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知至今都記得他的媽媽麵若冰霜地坐在沙發上，他回到家幾乎是第一眼就看到了躺在桌子上的手機，那似乎成了某種罪證昭示著何知的“大逆不道”，何知的心變得冰涼而絕望，晏序的名字經常出現在成績單第一名的位置，他的媽媽不會不知道那是個男孩子，這讓他更加沒有退路。
    “那時候，很害怕吧？”晏序擁緊何知，聲音裏是滿滿的苦澀。
    他幾乎能夠感同身受何知的痛苦，他早已經不想追問何知當初離開的緣由，可是如今知道了他隻覺得心疼，那時候他的何知到底有多害怕呢？是不是也像今天這樣哭得很厲害？可是他沒能在他身邊，反而成了讓他難過的理由。
    可他那時候正被晏序寵得不知所以，他也試過跟媽媽抗爭，也曾想要跑向晏序，跑向他愛的人。
    “我，我那時候真的想，想留在你身邊的，我……我沒想跟你分手，晏序，我真的不想。”提及那些事情他還是會覺得很遺憾，聲音抖得不像話，語無倫次地想要向晏序證明。
    “那是個男生！男生你知不知道？！你們……你們這麼做，有沒有考慮過後果？啊？”他的媽媽陡然提高了音量，憤怒地把手機摔到何知腳下發出令他心顫的聲音。
    “我知道，我知道他是個男孩子。可是媽，這不是他的錯！我喜歡他也不犯法！”何知閉了閉眼睛開始爭取，他在爭取一個有晏序的未來。
    “沒錯？！你說你們兩個沒錯？何知，你知不知道你這個想法有多幼稚？你敢不敢把你那個見不得人的男孩子帶出去跟別人說，說這是你男朋友？你——”
    “他沒什麼見不得人的！就因為他是男孩子您就這麼折辱他？他是我男朋友。”何知被他媽媽那句“見不得人的男孩子”刺激到，厲聲打斷了他媽媽的話。
    他心裏頓時升起一陣怒火，晏序怎麼會是見不得人的男朋友呢？他明明就是這個世界上最稱職最好的男朋友啊。
    “你是不是非要氣死我你才甘心？啊？你是想讓所有人都知道我有一個……有一個同性戀的兒子是不是？你想讓你媽媽被別人的唾沫淹死是不是？”
    何母說這話時一直都是尖銳的聲音，唯獨在“同性戀”三個字的地方把聲音壓得很低很低，指著何知的手也無力地垂下來。
    仿佛正有什麼人會偷聽到他們的話，第二天整個小區都會知道自己人生中第二個“汙點”，那是她絕對不能允許的！
    “那又怎麼了？我跟我喜歡的人談戀愛而已，我不丟人。”何知平靜地迎上母親驚恐的目光，那是他人生中跟媽媽僅有的一次大爭吵。
    晏序訝然，久久說不出話。
    “可我都不知道這些，我們小何老師在我不知道的時候也在維護我，辛苦了。”晏序掉下來今天晚上第一顆眼淚，落在何知的臉上。
    他隻是難過，那時候他什麼也做不了，把何知一個人留在那裏麵對那些，也讓何知跟自己家人的關係有了裂縫。
    晏序悲哀地發現，或許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也在自己不知情的時候把何知一個人丟下了。這讓他覺得自己像個罪大惡極的罪人，要被判處罪行。
    何知的媽媽幾乎想盡了所有的辦法，想讓自己的兒子能“迷途知返”她甚至告訴何知自己可以想辦法送他出國。去一個沒有認識他的地方再把他變成所謂的“正常人”，殊不知這幾個字落在何知眼裏有多可笑，因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很好很好的男孩子，所以他成了異類。
    “正常人？什麼叫不正常？就因為我喜歡的人和我性別相同就被判處異類？可您有沒有想過，我不是喜歡男人我隻是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恰好是個男孩子。”
    何知據理力爭，即使他知道這樣的希望也是微乎其微的，可是他想要到晏序身邊去，他害怕，可是比起那些期待，就不那麼怕了。
    “如果我這輩子都沒辦法和我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反而要遵從您的安排去假裝成別人所定義的“正常人”，您知道那會是什麼結果嗎？”
    何知笑著和母親對峙著，他沒有繼續說下去但是他們都知道一旦他妥協那事情的走向會是什麼樣的，他的母親會強勢地安排他和一個門當戶對的女生戀愛結婚，生子白頭。可那是欺騙，他將違背自己從小到大接受的一切原則和底線，那不僅會毀了他和晏序的未來，更會毀掉一個無辜的、不應該牽扯到這場風波中的女性，他們的悲劇和遺憾將會無限蔓延，他會心存怨懟、會痛不欲生，那不是他想要的。
    “何知，你已經很勇敢了，你有你的無能為力，而我卻是在被你保護著的，我們小何老師真的很好，一直都很好。”
    晏序重複著這些話，他知道自己說什麼都很無力，他對何知的愛和心疼早已經在很久以前都變成了他的本能和習慣，就像他說的他從不曾怨恨過他也從未允許自己忘記他。
    在那些誰都沒有上帝視角的歲月裏，兩個人都執拗地不肯去看新的人。
    “可我還是什麼都做不了，還是把你丟下了，真的對不起。”
    甚至在他媽媽用何知的前途來做賭注的時候何知都不曾有過猶豫，畫畫是他的夢想他不會放棄，但這不應該成為自己放棄晏序的理由。或許是過去二十幾年的人生裏他都不曾有過那麼執拗的時候，麵對何知的油鹽不進和半分不退，他媽媽沒再說一句話，隻是頹然的坐在那裏，從夕陽西下到淩晨微光，最後她唯一能想到的籌碼竟然是他們之間20年的母子情分。
    他媽媽清楚明白地知道，除了這個或許再沒有別的什麼能和晏序相提並論，能讓一直以來順從自己心意而活的兒子性情大變的人，普通的東西不會對他造成任何威脅。
    不出意料的，何知絕望而平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沒再吭聲，他那幾天隻跟她說了一句話：
    “無論如何您都不能那麼說他，自始至終他都不曾虧欠過你我。但從今往後，隻有我欠他的。”
    晏序終於明白為什麼剛剛放暑假的那段時間何知會那麼乖，他們仿佛位置互換一樣，何知變成了那個粘人的一方，甚至他比平日裏的晏序還要黏人。
    晏序每天都能收到何知雷打不動的早安、晚安。那時候他依然不說愛他，隻是每天都跟在晏序身後，他出去玩滑板何知即使不擅長這類運動也還是會坐在花園的長椅上手裏拿著兩瓶水安安靜靜地看著晏序。
    他要跟賀喬去網吧開黑何知也要跟著。那時候晏序很疑惑，他問何知：
    “你不是最不喜歡網吧裏麵的煙味兒了嗎？在那待著肯定不舒服，我跟賀喬說一聲去我家打也是一樣的。”
    那時候何知什麼也沒說隻是在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流中牽起晏序的手說沒關係，“我隻是想跟你待在一起而已，哪裏都一樣的。”
    晏序被何知的話搞得暈暈乎乎的快要分不清東西南北，他向來是不可能讓何知委屈自己在不喜歡的環境裏呆著的，最後幾個人還是換了別的地方。
    直到很久以後晏序才後知後覺，原來那不是何知黏人，而是他在跟自己道別。
    因為道別的話太殘忍，他說不出口卻也抗掙不了，所以他換了另一種方式。
    至此，所有的疑惑和謎題都被解開，而晏序已經不在乎那些早已成為往事的答案，於他而言何知的存在本身就是時間留給他的最好的答案。
    對於何知的自責晏序卻搖搖頭，他說：“你怎麼會什麼都做不了呢？你現在不是正在愛著我嗎？這就足夠了，我不需要別的了。”
    晏序的安慰讓何知心髒驟縮，他拉著晏序的手放在自己心髒的位置說了句不著邊際的話。
    “這世界上有很多人都有愛人的能力，可是我沒有，我喜歡你卻總是無法大方慷慨地說愛你，晏序，我真的不是一個很好的男朋友。”
    沙發上柔軟的靠墊早已經在兩個人拉扯的過程中掉到了地上，晏序將它撿起來放在何知身後，即使有些舍不得卻還是把何知從自己的懷裏拉出來。
    晏序輕輕地捏著何知的肩膀，他們在安靜的空間裏來了一次沉默的對視和開誠布公，晏序握著何知的手腕摩挲著上麵細嫩的皮膚，何知被他弄得有些癢卻還是很乖巧地把自己的手放在上麵反握住對方。
    晏序說了一句他此生在任何時候想起來都能一字不差說出口的話。
    “何知，這世界上有很多人，可真正與我有關的寥寥無幾，在寥寥無幾的這些人裏你是我不論重來多少次都想要靠近的人，我拚命地把自己裝進你的世界裏想成為與你有關的人，我現在等到了，因為你在愛著我，這對我來說就是莫大的幸福。我說我知足了，從來不是敷衍，那是我在你身邊的時候，最強烈的情感。”
    他說，“何知，你在我身邊，我已經別無所求。”
    因為錯過的時間太長，因為他的遺憾太強烈還未來得及彌補，因為剛剛失而複得還不久，因為患得患失又惴惴不安。
    所以在他媽媽打來那通電話時，還是輕而易舉地就勾起了何知心裏那些所有的負麵情緒，晏序對他來說像一場不願醒來的美夢，承載了他經年來一直都小心翼翼珍藏的美好。
    “那……阿姨那邊會不會也有點困難啊？”何知推己及彼地想，晏序的爸爸媽媽會不會也接受不了他們的關係對此避之不及呢？畢竟他們要走到最後那總少不了見家長這一步吧？
    晏序微微垂下眼遮掩住那點翻湧起來的低落情緒，抬頭時已經是一片鳳平浪靜。
    “放心吧小何老師，真有什麼問題的話，我這個男朋友也不是當擺設的啊，你就負責開開心心做自己想做的事兒就好了，不用想太多。”
    何知卻依舊放心不下，在他的腦海裏已經開始想象了N種見家長時的場景，他走神的樣子太明顯晏序一看就知道他在想什麼，連忙把何知從他的小劇場裏拉了出來哭笑不得地打斷了何知的天馬行空：
    “哎呦你可放心吧，就算有什麼槍林彈雨的我也會站在你麵前給你擋下來的，你怎麼一副要上戰場的樣子啊。”
    何知也反應過來自己這樣確實有點傻，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尖幹笑幾聲。忽然想起來自己要給晏序看什麼東西，何知立刻從沙發上坐起來大步流星地進了臥室，晏序看著他又恢複了往日的狀態緊繃的神經也慢慢鬆弛下來，不一會兒何知懷裏抱著個盒子朝自己跑過來。
    “這就是你說的要給我的情書？”晏序自戀地問，何知被他厚顏無恥的話驚到剛要反駁就被晏序一句“你說的跟情書差不多的”弄得啞口無言，隻好作罷。
    他打開盒子的動作放得輕而緩，裏麵的東西被展現在晏序眼前，他微微睜大眼睛盯著那些擺放整齊的小卡片挪不開眼睛，半晌怔然道：“這是，你寫的？”
    何知朝他身邊挪了挪，兩個人的腦袋湊到一起要碰不碰的極為曖昧。何知微微點頭“嗯”了一聲，“這是我的許願卡，我的晏序，平平安安。”
    晏序留戀地在那上麵撫摸著，臉上是肉眼可見的溫柔和甜蜜，那上麵的落款日期他一目了然，他的小何老師一直都希望自己能夠平平安安，在那些他不敢給出回應怕受傷害的時間裏，有一個人站在時光的另一頭看著自己，是他愛了很久的何知。
    他和晏序一樣也已經知足，也已經沒有了別的願望了，他們在彼此身邊已經安心，還有什麼不滿足的呢？
    “這是什麼？紅豆？”
    晏序手裏捏了一顆紅豆，問題問出口的那一刻他就明白過來了，何知在用這個跟他告白，於是他笑起來，像是把這六年裏不曾有過的開懷都揉碎了放進那笑容裏。
    “哇，我們小何老師真的很浪漫啊，甘拜下風。”他笑夠了看見何知不知道什麼時候害羞得臉都紅透了把腦袋跟沙發貼的緊緊的，晏序隻能通過他那熟透了的耳根來判斷他此刻的狀態。
    “別不好意思啊小何老師，我很喜歡你的情書。”
    晏序戳了戳何知捂著臉的手背，他用了很大的力氣卻還是壓不住聲音裏的笑意，看著何知明明很不好意思卻還是想要表達自己的心意的模樣他隻覺得這人可愛的要命。
    “就隻是喜歡這個？”何知不幹了，他有些惱怒而貪心地把臉露出來，一張頂漂亮的臉像是被放在這蒸籠裏走了一遭，晏序想伸手碰一碰卻被得寸進尺的何知攔下了，目光灼灼地問他要一個答案。
    晏序心想這人究竟是什麼性子？剛才還不肯抬頭看他這會兒又耍賴了。可他又滿心溫柔地想：偏偏就是這個人一次又一次出現在他的夢裏，叫他這輩子都忘不了。
    “喜歡啊，因為是你給的東西所以喜歡的要命。”晏序存心要逗他，給出的答案也是模棱兩可的。
    何知輕哼一聲那股驕縱的意思就又出來了，他撥開晏序意圖不軌的手打算溜掉，晏序哪能讓他走？長臂一揮就又把人摟在懷裏，何知還是不看他把頭偏到另一邊不讓身後的人親。
    “喜歡，我喜歡這個是因為那上麵有你寫的字，我愛屋及烏還不成嗎？”何知發懵似的眨了眨眼睛，覺得“愛屋及烏”這詞兒還能這麼用？
    “我最喜歡你，我的……設計師先生。”晏序說到後麵那個稱謂時把聲音放的又輕又柔，那說話的氣息打在何知耳後的肌膚上跟小貓撓癢似的讓他忍不住地想躲，奈何腰身被這家夥箍著他哪兒都去不了。
    “切，那我也很喜歡你，我的大明星。”何知看樣學樣別別扭扭地告白，整個人也都放鬆下來。
    “嗯，我知道。”
    “……你知道你的，我說我的。”
    “可是為什麼不叫我男朋友？”
    “因為你也沒叫我男朋友。”何知牙尖嘴利地訴說著自己的不滿不肯落半點下風，可是晏序還是聽懂了，他的設計師先生是委屈了。
    “我沒有嗎？可能是因為我給你起的昵稱太多了吧，難免會有記性不好的時候。”晏序做出一副思考狀，何知被逗得急了也顧不上別的了，自以為很凶地說道：“這個不許忘！”
    “知道了，我的男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