梳不開了,頭發在嚴苛的低溫下,早已凝成了一頭冰晶發。
冰晶發透著清洵的玉光,安無昧活像個仙山奇人。
安赤日憋著笑意,他長這麼大也沒見過安無昧的狼狽樣,不覺莞爾。
“咦,你何不學學剛才那一招,來化解我滿頭冰水。”安無昧指的是棋龍聖手那一招發功,登時將雪融化為飛濺的雨。
“咦,方才他那一招是自身發功,做大哥的該讓我見識見識你的功夫高下。”安赤日緩緩在頭頂摩著,化去了半頂冰。
“看來,你我的功夫還得練練。”安無昧話畢,二人偏身瞅著棋龍聖手,隻見他一手舉著棋子,一手執著蒲扇,輕輕搧著扇子驅熱。看來,要長住在這大雪山裏,可非一般人所能及。
棋龍聖手口裏幽幽自語著:“好熱,真熱的天。”他是個舉世最極端的人,在天下最絕冷的大雪山峰嫌天氣太熱。極端的人將如何譜出一局棋讓安冷夜離開百裏外的石碑。
眾人等了一日一夜,終於看見司馬濤微跛著腿,顫抖著身子走了進來。
他進來了,他說了第一句話,安無昧及安赤日兄弟倆全愣住了。
“為何隻有你們兩個人?另外一個呢?”他指的自然是安冷夜。
“軍師不是來找棋龍聖手的嗎?”安無昧不禁脫口而出。
“這一局,若少了安冷夜,我又何必來。”司馬濤將頭轉向端坐不動的棋龍聖手:“我等你這一局等了三十年,你就是棋龍聖手?”
翩翩起身,棋龍聖手拱手拜揖,以中原之禮儀示意。
兩人初相見,卻早已久仰大名。二人站立相對僅僅咫尺之近,兩人的衣擺卻都齊聲往山洞出口飄去。
隻見原先擺好的棋子倏忽飛起,一顆顆似被騰空拔起般,忽又卡在倆人之間定住。
安無昧一瞧,地上的棋盤登時直立在司馬濤和棋龍聖手麵前,從側麵看就像一個薄麵,倘若與其中一人並肩而立,即可辨識出那不過是將方才那一盤棋騰空豎立在半空中,地上橫麵的棋盤不用,竟使用空中無形無相的距離為棋盤,卻沒有一顆棋子墜地。
棋龍聖手發出一道驚人的內力,將所有棋子憑空就定位。欲使棋子自始自終皆不墜地,他展現了駭人的武學功夫。隻要他一鬆懈,棋子就會自半空中摔落下來,所有的棋子都被一股穩定又可怕的內力撐著不晃動。
“有看過這樣下棋的方式嗎?”安無昧問著一旁的人。
“此人是在自找麻煩,我今日才了解原來‘撐盤’是這麼一回事。”安赤日瞪大眼珠子,真乃天下一絕!但又替撐盤者捏一把冷汗。
“我們先避開,這兩人下棋對奕太可怕。”安無昧拉著身邊人的大袖欲步出山洞。
司馬濤高喊著:“你們不準走,這場比試是一場三方對奕。”
“我聽說棋龍聖手是一名為棋而狂的人,今日一見,果然出手不凡。”司馬濤大開眼界,內心歡欣。
棋癡,安無昧老早就明白司馬濤為棋癡迷的程度,那當真是天下一癡。
至於棋狂,安無昧正有興趣一觀,所謂棋狂,究竟有多狂!
他聽過為愛癡狂,卻無法猜透為棋癡狂的兩人會交迸出什麼火花。
其中一人為棋而發自落,至於棋龍聖手嘛,他除了不覺冷之外,倒看不出他的狂能發揮至何種程度。
但他錯了,原來,這場麵才隻是暖身,接下來,他張口無法說出半字。
棋龍聖手運出第二道掌勁:”我們分為三方,贏者可在雪山題字。”
話說完,他這一掌無來由地朝豎立的棋盤推去,司馬濤也順勢被推了出去,隻見他的身子杵在半空中,被掌力推至對麵山峰,而那一麵棋盤仍是豎立的,卻是立在二人中間的山穀之上。
安無昧拉長了脖子,追了出去,司馬濤的身軀似一縷幽魂在山間飄呀飄,被推至一裏外的山峰方止,椿立著。此等距離任誰也無法伸手舉棋。
他們鹹知,這司馬濤是不會半點武功的。
如此這般遙遠的距離之下,又如何能挪動棋子?
飛山而走,司馬濤全身上下沒半點功夫,卻已如一隻孤立的飛鴻般越過了山穀。深不見底的山穀下方是渺無人煙的深潭水池,一池清澈的湖水在他眼下,他立定後,不敢往下望去。這一路他近日才剛走過,怎麼來時不覺山勢陡峭奇險。
他正眼往前方定睛一看,那盤騰空的棋盤還穩當地嵌在半空中,所有的棋子已經如一粒細沙般大小,看不清了。不僅看不清哪顆棋子是哪個,就連對麵山洞內的人影聲音也聽不見了,他招了招手。
這一棋,是史上獨一無二的“浮棋”。
望文生義,浮棋乃浮在空中的一盤棋。
棋子不落地,考驗著對奕人的內功。
司馬濤向兩兄弟招手,因為他發現武神三少怎麼算就是少了一個人,他又再度招了招手。
兄弟二人聯袂一飛,來到司馬濤跟前。
“武神三少既然已得了棋劍,也稱得上是棋中霸主,今日就讓老夫與中原高手一決天下吧!”司馬濤豪情萬千,一提起對奕渾身來勁。
“為何兩位前輩對奕非得要如此與眾不同?”兄弟納悶不解。
“棋王對棋王,除了比對奕,還要比奇招,棋王出招當然得驚世駭俗,你但觀他的架勢,這才稱得上是棋龍聖手。”司馬濤發須勁揚,望棋興歎。他沉吟半晌,叱聲問道:“你們當中沒來的那個人呢?”
好個聖手,果然不是一般的手!安無昧先是讚譽,後將老三守關於石碑的事道出,麵容鐵青。
“好漢!好漢!老夫欣賞!”司馬濤突目大讚,轉身竊笑:“您們三人合體才頂得住這一局。這樣吧,我將老三找回來,你們替我看守著這盤棋。”
聽此一言,兄弟二人心中所思皆同,難道這是棋龍聖手故意使的奇招,卻說道:“司馬濤你一個人有辦法?”
“調兵遣將我最在行,你們替我顧著,這一盤棋我會回來下。”話畢,司馬濤揚長而去,腳程極快,不若方才奄奄一息貌。
兄弟二人緊緊盯著這一盤浮棋,對方山洞外,棋龍聖手隻單手輕指,看不出他耗盡多少功力,隻覺他以內力撐著此浮棋,奇哉又妙哉。再觀他神態自若,不覺半點費力,更驚訝他內力的深不可測。
他那隻手簡直到了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了。
過去見識過他的足下功夫,已經讓人瞠目結舌,今日再見其手上功夫,兄弟二人備感壓力,開始汗涔涔而落。
當年棋龍聖手若非沉浸於棋藝而是投身於劍藝,今日可謂是江湖中的首腦人物了。以他的武功絕學,如天鼎降世,堪為一代高人,兄弟二人都甘拜下風了。
現在,二人屏息以對,他們無須動用身上的力氣,這一局浮棋,自始自終都是他一人使著力,其餘人都不過是做壁上觀。
壁上觀也有個好處,他們悄悄觀察著棋龍聖手的運氣勁道,隻見他一根手指微微翻動,就能撐住浮在高空的所有棋子。他輕緩呼出一口氣,這浮棋就往他的方向逐漸靠去,吸出一口氣,這棋子就朝對麵山峰奔去。他的吐納與常人也大異其趣,凡人一吸則物靠近,一吐則物遠離,然而他的吞吐之間動輒反其道而行。
極端之人甚至連練功也與凡人有異,因此,安無昧與安赤日無論如何仔細看著,也看不出這棋龍聖手是如何運氣撐盤,亦無法暗中學個一招半式。
兄弟二人等著,看司馬濤是否真能把安冷夜帶上大雪山峰,在此一決高下遂了他的心願。
他們等著,目光全朝百裏之外的方向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