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失落之田 第二章火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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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的牛鈴在潮濕的路麵上輕輕響起,耕牛踏著露珠,在羊群的擁簇下漫步在些許結霜的小路上,些許是因為昨夜叫喚得累了,狗吠聲稀稀落落。
老李頭頂著那清冷的薄霧扛著鋤頭上山了,剛洗的背簍在微弱的晨曦下顯現出令人寒戰的漂白過的黃色,仿佛失去了生命的色調一般。
真是薄霧濃雲愁永晝啊,老李頭暗自嘀咕,三步並兩步走到地裏,老李頭扛起鋤頭猛勁地揮舞了起來,刨著地裏的斷根,默默地鬆著土,這是去年偷懶的代價,紅色的太陽從地平麵淒美地升起。一會兒,太陽升起了一些,金燦燦地照在了背簍上,真一股甲光向日金鱗開的意味。
老李頭摸了摸刺疼的臉頰,去找隔壁地裏已經在播種的老張頭要根煙去抽抽,隔壁的老張頭是這個季節除他這樣的糊塗鬼之外,唯一一個在地裏勞作的人,村裏獨一無二的冬季茼蒿供應戶。
老李頭越過埂子,熟練地翻上了老張頭的地裏吆喝著,向著地裏的老友打著招呼,“嘿,張老倌——”
每當他這樣在地裏吆喝的時候,老張頭都會直起佝僂的老骨頭,揉揉皺紋爬滿的魚眼,笑眯眯地放下鋤頭,大聲呼應著,這時候地裏的耕牛便會搖起牛鈴慵懶地癱臥在地上小恬一會。
除了在家裏抱丫丫的時候,也隻有在這時,老張頭的雙眼才會閃閃發亮,倒映出不一樣的光彩,緊挨著這位仗著讀過幾年書對他侃侃而談的書生朋友議論起生活裏的方方麵麵。
奇怪的是老李頭今天的這一身吆喝並沒有收到張老頭的回應,李老頭眯著眼睛望去,無邊無際的梯田裏空無一人,興許是上了年紀,爿不了一月份的凍土,所以才沒有來吧,李老頭安慰了一下自己失落的心情。
他隻能扭動著僵硬的身體回到了自家地裏,戴起草帽繼續耕作,好一會才把地裏蠢蠢欲動的斷根斷莖處理幹淨。
太陽曬得手臂火辣辣的疼,微風拂過李老頭滿是皺紋的臉頰,激得他打了個寒顫,這濕漉漉的汗液可真是讓人惱怒。
腳下的凍霜早已融化成了水滴混著一紮灰紅的土壤泥濘住了小路的腳丫,順著石頭上的青苔奮力地爬著。
吐掉了嘴裏的痰,李老頭跨過了一條小溝,望著那單色調的天空,心裏的焦躁油然升起,還是得過去看看自己的朋友。
咯吱——
輕輕地推開木門,一股塵土的氣息撲麵而來,李老頭幹咳了起來,好灰呀。
由於中午太陽特別辣的緣故,灰塵才沒有飛揚跋扈地跳動,但也嗆得老李頭直咳嗽。
感受到這一切,老李頭緊了緊褂褂,忍著寒意走了進去,纖細的陽光透過灰蒙蒙的窗,打在了劣質的竹床上,一抹瑰麗的黑色在丁達爾效應下敞若失真。
小小的白白的人緊緊地抱著那黑色的,那一動不動的養父,臉色鐵青……
“含辛茹苦過一生呀……”
“嗚呼哀哉赴黃泉啊喂……”
幹燥的冬裏,嗩呐嘶吼地叫著,敲打著腰間的鼓,沒有浩浩蕩蕩的送葬部隊,隻有老李頭一人戴著麻跪在靈前,無聲佇立。
老張頭年輕時因人販子妻離子散,是為無後,無法進入墓地,老李頭便在老張頭列祖列宗墳前跪了一晚,厚著臉皮把老張頭放進了老李頭為自己準備的棺材裏,葬在了張家的墳地裏。
到了飯點,賓客早早而至,隻為搶一個比較靠裏的座位,好不容易吃一次好的,當然得積極一點。
書生帶著孩子坐在了邊緣,孩子們晚上要做作業,是最早上菜的一批,書生也是沾了孩子們的福氣,嗑著果盤裏的瓜子,把糖果放在了一個正在咯咯笑的孩子嘴裏,稍稍有些愜意。
他還是年輕的,隔代人對於死亡的恐懼是他難以理解的,但他是知道的,死亡對於老張頭是一種解脫,一個半截身子埋入黃土的老人想要養活一個體質羸弱的孩子無疑是絕望的。
老張頭接過了村裏來幫忙的婦女舀來的一勺飯,默默喝著酒,可把教書先生饞死了。
在孩子麵前他得做榜樣,是不能喝酒的,雖說孩子們私底下都知道他是嗜酒的。
也許是醉了,或是悠閑,哀傷,居然沒有一個人注意到這個舀飯的婦女有些麵生。
太陽悄悄地落下山頭,那婦女在黑夜裏點起了火柴,掏出了一張泛黃的紙張,猶豫了一下,點燃。聽說下麵的世界很大啊,不要迷路了啊。
紙張在火苗的接觸下伸展開來,大個大個的字歪歪扭扭地好似粘在上麵一般
—對不起,哥哥……—
小小的紙張向著火苗蜷縮而去,像個無助的孩子般,緩緩消融,那被火滋得發黑的軀體將那磕磕畔畔的字拆分得支離破碎。
呼~婦女長舒口氣
我要回家了,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