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盧禾丞趴在方向盤上，捂著胸口試著正常的呼吸，緩解一下那種錐心的疼痛。可是他都快疼得忘了怎樣才算是正常的呼吸。從來沒有人告訴他原來背叛是這麼的痛，痛到人一呼一吸間都是折磨和煎熬。
    淩晨三點多，夜真的很靜。路燈淡淡的光在這夜裏很微弱，盧禾丞抬頭，覺得明明睜著眼睛，為何卻看不清前方的路，打開車燈，眼前一陣恍惚。盧禾丞想這樣開車自己會不會出意外，會不會就到另一個世界去了，會不會就不會這麼疼了。
    應該找個地方靜一下，家是不能回了。不論是父母的家，還是他們那個小巢，他都不敢去。自從找到工作後他就搬出來住了，一般隻有節假日才回去看看父母。至於他們那個小巢，盧禾丞根本不敢去想那個到處充滿著小蒙氣息的房間，那麼該去哪呢？盧禾丞開著車漫無目的的在街上逛著。沿途冷冷清清的風景從眼前掠過，像迷宮一樣，來來去去都是一個樣子，讓盧禾丞更加煩躁。
    車子一直往前開著，遇到拐角的地方就轉個方向，就這麼一直漫無目的的在街上穿行。這時街拐角的一個小巷傳來一陣巨大的甩門聲，盧禾丞轉頭看去，隻見一個男人把一個少年狠狠推到在地，怒氣衝衝的大吼著什麼，並踹了少年幾腳，然後就朝屋裏走去。
    盧禾丞沒打算去管人家的閑事，緩緩開著車打算把這個小插曲丟到車後，不料轉頭的時候看見一張幾個小時前才見過的臉。是那個被自己撞到的少年！
    由於懷著對於少年的歉意，盧禾丞猶豫了下還是決定停下車。也許是因為周圍的黑暗與那束從房屋射出的燈光形成了鮮明的對比，盧禾丞還能清晰的看見少年臉上的掌印。
    盧禾丞的第一感覺就是孩子遭受的家庭暴力，這麼可憐的孩子本來就是盲人，父母居然還對他施加暴力，盧禾丞從心裏覺得悲涼。看來兩個可憐的人湊到一起了，都是被人狠狠拋棄的可憐蟲。
    快走到少年跟前的時候，屋子的門已經“砰”關掉了，還依稀傳來男人粗暴的咒罵聲。四周的光線一下子暗了很多，也靜了很多，又恢複了夜的寂靜，仿佛剛才的一切並沒有發生。
    盧禾丞的腳步聲清晰起來，男孩動了動腦袋，似乎驚疑這個時候誰還會出現在這裏。男孩單薄的身體在夜色中纖弱的像江南水畫中淡淡勾勒的人影，一個眨眼就會湮沒在朦朧的風景中。真是很脆弱啊……
    盧禾丞扶起男孩，用著極溫柔的語氣：“你好，是我，先前撞到你的那個人。”
    男孩扯了下嘴唇，笑容在嘴角暈開：“你好，謝謝你扶我起來。”男孩的笑容虛得很，盧禾丞看不出那笑容的意義。隻覺得男孩不僅身影像淡淡的水墨畫中時隱時現的幾個勾筆，連笑容也像透著煙雨山色朦朧的感覺，讓人摸不透。那種感覺不會給人造成神秘感，隻會讓人覺得疏遠。
    “他們怎麼能這樣對你呢，真是不負責任的父母。”
    “父母？”男孩眨了眨眼睛，咧開嘴笑了起來。
    這是一處居民區，像男孩這種特殊的人，又在半夜裏發生這樣的事情，讓盧禾丞認為男孩是住在這裏的，照顧他的不是父母至少也是直係親屬關係的人。但看見男孩有些嘲諷的表情，讓他困惑了：“不是父母嗎，那……”
    男孩抽開盧禾丞扶著的手，整理了下衣服，盧禾丞才發現少年白色的襯衫很是淩亂，胸前白嫩的皮膚暴露出來，隻是那片潔白的軀體上到處都是青紫的淤痕。男孩扣上扣子，偏了偏頭又恢複了淡然的樣子：“我父母早沒了，剛才那個男人隻是一個想上我的人，因為沒把他服侍舒服，就把我給踢出來了。”
    盧禾丞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看著這麼乖巧的孩子，才十來歲的年紀，尤其還是一個盲人，居然做這樣的事情。更讓他吃驚的是男孩說這話的時候就跟談家常一樣，沒有絲毫避諱。
    從男孩的表情上可以看出他是知道盧禾丞的吃驚的，但並不以為意，自顧自的說道：“今天被他們帶我來的地方我不熟，找不到回去的路，能麻煩你帶我去和馨福利院嗎？”
    “你是孤兒？”盧禾丞再次驚訝。
    “嗬嗬，剛才不是跟你說了嗎，我父母早死了，你能送我回去嗎？”男孩淡淡的表情，不像是在說自己的事情，一點悲傷的成分都沒有。
    “可……以……”盧禾丞下意識的答道。由於太過於吃驚男孩所做的事情，忽略了他的那句沒有父母的話。男孩的遭遇讓盧禾丞從心底同情和憐憫。
    盧禾丞是個心腸不錯的男人，很和氣，也很有愛心。男孩這麼悲慘的遭遇，讓他說不出拒絕的話。隻是福利院不是專門收養照顧孤兒的地方嗎，怎麼會讓男孩做這樣的事呢？男孩應該是被逼迫的吧，這麼小的年紀，又是孤兒，再加上眼睛看不見，在福利院是很容易被人欺負的。
    “真的很感謝你，我想這裏離福利院應該不遠，不會耽擱你太多時間的。”
    “好的，你跟我來，我用車送你去。”說著就拉著男孩的手向車子走去。男孩的手跟他本人一樣纖細，握在手裏有溫涼的感覺，在這麼炎熱的夏季，這樣的體溫很少見。
    “有車子的話就更快了，他們載我來的時候也就花了大約10分鍾的時間。”
    盧禾丞讓男孩坐進車子，係上安全帶，在聽到男孩這句話的時候停頓下來：“他們載你來？你是說他們把你從福利院接出來的？”
    “是啊。”
    盧禾丞不清楚男孩為什麼會做這樣的事情，但是把人從福利院接出來是要通過院長或者管理人員的同意的：“福利院的院長知道嗎？”
    “哈哈”男孩笑了起來，眼角有晶瑩的星光，璀璨的像月光下粼粼波動的湖麵：“是院長批準的哦！”
    “什麼？”盧禾丞頓了頓，還是問了出來：“那麼，院長知道你……那個……他們……”
    “哈哈”男孩又笑出了聲：“院長批準的哦。”說完就低下頭默默念了句什麼，然後抬起頭，臉上什麼表情也沒有了。
    盧禾丞悲戚的看著男孩，這麼年輕的生命，應該像花一樣綻放。盧禾丞想到自己在男孩這個年紀時候的情景，那時的他在學校裏可謂混得風生水起，也是名噪一時的人物，每天的生活裏都充滿了激情，學習上，感情上，他都是讓別人羨慕和嫉妒的對象。
    可是男孩呢……盧禾丞聽聞過一些關於福利院虐待兒童的醜聞，隻是一直都是聽說，覺得離自己很遠。這次真正遇到了，讓他很心酸。
    兩人的沉默持續的時間不長，男孩首先打破：“很晚了，你明天應該還要工作吧，把我送回去然後好好睡一覺吧。”
    那個吃人不吐骨頭的地方，在男孩的嘴裏一點都沒有懼怕的感覺。盧禾脫口問道：“那種地方你還敢回去？”說完隨即閉了嘴。他怎能不回去，一個瞎子，無父無母，生活不能自理，沒有經濟來源。不回那裏，還能到哪去！
    “算了，還是我自己回去吧，你告訴我東風路的街口怎麼走，到了那裏我就能找到路了。”男孩扯了扯安全帶，沒能弄開，他以前沒坐過副駕駛座，也沒係過安全帶。
    盧禾丞握住男孩的手，不讓他動：“他們經常強迫你做這種事嗎……”
    男孩保持著沉默，暈黃的路燈打在他臉上，像深秋結的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