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十二點，卓彥從集裝箱辦公室走出，直接就在工地的澡堂洗澡。
    洗掉一身的髒汙，換上幹淨的衣服，卻依然無法祛除經過多年浸染、殘留在身上的汽油味。
    他也沒有在意，將直尺和圓規收好隨身攜帶，走到馬路對麵的一家深夜黨的湯粉店裏，打算吃個宵夜再回去。
    “卓彥，又在加班啊？今天想吃點什麼？”湯粉店老板兼師傅在廚房忙活，看到卓彥時，手就已經麻利地抓起一把粉條。
    卓彥擺手，道：“牛腩粉，微辣，加個火腿和煎雞蛋。”
    “好嘞，馬上好。”
    卓彥坐在一旁等待，一眼就看到擺在角落裏的紅色塑料盆上，有一條黃金錦鯉在水裏遊蕩。
    卓彥好奇走過去，看著這條黃金錦鯉，顏色挺好看的，就是有點暗淡，問：“老板，你也養魚呢？”
    “啊，你說那個，朋友送的。”老板端著牛腩粉出來，笑著道：“怎麼樣，好看吧，跟黃金一樣的顏色，我也沒養過魚，隨便拿個盆放著，也不知道能不能活？”
    “這魚還挺好養的。”
    “是嗎，那就好，就是吧，我這店太小，不知道咋養它。”
    “奇怪……”卓彥盯著黃金錦鯉的眼睛看了半天，“老板，你看他是不是在哭啊？”
    “哭？魚還會哭呢？我看看！”老板走上前，左看右看橫看豎看上看下看，也沒看出來，“哪哭呢？沒見著啊，你看錯了吧，魚怎麼可能會哭呢。”
    “可是，就是在哭啊。”
    卓彥也覺得奇怪，怎麼他看這條魚的樣子，就是在哭呢？
    甚至，他似乎還能聽見嬰兒般的哭聲。
    “老板，你要是不想養，不如給我養怎麼樣？我家裏也養魚，還能給他做個伴。”卓彥難得遇見這麼讓他在意的魚，想帶回家看看。
    “那感情好。我正愁在哪裏養它，店就這麼大，魚缸太小，怕委屈他，魚缸太大，我這店也放不下，你要養，倒是給我省下不少功夫。”
    “謝謝老板。”
    “謝啥謝，你還給我解決麻煩呢，是我謝你才對。哦，有件事想找你幫忙。你啥時候有空，去我家看看電視機哪兒有問題，總是時靈時不靈的，那玩意太薄，我媳婦嫌我粗手笨腳的，就怕碰壞。”
    “過兩天吧，我這個項目還有一點收尾，等忙完就可以休息兩天，到時候去你家看看。”
    “成，那等你過來，不著急。粉要坨了，先吃飯吧。”
    卓彥點頭。
    吃完宵夜，卓彥提著黃金錦鯉回家。
    半路上，卓彥耳邊忽然傳來一道嬰兒般的聲音。“放我去河邊，我要去河邊，求求你，求求你，放我回河邊好不好？”
    卓彥：“……”
    哪來的聲音。
    他朝四周看去，卻什麼也沒看見。
    “是我是我，我在這裏！”
    卓彥看向手裏的塑料袋，上麵有水，一條錦鯉在裏頭。
    “就是我，就是我。”
    簡直見鬼。
    “錯覺嗎。”卓彥深吸一口氣，洋裝什麼都沒發生繼續往前走。
    “喂，人類，是我在跟你說話，你放我回到河裏，作為感謝，我會幫助你祛除你身上的黴運，這樣你就不用繼續帶著法寶躲避黴運。”
    卓彥停下腳步。
    原本不信邪的他，直接用手抓起黃金錦鯉，直直地看著。
    黃金錦鯉掙紮起來，“你幹什麼，幹什麼，放我回去，放我回去！沒有水我會幹死的，會幹死的。”
    “哦哦哦。”卓彥連忙將黃金錦鯉放回袋子裏。
    黃金錦鯉在袋子裏遊了幾圈，這才道：“你送我到河邊，我可以幫你祛除黴運，這樣你就不會再倒黴。”
    “你，是妖怪？”
    “你才是妖怪，你全家都是妖怪！”
    “那你是什麼？”
    黃金錦鯉一臉傲嬌，“我是集天下福運而成的錦鯉，隻要你對著我許願，就能實現願望！不過我還小啦，你不能許太大的願望，不然我也會死掉的。”
    好單純，好不做作的錦鯉。
    才第一次見麵，就把弱點告訴他。
    他真的，哭死。
    這要是遇上歹人，這條錦鯉可不就牢牢被人抓住，怎麼可能再放回河裏去？
    就說卓彥現在，就對著黃金錦鯉雙眼冒綠光。
    他親緣寡淡，剛出生就黴運纏身，是師傅將他帶入山中修行長大，後來師傅坐化前給他留下一件法寶，可以幫助他抵消黴運帶來的傷害，過上正常人的生活，但也隻有十年的時間。
    從上大學到進入社會工作，今年正好是第十個年頭。
    原以為這輩子就這樣，過完今年又會恢複小時候人嫌狗憎的倒黴日子，沒想到，居然遇上這樣一條錦鯉，他能怎麼做？
    當然是抓住，狠狠抓住！
    “你我有緣，能感應到我的存在，聽到我的聲音，隻要你送我回家，我就可以滿足你消除黴運的願望，讓你回到正常人的生活。”
    “除去消除黴運，還有沒有其他？”
    “喂，人類，貪心不足蛇吞象！我能幫你解決黴運，已經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想要的太多，小心遭到反噬，丟了性命！”
    “哦，這樣啊。”雖然挺可惜，但卓彥並不失望，若真能祛除身上的黴運，回到正常人的生活，對他而言也算是一種逆天改命。
    要知道，他隻是經曆十年的正常生活，就已經不想再回到當初黴運纏身的日子裏，這樣多好啊。
    “哪條河？我現在就送你過去。”
    “就在前麵的小河邊，我可以通過那條小河回家，你送我到河邊，我就能自己回家。”
    “好。”
    卓彥沒有耽誤，直接朝著前方的小河走去。
    作為市內步行觀景點之一，小河四周都有柵欄，以防有人掉下去。
    河裏的水有專人管理，看起來非常幹淨，哪怕是晚上，在燈光的照耀下，都能看到水裏還有各種魚兒在遊蕩，其中就有和卓彥手中的黃金錦鯉一樣的魚兒。
    “錦鯉被放在這兒，是別人買來的嗎？”
    “才不是呢。”小錦鯉說：“這裏有大師做過法，很適合我們錦鯉生存，很多錦鯉就往這邊來生活。我偶爾也會到這裏來，隻是有個人類用魚鉤把我吊起來，他知道河邊的魚都有規章保護後，怕被追究責任，這才送給湯粉店老板的，要不是你，老板肯定會被追責。哼！傻乎乎的，就這樣隨便收人禮物，不過他運氣真好，跟你認識，還把我送給你，隻要你幫我回家，他身上的災厄就可以抵消。”
    卓彥怎麼也沒想到，居然還有這樣的內幕。
    老板對他很不錯的，幸好他當時跟老板提議養魚，不然老板真可能會惹上麻煩。
    卓彥按照黃金錦鯉說的，走到一個有台階的地方，可以從台階走下河邊。
    “你真能幫我消除黴運？”卓彥有些不敢相信，再次詢問。
    “放心，我說到做到，我們錦鯉一族，是不會騙人的，騙人會消耗福氣，我可是由福氣集合而成的靈物，不會騙你。”
    “好吧。”
    卓彥深吸口氣，將小錦鯉放入河邊。
    其實他想留下錦鯉。
    但強留對方，錦鯉也不會心甘情願吧。
    與其互相折磨，不如讓他自由。
    師傅說過，不能做壞事，隻能做好事。
    也隻有做好事，才有逆天改命的機會。
    哪怕做好事被算計過，被訛過，被嘲笑過……但他依然沒有忘記師傅臨終前的叮囑，一直做好事。
    將小錦鯉放入河中，卓彥朝著河邊許願。
    “我希望，我身上的黴運徹底消失，恢複正常人的生活。”
    許完願，卓彥看向河邊。
    隻見小錦鯉遊到河中央，身上散發出一道道金光。
    然而，這樣玄幻的一麵，卻無人看得見，似乎隻有他一個人能看見，哪怕有一些夜貓子出來覓食宵夜，從河邊走過，也完全沒注意河中央刺眼的道道金光。
    不知過了多久，小錦鯉突然“咦”了一聲，“人類，你身上明明有福氣，可好像被封印住。而且你不該出生在這個時代的。你倒黴一輩子，福氣被封印，或許就跟你出生在這個時代有關，想要完全祛除你的黴運，你隻有回到你該出現的地方才行。”
    “什麼意思？”
    小錦鯉轉著圈圈，很迷茫的樣子。
    卓彥仿佛能從他身上看到一個個顫抖的螺絲圈。
    “啊，好多好多，好亂好亂。你身上的因果好複雜，太複雜。我完全看不懂，你隻有回到你該出現的地方才能搞明白，你跟這個時代格格不入，哪怕你一輩子做好事，在這個時代也無法影響什麼，隻有回到你的那個時代，才會弄清楚，可是，你願意回去嗎？還是想留在這個時代啊，想留下的話，我就沒辦法幫你解除黴運。”
    卓彥猶豫，在這個時代，唯一能讓他有牽掛的，就是師傅。
    可師傅已經死去，那還剩下什麼？
    還剩下明明是親生父母，親生的兄弟姐妹，卻不能與他們團圓。
    這樣，有意思嗎？
    也沒猶豫多久，卓彥道：“回去，我也想知道為什麼我做一輩子好事，還是那麼倒黴？師傅說我能逆天改命，或許你就是幫我逆天改命的導火索。”
    “那好，那我就送你回去。”
    道道金光纏繞在卓彥身上。
    卓彥閉上眼，整個人被金光托著漂浮在半空中。
    然而路過的人似乎都看不見他一樣，直接從他身上穿過去，他仿佛變成一隻無法與人同處一個空間維度的鬼魂。
    突然有些悵然若失，“小錦鯉，我可以去跟我的父母道個別嗎？”
    “可以，但你隻有一分鍾的時間，我送你過去他們身邊，你趕緊道別。”
    “謝謝你，小錦鯉。”
    眨眼間，卓彥的身影就出現在某個小區房間裏。
    此時，房間裏躺著兩個人，睡得正香。
    這是他的親生父母。
    他黴運纏身，師傅說過，不想影響親人的正常生活，他就必須遠離他們，關係越親近，越緊密，受到的影響就越大。
    所以，他這麼多年，從未出現在他們麵前。
    但他們依然每年給他打錢，讓他安安心心地在學校讀書。
    “爸爸，媽媽，第一次見麵，你們好呀。”
    二人都在沉睡，聽不見他的聲音。
    他也不失望，就是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其實挺想跟他們團圓，可是又怕自己的黴運給他們帶來麻煩。
    沒想到，唯一一次與他們見麵，居然是在這種時候，以後再也無法相見，想想就覺得好難過。
    但隻要他不在，父母就不會受到影響。
    “再見，願你們幸福健康，長壽。”
    話落，時間到。
    卓彥身體慢慢消失。
    就在卓彥身體消失的那一瞬間，中年女人突然從床上坐起來。
    他起床，在四處尋找，嘴裏不停大喊，眼淚嘩嘩直落。
    “彥彥，彥彥！老公，快醒醒，彥彥不見了，我們的彥彥不見了。”
    中年男人也坐起身，一臉疑惑地看著在房間裏找來找去的妻子，滿臉困惑：“誰是彥彥？”
    “嗯？”中年女人露出迷茫的表情，眼淚卻依然在眼中打轉，“是啊，誰是彥彥？老公，我，我不知道怎麼了，好難過，好難受，嗚嗚嗚……為什麼，突然心好痛啊……”
    中年男人起身走過去，將女人抱在懷裏，“沒事，一切都會好的。”
    女人撲在男人懷裏，放聲大哭。
    明明什麼事都沒發生，也不知怎麼回事，就是這麼突然，情緒就無法控製，難過到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