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序已經感覺不到宋遠犀利的審視，這一瞬間他猛然想起何知之前告訴過他自己星期三要跟賀喬約飯。
    星期三？不就是今天？可他們怎麼會坐在一起？何知為什麼要瞞著自己呢？是怕他擔心嗎？還是因為什麼別的原因？
    “晏序，你也不用太擔心，既然現在我們已經把視頻拿到手了那就不成問題，後麵隻需要把這個視頻發布出去再把事情解釋清楚，那就可以了，我們隻需要證明你是不忍心看朋友被欺負才出手教訓那些人，是他們有錯在先就行。”
    周林看著晏序茫然的模樣在他肩膀上拍了拍，很耐心地解釋著後麵的安排。
    “就這樣？完了？”宋遠聽完卻提出來異議，他看向周林語氣嚴肅看起來對周林的處理很不滿意。
    “那周述呢？陷害同門這種事兒他也做得出來，這都不追究？豈不是太便宜他了？他要真的跟這個姓許的有什麼勾結，那事情可就沒這麼簡單了，不再查查？”
    周林知道他想說什麼，但是他有自己的考慮。
    “先不說我們有沒有這個時間跟人力精力去查這件事，就算有，許頌是頌聞唯一的繼承人，這後麵牽扯出來的利益鏈不是我們能對抗的，我們公司跟頌聞後續還有合作，就算他跟周述真的聯手做了什麼公司也隻會放棄周述，許頌不會有任何的損失，而且我們現在手裏並沒有十成十的證據可以表明他跟周述一起陷害晏序，勝算不大，現在的重中之重是先處理好網上的輿論問題，先保住晏序的事業跟名譽，後麵的隻能慢慢來了。”
    “晏序？晏序？你怎麼了，哪裏不舒服嗎？”胳膊上傳來推力的時候晏序才勉強回神，他說一切都聽周林的安排，自己沒有什麼意見。
    “我剛才就想問你了，你這臉上的傷是怎麼一回事兒啊？這幾天不是一直待在家裏嗎？怎麼還能受傷了呢？”
    周林伸手又怕碰疼晏序，語氣裏也不免帶上了些擔心和責怪，記憶裏晏序就沒有什麼時候是一點傷沒有的，不是生病就是受傷要不直接進醫院，他這一天天提心吊膽的。
    “不小心磕到的，已經處理過了，沒多大事兒。”晏序扯出一個略微勉強的笑回應周林，捏緊了手裏的U盤。他現在心裏還是有點亂，有些事情想要一個答案卻不知道怎麼問出口，一不小心就會兩敗俱傷，他不想要這樣的結局。
    “多大的傷在你這都說沒事兒，我還不知道你。”周林滿是無奈地說。
    宋遠的心思還在這件事上，藝人受傷在他看來是經常有的事兒，自己跳舞的時候也這樣，他經紀人也不見得有這麼關心自己。
    “要不要請你那位姓何的朋友出來解釋一下？或許這樣更有說服力，人證物證都有——”
    “不用，他隻是一個素人，跟娛樂圈沒什麼關係，事情能澄清就好，沒必要去打擾人家的生活，萬一處理不好或者有人不信的話，他也會受到牽連的。”
    宋遠的話很快被晏序打斷，他的語氣急之又急，帶著點微不可查的煩躁和擔憂，見狀宋遠有些無語地閉上嘴，他從前不覺得晏序是個婆婆媽媽的人，可現在他真覺得這人怎麼瞻前顧後的？
    “行行行，不說就不說，這年頭當個藝人還得自己查案子？什麼破公司？一點兒處理應急方案都沒有。”宋遠揮了揮手，一向沒什麼太多話的人抱怨起來其實話也挺多的。
    想起這次公司拿出來的那個破到家的應急方案就來氣，出了事兒不想著解決竟然先把藝人的活動給停了？真是要多蠢有多蠢！
    “被冤枉的人又不是你，你這怨氣還挺大。”周林在一旁揶揄道，宋遠正想回答，話還沒說出口他的肚子先叫起來了，車裏有那麼一瞬的寂靜。
    “這不是你家嗎，我這折騰好幾天了，叫個外賣吃點兒成不？”
    “恐怕……不行。”晏序有些為難地說，他家裏還有個寶貝睡覺呢，這幾個人動靜稍微大點兒，那祖宗可不得醒過來，他要怎麼解釋自己家裏還冒出來一個大活人？他又不是什麼魔術師，再讓宋遠知道那人是何知，那還了得？
    “你怎麼這麼摳門啊？”宋遠撇了撇嘴，視線在晏序身上來回打量著，他就想不通了自己這幾天忙活了這麼久，還取得了突破性進展，真相也水落石出了，結果這會兒連個外賣都吃不到？
    “不是錢的事兒，等我回公司我請你吃飯，想吃什麼隨便點，這會兒都這麼晚了的確不太方便，被拍到了不知道又要寫成什麼樣子，再來一次我可真沒辦法了。”
    晏序罕見地說了一大堆話，其實他也有點心虛，這搞得跟他金屋藏嬌似的。
    宋遠平時話不多，這會兒不知道是被餓得狠了還是怎麼著，對著晏序就是一頓輸出：
    “這才不到十點哪裏晚了？再說了這還是地下車庫好吧？上去也不會被拍到吧？我們兩個大男人還帶著個經紀人他能寫成什麼樣子？你這樣子怎麼搞得好像家裏藏了人一樣？見都不能見一……”宋遠猛地收住話，像是被打通了任督二脈似的，犀利的目光直嗖嗖地打在晏序身上。
    偏偏這人還不說話，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麼，空氣裏彌漫開一陣詭異而尷尬的寂靜，宋遠第一次覺得自己的聰明有點用錯了地方。
    晏序：……
    周林：……
    “那什麼，我也……不是很餓其實，我回家再吃也來……來得及，我就先回去了，你回去早點休息，跟嫂子……靠！”他差點咬到自己的舌頭，又連忙改口，“不是，你就早點休息就，就好，這飯不請也沒關係。”
    晏序：……周林不是說這貨話不多嗎？
    “路上小心。”
    宋遠懷著一種說不上來是什麼感覺的心情走了，車開到一半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這是吃了一個驚天大瓜啊！
    晏序同樣是懷著心事往樓上趕，耳邊全是剛才周林說的那些話。
    “事到如今我也不是個傻子，我問你，一開始你點名要去那家設計所，是不是因為知道何知在那裏？”
    “是。”
    “合作終止以後，你那段時間把自己關在練習室裏不出來最後進了醫院也跟他有關？”
    “是，但是進醫院是我自己的問題，跟他沒關係。”
    “去劇組之前你知道他在美工組做事兒？”
    “開機前兩天知道的。”
    “陳瑜那天給我打電話說你去了潯江遇上塌方，這也是為了找他？”周林的語氣越來越急，他不清楚晏序跟何知兩個人以前發生過什麼，能讓晏序對他一直念念不忘這麼久。
    “是，是我考慮不周，我當時也不是百分百確定他在那兒，想去就去了。”晏序坦然地告訴了周林一切，他知道周林不會是那種逼著他跟何知分開的人。
    事實上沒人能逼他這麼做。
    “你連他究竟在不在那兒都不能確定你就敢貿然過去？真是不要命了你！他要是……”周林像是突然間靈光乍現似的想起什麼來，他的眼睛也隨著一個想法從心底裏攀升的那一刻變得老大，自以為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人，可如今麵對晏序這幅樣子他是真的甘拜下風。
    恍惚好久周林才探究地問道：“你從一開始進娛樂圈就是為了他？”
    說完，這人的眼睛死死地釘在晏序的身上一動不動，他不明白是怎樣的愛意能讓這麼一個桀驁不馴的人甘願俯首稱臣，在這個不喜歡的圈子裏掙紮那麼久。
    晏序緩慢抬頭看向另一個地方，他在回憶著什麼。
    許久。
    “是，”開口的聲音都有些失真，“我那時候怎麼也找不到他，心裏還是自私地想著能不能換一條路，如果注定我這一輩子再也見不到他了，那讓他看見我也行。”
    反正他不能跟何知斷了聯係，哪怕隻有那一點點的藕斷絲連他也認了，他根本接受不了何知有一天會完全忘記自己，從他的生活裏徹底消失這件事，隻要一想到他們之間再沒有任何交集，晏序就快要瘋掉，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何知一直在他心裏紮根，他真的一點辦法也沒有了。
    從前還是學生的時候，班裏的同學有時候會悄悄帶一兩本言情小說在班級裏傳閱，晏序對這些雖然不感興趣，但是偶爾也會聽到他們談論一些小說情節，在沒喜歡上何知以前他一直都覺得那些情節實在過於老套，也太不現實，他那時候並不相信會有人在被另一個人傷透心之後還在原地等著對方這種事。
    那豈不是太沒尊嚴也太荒謬了？那是晏序當時心裏唯一的想法，可後來他就是喜歡上何知了，就是被傷透了心，就是一直在原地等著他了，於是他也成為了那個荒謬的人。
    他認了。
    所以後來有星探找到他的時候，他甚至沒來得及聽那人說完一堆公司的條件就立刻答應了對方，一瞬間那人甚至要以為晏序才是那個不懷好意的騙子。
    愛讓人失去判斷，晏序進了娛樂圈。
    “可是哥，說真的，我真的害怕，我怕我會再被他丟下，是不是很膽小？”晏序已經很久沒哭過了，跟何知和好以後他幾乎每天都待在何知身邊，突如其來的失而複得讓他不敢去想那些不如人意的結局。
    他真的已經滿足了，也希望老天看在他不貪心的份上別讓他的幸福離開的那麼快。
    “可我這輩子就這樣了……”說完，晏序收回視線，周林看到了自己從沒見過的晏序。
    那個受了多大的苦都一聲不吭的人，哪怕是從醫院裏做完洗胃手術之後獨自一人出來的時候也沒喊一聲疼的人、大冬天無家可歸蜷縮在滴著雨的屋簷下瑟瑟發抖的人，周林眼前閃過無數個他曾見過的晏序的模樣，可是沒有一個像此刻這般脆弱、不安。仿佛他在拚命守護著的東西下一秒就會幻化成泡影。
    周林不知道那是什麼東西，可他有一種強烈的感覺提醒他，如果這個東西真的沒有了，晏序真的會瘋掉。
    或者說，這幾年來他一直都處在一個危險的邊緣，隻不過所有的情緒還沒有到達那個爆破點，一旦他心裏某樣東西不見了，那就會成為引爆所有負麵情緒的引子。
    “他知道嗎？”周林來不及想太多，他隻是好奇對方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晏序所有的情緒他一個人接不住，大概這世上隻有何知可以。
    周林恍然覺得自己這一生也是孤陋寡聞，他從未見過這樣強大的情感，甚至需要用龐大來形容，假若晏序所做的一切何知都不知情，那麼是不是對晏序太不公平了？可感情裏哪有絕對的公平？這一切都是晏序心甘情願的，就算眼前有一個火坑，隻需要有人告訴他何知在裏麵他也會奮不顧身地一躍而下。
    周林知道就算自己現在問晏序會不會覺得在這段關係裏自己受了委屈，大概那人也隻會搖搖頭，或者輕飄飄說一句不會。
    “不完全知道。”
    “有讓他知道的打算嗎？”其實問出口的那一刻周林就已經知道答案了。
    “他知道的話應該會難過，還是不說了。”聲音悶悶的。
    意料之中。
    最後周林也沒再說什麼，準確來說是他不知道自己還能說什麼，似乎所有的語言都會變得蒼白無力，晏序打定主意要做的他攔不住，他不願意做的也沒人能逼他做，於是勸他們分開這話最後也被他永遠地爛在了肚子裏，周林清楚明白地知道，真要讓他們分開了，晏序才是真的生不如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