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七章塵埃落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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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秋信坐在鎮京府審訊室裏,對麵的劉煥看起來精神有些疲憊。牢頭說他自進了獄就整日神經緊繃,覺也不怎麼睡,時常夜裏冷不丁就起來又哭又喊:“我是被逼的,不要殺我!”吵得其他牢犯也不得安睡。
“你很害怕?”張秋信把語氣放到最平和,希望能讓對麵的人放鬆。
劉煥點了點頭,又急忙搖頭。
“我是來幫你的,你不要緊張。”
劉煥稍稍放鬆警戒,狐疑地看了看張秋信,“你真能幫我。”
張秋信篤定地點頭,說:“其實事情也不是沒有半點轉圜的餘地,隻看你怎麼權衡。”
劉煥像看到希望,“什麼意思?我聽不懂。”
張秋信沉吟一下,道:“這麼說吧,你的罪有多重,取決於你是被逼迫的,還是主謀。如果你是被逼迫的,隻要供出主使者,拿出贖罪悔過的態度,新帝正廣施仁政,不一定會非要你以命抵過。但如果你是主謀,就算拿你整個劉家來抵……”
“我說了多少遍了!是陳木年逼我的!你們還要什麼答案?”劉煥一聽到拿整個劉家來抵,有些抓狂地打斷了張秋信。
“但是這不合理。”張秋信不疾不徐地道:“陳侍郎身在詔獄裏,且不說一個已經身陷牢獄的人,如何能去逼迫你?陳侍郎又有何籌碼能逼迫你?你無法自圓其說,就無法令人信服。”
劉煥焦躁地抓了抓頭發,欲再辯解,但張秋信沒等他說已道:“劉公子,你的口供很重要。但這個主使者,不能是陳侍郎。”
劉煥一懵,“不能是陳木年,難道還能換一個?”
“劉公子好悟性。”
隻要能保住命,劉煥自是不在意多誣陷一個人的,當即問:“那你說我還能指到誰身上去?”
張秋信循循誘導:“但凡作案必有動機。太子妃懷的是先太子的骨肉,藏匿太子妃便是欲藏養先太子遺孤。新帝才繼位,此人便打起藏養太子遺孤的計謀,可謂居心叵測!”
劉煥聽得冷汗直冒,他僅僅藏了個人,竟被卷入謀逆的漩渦裏!他渾歸渾,給他十個膽,也是不敢想這些的。
張秋信看劉煥抹了下汗,顧自飲了口茶接著道:“劉公子可試想一下,當下最有動機做這件事的人是誰?”
劉煥隱隱覺得這事不簡單,還是忍不住問:“是誰?”
張秋信用指蘸了茶水,在桌上劃出一個字。
斯。
劉煥盯著那個字看了一會兒,又盯著張秋信看了半晌,忽而坐正身警戒起來,“你又是來誆我的吧?你已經把我送到這裏來了,到底還要幹嘛?”
張秋信對劉煥的警視並不回避,道:“劉公子,你剛才也說了,你已經被送到這裏來了。我若想害你,哪裏需要在這裏與你花費唇舌?”
劉煥冷冷哼一聲,“就算是這樣,你憑什麼無緣無故要幫我,你到底有什麼目?”
張秋信好脾氣道:“俗話說冤家宜解不宜結。我與你並無深仇大怨,查你是辦案所需,關你是按規矩辦事,至於幫你嘛,結仇不如留人情,你說是不是?”
“好。”劉煥狠狠心一咬牙,“我若能逃過一死離開這裏,定記你這一個人情!”
博繪閣附近,允笙已經在這裏兜兜轉轉好一會兒。進了幾家門,都是尷尬而出,他實在沒好意思再進下一家門了。
“是說的這裏啊,不會是騙我的吧?”允笙抬頭看著雅致的閣樓上朱紅色的匾額自說自問。
“誰騙你?”熟悉的嗓音冒出來,允笙謔地轉頭,就見張秋信環抱雙臂站在幾步外饒有興致看著他。
允笙尷尬地笑笑,“我是說剛剛那個指路的。”跟著問:“張鎮撫又要出門嗎?”
“我剛去鎮京府回來,你找我?”
這不是明擺的事嗎?
允笙點點頭,見張秋信似在等他下文,尋思了下道:“我就是想來問問,你的案子,解決了嗎?”
“差不多了。”張秋信道:“多虧了你幫忙。”
“能幫上張鎮撫的忙,我很榮幸。”允笙由衷說。
“你喊我正霄就行。”張秋信忽然說。允笙訝異看過去,張秋信神色如常,說:“我要去買點東西,一起走嗎?”
允笙愣愣點頭。
兩人穿過長巷,走進了人來人往的集市。
張秋信買的不過是些食材。允笙不知道他買這些要幹什麼,也不多問。
走出集市張秋信忽然問:“你有空嗎?”
允笙已經習慣了他多餘式的問話,笑笑說:“我閑人一個,不比張鎮撫貴人事多。”
“沒什麼事的話,既然來了,到我住處坐坐吧。”張秋信不太自然地清了聲嗓子,說:“晚飯我請你,就當你幫我的謝禮。”
允笙自然不會拒絕,欣然應允。
張秋信的住處,和普通的民宅沒什麼兩樣。兩房一廳,圍著個小院子。張秋信不愛弄花草,小院子連株盆栽都沒有,隻有一片野生自長的被霜打焉了的藤蔓。
允笙就站在那片藤蔓邊上,看著灶台邊正在處理食材的男人。這人說要請他,卻沒想到是親下廚請。他是怎麼也想不到,這人還會下廚!
允笙看了一會兒,朝那邊走過去。
張秋信停下動作,“怎麼了?”
“我來幫忙。”允笙說著便開始挽袖。張秋信看他挽個袖子都不利落,不禁問:“你確定…你能做這些?”允笙倒是十分自信,“看起來也不難嘛。”
片刻後,張秋信看著地上的碎雞蛋和碎盤子歎了口氣,“你還是出去等著吧。”
忙沒幫上盡添亂,允笙也是沒臉,道聲抱歉,灰溜溜地撤了。
不多時,菜就上桌了。看起來是沒有樓裏的精致講究,但允笙嚐了一下,味道卻半點不比樓裏的差!
“想不到你還有這一手。”允笙發自內心歎道:“未來誰做了鎮撫夫人就有福了。”
張秋信挑了片酥肉慢慢嚼著,似乎也在嚼著允笙那句調儻。咽下後他說:“我很少下廚,我做的菜也沒別人吃過,你是第一個。”
允笙聽了很意外,意外之餘還有一絲竊喜。他說:“這麼說來,我是真有幸啊。”
張秋信居然也點頭毫不謙遜地應了。
允笙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張秋信溫溫地對他笑了笑,“吃吧。”
月芽悄悄爬上梢,屋子裏靜靜的,隻有碗筷相碰的聲音。允笙說不客氣,卻吃得很慢。飯菜很可口,可他的心思都在對麵人身上。
這頓飯過後,人情也還了,張秋信應該不會再找他了吧。而他,也沒有什麼理由再來找人家了。允笙想到這個就心裏發悶。他很想走到這個人身邊去,就算隻是淡淡如水的君子之交。可是…館中伎子也配和人談君子之交?
允笙因為這個念頭在心裏嘲了自己兩聲。他第一次因為自己的出身這樣感到卑微。
張秋信察覺到允笙的異樣,抬頭問:“不好吃嗎?”
允笙輕輕搖了搖頭,說:“有酒嗎?”
張秋信沒說什麼,擱下碗筷就出去了。回來時帶了一小壇子酒,“隻有這種,不知道合不合你品味。”
允笙接過來,先倒一杯喝了,“還不錯。”
“這酒後勁大,不要喝太多。”張秋信提醒道。話才說完,允笙已經又一杯下腹了,還朝他晃了晃壇子,笑問:“你不喝嗎?”張秋信搖搖頭,實話道:“不太想喝。”
允笙還是喝了個半醉。張秋信收了他的酒杯,說:“年紀淺淺,酒癮不淺。”允笙被收走杯子有些不滿,伸手就要去拿回來,卻沒成功,不禁控訴道:“酒都不讓人喝盡興,你這謝禮,可不夠意思!”
張秋信沒理他的控訴,說:“你這樣回去也不合適,這裏還有空餘的房間,暫且歇下吧。我去收拾收拾。”他說完就起身,順手把餘下的半壇子酒也收走了。
允笙頭有些發脹,到院裏借涼風緩緩酒勁。他不是愛自憐自艾的人,但因著此刻的苦悶,隱匿在內心的無根感又浮上了心頭。
他就像片浮萍,不知道自己打哪兒來,又要往哪裏去,無宗無祖的。他並不是對家人沒有執念,可是許多年過去了,記憶裏唯一的家人也沒有回來找他。
他必須承認一個事實,他早已被棄了。
張秋信收拾好房間回來,就見允笙安安靜靜坐在院子的台階上,眼看著前方,卻似乎沒看到實處。張秋信站在階前,說:“收拾好了,我帶你過去吧。”
允笙沒動也沒看他,跟個孩子一樣咕噥:“我想回家。”
張秋信考慮了下,說:“那我送你回顧府?”
允笙慢慢搖頭,“不回顧府,我要回家。”
張秋信索性也坐到階上去,“要不我幫你查查?”
允笙像聽了笑話,“鎮撫要幫我查戶籍啊。”
張秋信倒是頗認真,“應該能查得到的。”
“你是為皇上辦事的,我哪敢勞駕你?”允笙笑道:“不過還是謝謝你的好意。”說完他仰頭看了看天上月,“其實人也不一定非要圓滿。”
張秋信看著他,神似思量。
次日,鎮京府遞上了劉煥的供狀,張淮奏請提審陳太傅。韓君曳當即下令將陳斯落獄受審,並以案情複雜關係重大不適宜再由鎮京府審理為由,全權交由鎮撫司審理。
旨令一下掀起不小一陣波濤。一些與陳家暗裏有依附關係的朝臣為陳斯喊起了冤,然而這些聲音並沒有得到多少聲援。新帝容不下陳家已是共識。陳家大勢已去,急欲撇清的總是多於仍存幻想的。有人喊冤,自然就有人反口相咬。
韓君曳雷霆手段,當日鎮撫司的兵,就圍住了陳家府宅。
陳太傅正在自己書房與幾位謀士商討策略,大門驟然被踹開,校尉帶刀魚貫而入。陳太傅不愧是謀大事的,見此陣仗隻眉頭一皺,甚至不曾站起,隻寒聲問最後走進來的高遠,“鎮撫司這是何意?”
高遠道出來意,陳斯身後隨即有人喝道:“放肆!你當太傅是什麼人?是你想抓就能抓的麼?”
“我奉的是皇上的指令。”高遠擲地有聲,“帶走!”
陳斯拍案而起,卻立刻被縛上繩索。高遠見校尉拽他不走,道:“太傅還是留著些力氣,應付接下來的審訊吧。”
陳斯怒視高遠一眼,不甘心的被推著走出去了。
陳斯落獄後,亂黨勢力基本瓦解。那些生怕被牽連的,甚至紛紛站出來口誅筆伐,連那幾個起先喊冤的,都不再吱聲。
月底結案書就呈到了禦前,皇上禦筆欽判——太傅陳斯構黨謀逆在前,扣押太子遺孀遺孤意圖再舉致太子妃喪命在後,按律抄家問斬,家眷悉數流放,其門生,舊屬,一律罷官。
一場權位之爭,到此塵埃落定。
陳斯等人行刑當日,陳木年便在獄裏服毒自盡了。
韓君曳聽到這消息時,起先怔了一下,跟著摒退了所有人,一個人在禦書房一言不發坐了一下午。最後,他對著空氣茫然問了句:
“為什麼?”
沒有人回答他。
那個人,也不會來給他答案。
作者閑話:
張鎮府又在線忽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