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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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方融雪,碧水潺潺地流,流向青翠的凹穀。
百裏成為一座地標,一個不起眼的石碑蛻變成為一個守關的代名詞。守關者仍守在石碑旁,他的溫柔融化了煙哨味濃厚的烽火。
寂寥的明月下,一人形單影隻佇立,守關者卻不寂寞。
烽火相連的神州中原,守關者仰麵望月,月下誰又是清醒者。
安冷夜仍舊凝望著北方安族部落的方向,他在百裏之外儼然成了最溫柔的守關者,北方有很重要的人,包括他的部落以及他的兄弟。
一個守關者兀自盤踞在石碑旁,猶如螳臂擋車,該說是此人自不量力、野心太大,還是該說此人太過天真浪漫。
一整片金剛不壞之體的紅芒,不屬於人間之物倒像是造物者的奇跡。
奇!奇!奇!
一名遊人千裏迢迢而來,為的正是畫下這千穀奇草,他是一名建築木屋的木工,專為鑽研梁柱的圖像而來。他的長相與同樣擁有造車技藝的姬蒼茫神似,說話口音也與姬蒼茫雷同,這點引起安冷夜的好奇。
看他的樣子應該與姬蒼茫師父同鄉或同族。安冷夜內心暗自側想著。
“你可否認得一位姓姬名蒼茫的大俠。”安冷夜溫柔應對。
那名遊人臉上露出萬分驚恐之狀。
“看來你認識他,不過,閣下為何如此驚慌?”安冷夜試圖安撫,平息他的不安。
“閣下你也認得他?”木工神魂甫定,才要一探實情。
“他是我師父,教我鶴淩劍法。”安冷夜談起二人關係。
“他也是我師父,教我製木之方。”木工這才靜定下來,姬蒼茫這名字對他而言是高不可攀的大師。
“既是你師父,為何表情如此奇怪,莫非有隱情。”安冷夜眉眼流轉,穿針引線欲導出真相。
“我曾與師父較技製車,他曾預言過我的車子至多隻能行百裏,我起初不信,後來證明他是對的。”木工兩手一攤,現出莫可奈何狀,他製車,但卻製出了隻能跑短程的車。百裏之後,他的車就不動了。任憑人推、馬拉,車子卻如釘在地上般死死地不移一寸。
“你的車從未行百裏之遠?真奇。”安冷夜淺笑,原來這世間也有與他相仿之物。一輛隻能行百裏的車子是否如他一般太多情,不想離鄉太遠。
“所以我放棄製車,改為建屋。”木工頹喪垂頭,不解為何自己竟會造出一輛跛腳車。不能行千裏萬裏的車,如一堆廢物棄之,因此,他改為搭建木屋。
安冷夜從懷中掏出一張銀錠,千金的大銀閃閃發光,將之奉至木工手中,斯文道:“我想請你為我建一輛車。”
木工雙手在麵前揮動,拒絕道:“可是,我的車跑不遠,至多百裏。”
安冷夜大袖一擺,將銀子切入木工的寬袖內,神情篤定道:“切莫再問,我會一直在此等著你的車。”
暮靄下,紅芒隨風搖蕩,一片赭紅招搖惹眼。狂風大作下,安冷夜輕柔蹀步,劍芒迭迭層層,柔軟的草被風一拂弄便自動彎下了腰,這劍芒雖可低垂卻是至柔與至堅的結合,他十分滿意這份精心傑作。若非棋龍聖手當日的提點,配合矛盾先生的盾牌,連他也未料到他守在百裏之外能有多少功效。
做為一名守關人,他自嘲,他應是江湖中最愛風花雪月的劍客。
他望著紅芒之姿,益發想起他的兩名兄長,形影不離的武神三少雖然不再並肩而行,在他心中,卻隻是拉大了與兄長並肩毗連的範圍,而這範圍,正是他贈給兄長最大的心意。
能夠讓族人在百裏範圍內盡情奔騰,引吭高歌,燉酒溫茶,甚或高枕無憂,他隻有這麼一丁點小小的心願。
一個小小守關者小小的心願。
他繼續信步周行,方圓數裏皆是銳利無比的劍芒,他回到石碑,倚石而坐,這一夜,天際星空銀河掛出一條銀帶,是初夏時節了。時光荏苒,他數著北鬥七星的杓子,他不孤獨,他的心中全是想守護的人,而他此刻正努力著,不鬆懈地努力著,守著百裏之遙很重要的人。
木工拉著一輛車出現在安冷夜麵前,車的形狀十分詭異,車子的輪軸也特別與眾不同,當木工拉著車子到交貨地點時,他幾乎是以自身當馬來拉車,因此,他全身力氣盡失地半跪坐在地上,不斷大口大口喘息。
安冷夜接受了這輛車,向木工再三謝過。
木工見安冷夜作風奇絕,不免問出他的疑惑:“世人都嫌我的車隻能跑百裏,為何閣下反而要訂我製造的車?”他一路上風塵仆仆,曆經風和雨,他的發和衣擺都沾上了一層黃泥沙。
安冷夜替他拍下身上的塵沙,細心地撥下黏在木工發底間的土塊,先處理一身髒亂的木工之後,他才開口回答:“百裏,不遠也不近,恰好是我與兄弟的距離。”這輛車隻能行百裏,不願遠行的固執,正合他意。
多一裏太遠,少一裏又構不著。百裏是完美的距離,他在距離故鄉百裏之外,一裏不差。
木工摸不著金剛二丈,聽了等於沒聽,不知所雲,再問:“閣下在此守關,打算再守多久?”
“我也想過這個問題,現在仍無答案。”他的回複說明了他的茫然。
安冷夜將這輛木車推至溪邊,唯有他知曉,溯源而上是安族部落的禁地,他放妥車輛,也就隨它被風吹雨淋。
他與車皆是百裏的信徒,原來離鄉至多百裏的人不隻是他。
物與人同樣有情。
有了車相伴,他不再寂寞。
溪水的發祥地正是迷蹤森林,浩瀚無邊的森林,晨昏晴雨氣候不定。安無昧見遠去的秦兵在百裏前被安冷夜擋下,內心憂戚。他的胞弟真是憑著一副傻勁,堅決地以自己的方式,在兵荒馬亂的亂世中圖一個平安。隻是圖個平安犯不著遠行百裏,以肉身為牆駐守一方。
言語尚不足以形容他那傻得可以絕世的三弟。
天真地以為和平相處的態度可以解決當世的亂象。
安無昧暗自神傷,安冷夜雖是老三,但同一天出生之故,其實三人皆同年,誰也沒有比誰年長多少。他神傷之後卻狂喜,他竟興起不如三弟的念頭。
安赤日行至他跟前,見大哥安無昧情緒失控,不似往日的沉穩,上前關切。
安無昧道:“那小子居然改行當起農夫,種起奇花異草來了。”
安赤日調侃道:“是啊,這一回,這劍芒可真不是蓋的。”
安無昧輕咳:“我聽說過穴居,也未曾聽過石居,以石頭當家終日抱石不歸的,他是第一人。”
安赤日也道:“一塊石頭就可以當成住家,他的腦袋還真是異於凡人呀。”
安無昧亦嘲諷:“莫非那塊石頭大有來頭,也許不是普通的石頭,而是一塊和闐玉。”
安赤日道:“莫非那塊石頭是金礦所成,他怕人偷走,才日夜守著。”
二人一來一往,不願將氣氛凝成一片死氣沉沉。
“我有一個好主意,沿著這條河直下,可以到達那塊石頭,隻是這河穀險峻,中途又有百丈深瀑,凡人無法涉險,你我都有危命之虞。”安無昧腦筋一轉,想下山去找安冷夜。
“為一觀天下奇石,我會像一條魚一樣遊過去。”安赤日做任何事都是搶第一,一馬當先的事,他絕不會承讓的。
安漸離早已在安族部落明言禁止私自下山,兩人悄悄計劃偷溜下山,趁月黑風高的夜晚時分,靜靜地在樹林中並行,一路下至溪穀。他們又來到昔日安冷夜流連不去的溪水岸,兩人伸手不見五指,隻能憑借兄弟之間的默契,確認對方的方位。
一道冷風慘慘吹向二人,突然感覺這股風來頭不小,二人警覺有異,同時低聲喊:“小心,有人!”
忽地,二人同時出手,朝一股莫名其妙的怪風來處發掌,對方隻出掌並不出聲,這一發掌卻又被更強大渾厚的力量反擊,二人頓時都退了五步,高叱道:“是誰!”
“不認得我?”竟是安漸離,原來他早猜出這兄弟二人行動鬼鬼祟祟,八成是為了安冷夜而偷偷下山,躲在二人身後一路跟隨。
“啊!是爹爹!”安無昧驚呼一聲,連忙收掌。
安赤日麵色嚴肅,收掌後,不知父親將如何處置他們。
“你們要去找老三?”安漸離也收掌,兩隻眼睛閃爍著光芒。
“是。”安無昧見事跡敗露,也隻能承認。
“你們都長大了,都想離開我了。”安漸離低沉之語,在寂靜黑漆一片的森林聽來格外覺得沉重。
“不是這樣的,我們隻是想把他帶回來。”安無昧鄭重澄清立場。
“能帶他回來的隻有一個人。”安漸離亦不願他的幼子流落在外,當日的氣憤,經過安冷夜的一連串行為,已經滌蕩無存了。
“那個人是誰?”安無昧問著,心急切如焚。
“棋龍聖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