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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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蓮花謝,人間又入秋了吧。”清漣看著咫尺間的蓮池,輕吹了一口氣,似想吹拂那一池青蓮,踟躕著向前走了半步,又堅定地立在那門柱旁,再不移動分毫。
天上一天,人間一年,這蓮池是天上唯一一處隨人間氣候變動而變化的地方,原因無它,隻是因為這青蓮池是天上人間的通道。
清漣並非是想下界,而是他本身就是這青蓮池的一份子,因著日夜受觀音大士佛光普照而有了靈心,修作人形。
他仍記得在他修成人形的那一刹觀音大士對他說的話:“既是因我而起,你便去日夜守門以還果吧。”
而後這蓮池旁就多出了兩個高高大大的楠木柱子,看著不像是佛門,又的確是佛門,兩門柱為界,一側是天庭,一側是觀音大士的佛居,清漣要引十人從門中過才算了結了因果。
觀音大士是這樣說的沒錯,但聽久了梵音的清漣卻知道,這樣因果不等。但是他還是應了觀音大士的話。自此,清漣就在這佛門旁,日守夜守,隻為守得那十人過門。
然天庭中人皆知,佛門無界,佛者無界,這兩個柱子也不過是樸素些的裝飾物罷了。
清漣守了百年還未曾有一人從這門柱間走過,守得也是有些煩了。雖說在此處經常可以看到那個普度眾生的佛,但是他想家,想去看看那蓮池裏的青蓮,都開成了什麼樣,看看那蓮池裏的水是否依舊清澈到能一眼望到人間。
梵音從青蓮座旁向外擴散,清漣跟著參悟了一會兒之後又開始看著蓮池發呆,自己是門童,自然不能擅離職守,觀音大士將守門之責交給他,他當然要盡心盡力,但是,還是想去看看。
這發呆的時間甚長,長到待清漣回過神來,整個人已經站在了蓮池旁。
“唉,終究還是沒管住自己。”但既然已經到了,就看一眼吧。
清漣雙手撐在白玉的池沿上,頭向蓮池中探去,預想好好看看這一池枯敗蓮花,看看那一片肅殺人間,但還未來得及看清什麼,突然感覺後腦被什麼擊中,整個人都向蓮池栽下去。
“被發現了,”莫名其妙的念頭湧入清漣腦海裏,不可能,觀音大士怎麼可能做出如此粗魯的舉動。
往生池在蓮池之上……
清漣還未想出什麼,卻發現自己竟然嗆了水,清漣本體身為青蓮,本就是在水中的,會不會遊泳這種事先不必說,嗆水這種事絕對沒可能出現,但他偏偏遊不上去,而且被池水嗆的腦子發昏,隻能感覺到自己一直在向下墜向下墜,恍恍惚惚間,好像聽到觀音大士那被梵音繞住的聲音參著池水滲進了雙耳,“佛心未成,而又結此因果,此番下界定要誅魔衛心。”
誅魔衛心,看來砸他下界的是一個魔了,隻是,要到哪裏去找這段因果啊。
清漣在人世間第一眼看到的是他住了數百年之久的蒼天,但蒼天的顏色不似身處天庭時所見的純白,而是蔚藍的,海一樣。
從如此高的天上摔下來清漣身上並沒有什麼痛感,隻是覺得少了什麼又多了什麼。
是啊,少了觀音連綿於口的梵音以及彌散至佛居各處的佛香,多了風吹過葉子的沙沙聲和交織在地表的枯草那腐敗的味道,但這腐敗之氣對清漣來說卻如同佳釀。
“禾火為秋。”聞夠了枯草味道的清漣終於站了起來,望著枯草縱橫的原野,一片黃白。“衰敗亦為繁盛之始。春長秋落本就是因果交替。豐日為春。”
青年用右手指在左手心畫了一個十字,十字各端分別指著四個方向,而清漣此時正麵向西,“那便向西吧,其實選擇向何處走不也是因,選擇先邁哪隻腳也是因,因果相報,何時能了,我此番下界了結因果,又是……為何呢。”
茫茫曠野,一人遠去,不知去處。
一、
“清漣先生,你徒弟偷了我家的雞!我們家可是要留著他存雞蛋孵小雞的!”
“清漣先生!你徒弟到我店裏胡吃海塞還從不給錢!再這樣下去我的店鋪可就要關門了!”
“清漣先生,你徒弟昨日砸了我木蘭苑!說是怕汙了先生的眼睛,但我等也皆是苦命之人,若是不行此業,又要到何處去討一口飯食!”
“清漣先生!”……
清漣站在清漣居門前看著這群上門討債的人不動聲色,隻靜等著他們訴完這一腔苦水。
不多久,討債的聲音漸漸弱了下來,待最後一人報完帳,清漣終於開口,“久淵。”
隻見一身著繡紅黑衣的白嫩少年在人群後麵冒了出來,嘴裏叫著“師父!我來了!”步子卻慢吞吞的,顯然是並不太想靠近自己的師父。
奈何這群討債的人對他不滿已久,推推搡搡的,就把少年送到了清漣麵前,少年氣極不由瞪大眼睛怒視了他們一眼,就差沒張牙舞爪地撲上去教訓他們一頓,卻頭上一疼,疼得少年懵了一下,
“久淵。”
少年聽到師父叫自己的聲音忙循著聲撲到了自家師父懷裏,撒嬌地在清漣胸口蹭了一下,動作甚小,周圍討債的人自是看不出來,奈何清漣並沒有吃這一套,隻說了一句話就進了青蓮居還順手帶上了門
“道歉,賠償。”
久淵看著關上的門,不由泄了氣,回過頭對那群等待他道歉賠償的討債人不悅地喊道:“都是你們害我惹師父生氣了!你們不就是要錢嗎?給你們就是!”說著少年到門口的木箱中取出一個酒碗大的布包,揮手一撒,枚枚銀錢就紛紛揚揚地落到了人群中。
還未等久淵負氣而走,卻聽到居室裏的師父又發話了:“道歉!”
久淵頓了一下,吱吱唔唔得被少年那微妙的自尊心漲紅了臉,發現自己實在說不出來什麼道歉的話後直接扭頭想要推門進屋子裏。
“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既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看來這聲道歉是要為師親自說了。”
門外的久淵看那居室的木門有要打開的跡象,連忙用後背倚住了門,大聲喊到:“我久淵對不起大家!”
眾人聞言皆停下了在居室前瘋搶銀錢的舉動,一抬頭,看到了那倚在門上滿臉通紅的少年。
一酒莊老板正了正因推搡和匆忙而有些淩亂的衣衫,咳了一聲,道:“沒事,不過是些小事,就原諒你了!”
其他人跟風一同喊了一句,“小事小事!”,然後又不甘落於下風地蹲下身搶銀錢。
久淵擦了把額頭上因為害羞和緊張而冒出的冷汗,正了下衣冠,敲著門道了聲師父。
等了半天卻不聽門內有什麼聲響,久淵不免心急了起來,師父一定是生他的氣了。
不就是一吃飯忘記帶錢賒了點賬麼,不就是嫌那什麼木蘭苑的女子還沒師父好看就成天站在小樓上東邀西喚得太煩,就去拆了個什麼望台麼!這群人怎麼因著這點破事就來找師父麻煩了!久淵回過頭狠狠瞪了那群人一眼,又敲了幾下門,大聲喊著師父,可是仍然沒人理。
久淵喪著氣走到了人群中,把那一群正在撿銅板的人扒拉開,迎著那些迷茫的目光羞紅著咳了幾下,拿起師父日常勞作用的鋤頭在地上畫了個圈,“我來給你們分,現在把你們撿到的銀錢都放到這個圈裏。”
撿到那些碎銀銅板的人們麵麵相覷著,誰也不肯將到手的錢財放進去,甚至還有人小聲的囔囔著銀錢太少,完全不能補償損失。
久淵不禁氣結,繼而咬牙切齒道:“你們若不將撿來的東西放進來,今晚就都別想睡好覺!”
這話剛說完,久淵就聽到了居室內那人的聲音,“久淵,切莫無禮。各位,請依小徒所言。”
清漣先生都發話了,眾人也隻能依言而行,畢竟傳聞清漣先生法力高強,曾斬殺過一隻千年狐妖,誰敢得罪。
待銀錢都放回來了,久淵拿出一小錠碎銀,走向人群,道:“李伯伯,對不起,偷吃了你家的雞。”不過那雞味道真香,等風頭過了,再去拿一隻烤來吃,讓師父也嚐一嚐,反正這些銀子也不止能買來一隻雞。
“陳婆婆,對不起,弄壞了你孫子的搖籃。”不過那搖籃真心好玩,推著的時候總會想自己還小的時候師父是不是也這樣推著搖籃唱著歌謠哄自己睡覺,啊……師父才不會哼歌謠,他隻會念那些晦澀的經文。
“米老板,對不起,把你家的大米都喂了老鼠。”不過那些老鼠沒東西吃的時候總是會來打擾師父清修參悟,還要師父花時間去喂他們,下次若是再見他們來要師父投喂,他一定要用米倉裏的米把所有的老鼠洞都塞滿!
“鍾大娘,對不起……”……
終於把這群人都打發走了,久淵的手緊緊地握著剩下的銀錢,疾步走到了青蓮居門前,低著頭攤開手掌,扭扭捏捏地想發聲卻又有些說不出話來,輕輕咳了幾聲才悶聲道:”師父,對不起...我,我錯了。”
青蓮居隻有小小的那麼一兩方丈,久淵聲音也不小,但裏麵那個人像沒聽到一樣一言不發,久淵癟了癟嘴,又乖乖地站在門外等著師父說些什麼。
清漣在門內輕輕歎了一口氣,道:“去後山,把你母親的墳打理一下”
母親?久淵頓了一下,是好久沒去了,從他記事以來,每年都會到後山祭拜那個名義上的生母,師父說那是他的母親,他欠她的因果用一輩子的祭拜也無法還清。
因果,師父好像很重視因果,聽師父說,他學說話的時候說的第一個字是“絲”,第二個字是“呼”,第三個字是“一”,第四個便是“鍋”……這種黑曆史都是他師父害的!
不過現在明顯沒到祭拜生母的日子,也不知道他師父想幹些什麼,難道……是因為自己做了壞事所以要去她墳前賠罪?
清漣聽門外的久淵沒了聲音,又說了一句:“隻是打理罷了,若是你願意,就給他上柱香。”
許久未來,墳上的荒草已經有半人高了,久淵拔了拔草,又在那墳上添了幾抔土,有些累了就和墳裏那人談一談他的師父。
這是第一次沒有師父陪著的祭拜,久淵總覺得少了很多東西,然而仔細想了想,發現少的隻是他師父。
待打掃完天已經昏黃了,再不離開可能會在這林子裏迷路,久淵早就想離開了,但想到回去太早了師父可能會覺得自己沒有誠意,也就順水拖到了現在。
久淵打理了身上的灰,正欲往回走,卻看到小路不遠處有一身白衣急急忙忙地趕來,那是。。。師父!
久淵的眼角瞬間低低地彎了下去,師父來找他了,一定是因為他回去太晚讓師父擔心了,想及此處久淵不由懊惱地罵了一聲,居然要讓師父來找他,從青蓮居到這兒這麼遠的路,師父這麼急的步子,絕對會很累了!這麼想著,久淵拔腿就跑向師父,這樣怎麼也能讓師父少走些路不是。
清漣看到小徒從墳塚旁跑來逐漸放下腳步,待久淵將撲到自己懷裏的時候忙張開手臂環住他,以防被這孩子不管不顧的力量撞倒,待兩人身姿穩住了清漣才鬆開手,轉身開始往回走。
“晚間這林子裏妖魔鬼怪甚多,不可多留。”
久淵聽出師父話中那滿滿的擔心,不由嘿嘿笑了幾聲,幾步追上去,挎住了清漣的胳膊道:“果然師父還是會擔心我,不會放任我不管。”
“可曾上香祭拜?”
“嗯!拜過了!”
“回去也收拾下自己的東西,盡量從簡。”
收拾東西?什麼意思?久淵一下白了臉色,連走路的速度都慢了下來,因為思緒不定,步子一陣地往歪路上飄。清漣被久淵牽著,也不得不慢下腳步,
“怎麼?”清漣回頭詢問,哪知看到自己的小徒弟紅了眼眶。
“師父...”
清漣直接停了下來,道了聲在。
“你要趕我走?”
原來是這樣,清漣忍住笑點了點頭,答道:“是”,頓了頓又道,“不隻你,連我也被青蓮居趕了出去。”
抱住師父正欲號啕大哭的久淵突然就呆住了,“師父也被趕走了?難道還有什麼債沒還,讓師父賣了青蓮居?!”
“明天我們出去走走。”
“嗯?”聽說要出去,久淵立馬來了精神,眼圈的紅還沒褪去,就見眼中重新含滿了神采,“上哪兒去?”
看久淵已然轉悲為喜,興奮得嘴角都要翹到天上去了,清漣又接著拉著久淵往回走,“雲遊四海。”
“就像話本裏的俠士那樣?”久淵緊跟著清漣,興奮地不停地說著。
“拿著一把劍,唰唰唰唰,懲惡揚善,唰唰唰唰,斬妖除魔!誒?師父你有劍麼?”久淵不停比劃的手突然停了下來。
“無。”
“那師父你有什麼?”
“以理相爭,以口相辯。”
“口?咬他們麼?哼,要是有人欺負師父我一定會將他咬的一塊一塊的!”
“不可亂說。”
“好吧,那師父,我們拿著門口的那個鋤頭吧!要是有人欺負師父,我就用鋤頭敲他!”
……
一師一徒上路了,上路前父老鄉親都拖家帶口地來送了他們一程,啊,隻送清漣先生沒送久淵。
“清漣先生走了,不知道這裏會不會再有妖怪作亂。”
“但是瘟神走了心裏還真不是一般的舒坦。”
隱約聽到有人提到了久淵的名字也幾乎都被清漣先生四個字蓋了過去,應該也不會是什麼好話吧。
久淵沒在意這些東西,但還是有些失落,畢竟他還沒有再吃到李伯伯家的雞,真的好香的。還有,不知道會不會有人把青蓮居的鎖撬開,也不知道他在青蓮居裏設的那些機關會不會派上用場,但是,永遠也不想回來了,永遠都不想。
這是久淵第一次出門,此前經常聽劉商賈的仆從說外麵有比烤雞還好吃的美味,有比摸魚還好玩的遊戲,還有比師父好看的人,看到話本裏說外麵的世界有江湖,有朝堂,有俠士,有政客,如今終於可以親自出去看一看了!哦,他才不信會有比師父好看的人。
“師父師父,我們去哪兒啊?”久淵越走越快的步子突然一停,轉過身又跑回清漣的身邊,拽住清漣的袖子,一邊搖一邊比比劃劃地走,“話本裏說江湖裏多的是俠人義士,我們是要去江湖麼?還有還有,天山的雪蓮我都饞了好久了,我們去采一顆嚐嚐吧!還有,劉商賈家的那個大光頭說京城裏有好多好玩的……”
話還沒說完,久淵的額頭就被自家師父冰冰涼涼的手指彈了一下。
“師父……”
久淵瞬間眼淚汪汪地做出一副“師父你怎麼能打我”的樣子,看得清漣沉默了一下,這孩子一旦被自己打就會做出一副可憐兮兮的樣子,怎麼不見他對別人露出這副表情,但凡這孩子能在旁人麵前也如此撒嬌,清漣每天也能少處理不少他惹下的麻煩。
清漣縱是百般無奈也還是用彈了久淵的那隻手揉了揉那片光潔的額頭。
“我們此行是為了尋人。”
久淵聞此立刻收回了那一臉委屈,“找人?找什麼人?”
從他記事以來師父就沒出過那片地方,而今卻為了找人而帶他出遠門,久淵不禁有些氣悶,但是一想到正是因為那個人才能被師父帶出來玩,久淵又不禁感激他,天知道這麼多年一直在那個小地方呆著他有多無聊,當然,這點感激並不妨礙他在心裏紮那人的小人……
清漣沒有理會小孩那張瞬息萬變的臉,反正這小孩也不會有什麼事,隻自顧自地答了一聲:“找要除的魔,尋要衛的心。”
“嗯?”久淵瞪大眼睛,興奮了起來,“師父你要除魔?”
“是。”
“但是師父沒有劍啊。”
“不用武力亦可除魔。”
“誒?師父...”
“怎麼?”
“我把鋤頭帶來了。”
“……”
夕陽西下,陽光正好,兩人的影子被斜長地拉向遠方,相互依偎著,不知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