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三十七章張秋信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298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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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鈺被叫到書房的時候,眼還是惺忪的。顧連坐在案幾前,似在想事情。他隻著中衣未曾束發,想來是已經睡下了,又因為什麼事情起來。
    “大人這麼晚叫我來,是有什麼事嗎?”
    顧連想得有點出神,聽見唐鈺出聲才知道人來了,他抬頭便說:“我有件事,要你去辦。”
    唐鈺打起精神說:“大人要我辦何事?”
    “我要你幫我盯著一個人。”唐鈺還沒問哪個人,顧連已道:“是六殿下,最好能混進前去夷山的軍隊裏,盯著他,他去什麼地方,做什麼事,見什麼人,事無巨細,都要向我彙報。”
    唐鈺有點遲疑,“大人怎麼……這是要提防六殿下?”
    “算不得我提防他。”顧連疲倦地揉了揉眉心,這是他輾轉了半夜才得出來的下策。那聖旨尋不到,他的心就始終懸著。要真是不見了就算了,就怕已經落在什麼人手裏,韓君廷固然心思純粹,但也正因如此,才更易受有心人挑唆。
    “我這也算為他好。”顧連靜了片刻如此安慰自己。
    今夜是無眠之夜。同一時間,晚楓樓裏笙歌未歇,上間裏燈火明亮,舞姬赤足踩著紅毯盈盈起舞。陳木年斜身靠在椅子裏,撚著酒杯,神情散漫。
    允笙坐在一旁,安安靜靜陪著看歌舞。陳木年未出聲,他也不敢貿然說話。這人身側倒酒陪侍的從來都是樓裏頭牌的姐兒,可見對他並沒有任何興趣。
    這人對他沒有興趣,卻庇護了他兩年。
    允笙深知自己在這樓裏能得以周全至今,根本不是因為什麼規矩和鴇娘的維護。規矩都是對普通人定的,但凡遇上有點權勢的,那都是放屁,鴇娘更不會放著生意不做來維護他。
    皆是因為陳木年,放話宣布了對他的所有權。
    “以後他就是我的人了,喝酒聽琴可以,染指不行。”陳木年竹扇挑著允笙的下巴說完這句話後,客間裏一陣笑鬧哄哄。此後允笙就成了這樓裏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人物。
    他不願陪的客,沒人敢勉強他去陪,他不想赴的酒局,也沒人敢強迫他去赴。在京行走的人,得罪誰都不想去得罪陳家。
    允笙有幅玲瓏心眼,他知道陳木年這是在對他施恩,而這恩,總有一天陳木年是要他還的。
    “一段時間不見,怎麼你好似拘謹了些?”陳木年終於說話了,眼卻是瞟著身邊的姐兒。
    允笙看著麵前穿梭飄動的紅綾,說:“大人打趣我了。”
    “不過也是,”陳木年道:“你如今是有主的人了,言行是該謹慎些。”
    允笙揭過話題,輕聲問道:“大人特意喚我前來,是有什麼事要吩咐麼?”
    陳木年伸一伸臂膀換了下坐姿,“吩咐倒不敢,隻是有點事要你幫個忙。”
    允笙溫順道:“大人盡管吩咐。”
    陳木年說:“今夜我請了張秋信,你好好伺候他。”
    允笙心下了然,陳木年這是要把他當份禮,送給張秋信了。
    隻可惜張秋信未必會收。
    允笙說:“大人囑咐,允笙必不敢怠慢。”
    “口頭承諾不夠,”陳木年把邊上一直沒動過的酒杯推了出來,示意一旁的姑娘送到允笙桌上,“把這杯酒喝了。”
    張秋信不會輕易收禮,就需得他逼上一把。
    允笙看著那杯酒,半晌,澀聲說:“允笙賤命一條,全掌握於大人手中,大人何必…多此一舉?”
    陳木年笑了聲,“隻怕你口是心非。”他拿扇子敲了敲手心,慢慢地說:“你是否以為出了這樓進了顧府,便能擺脫過往一切?然而據我所知,顧泯之買走了你,卻沒有碰過你,隻把你丟在後院做些雜務。如此看來,顧泯之也並不是你能倚靠之人。”
    他們這些人,即使離開了樓館之地,可倘若得不到主子眷顧,便還是和那些可隨手轉賣的侍奴沒有兩樣。哪日有人又想買他,隻消同府中管事的打個招呼就行了,甚至都不必經過主人點頭。
    陳木年漫不經心把玩著手中扇,“這兩年你得罪了不少人吧。”
    允笙臉色一白。
    性子矜高的人,不曾淪落到塵泥裏去,就學不會低眉順眼。允笙清楚自己一慣的脾性,也知道那些曾被他拒於門外的人,都在等著看他哪一天被陳木年厭棄了。
    他的矜高,是陳木年慣的。陳木年能讓他在這瓊樓玉宇裏端著,也能讓他跌下去,任人踩踏。這僅僅是一句話的事。
    “我可以讓你繼續坐在雲端,但你要讓我看到你的價值。”陳木年轉到他跟前,竹扇挑起了他秀氣的下巴,“今夜能不能拿下張秋信,就決定了你的價值。”
    允笙搭在桌上的手,五指慢慢蜷了起來。
    “客到了,準備招呼客人吧。”陳木年收回扇子,轉身先出了門。
    允笙微顫著手,喝下了那杯酒。
    陳木年宴客的地方就在隔間。允笙跟著他進去的時候,幾個公子哥已經喝得東倒西歪,口齒不清地朝他們打招呼。最裏邊坐著與這場麵有些格格不入的張秋信。
    允笙坐在張秋信旁側的小幾前,心不在焉地撥著弦。
    舞是豔舞,琴彈的也都是些旖旎豔調,允笙駕輕就熟,即便不專心也出不了錯。進這樓聽他的琴的不是官就是貴,選曲都愛附個風雅,唯獨陳木年,就愛叫他彈這些俗豔的調子。
    “我說表兄,你請我們幾個來聽允笙公子彈琴,就讓人家彈這個?”劉煥打了個酒嗝說,“太那…什麼了吧!”他腹裏缺墨,形容不出來,有點替允笙公子憋屈。
    “雅樂自有清高之人來賞,俗樂配你我,最合適。”陳木年晃晃酒杯如是說。
    隨即有人笑著接道:“劉兄,你就不懂了,這世間附庸風雅之人數不勝數,真風雅的又有幾個?陳大公子就是要這麼一俗到底,才顯真性情,真本色!”
    其餘幾人皆哈哈哄笑。
    陳木年似笑非笑。
    允笙側眸看了下左邊,張秋信挑了挑麵前的菜品,既沒插話,也沒笑。
    和以往每次坐在客間裏聽他彈琴的時候無兩樣。
    張秋信也是允笙的常客,說是常客,其實他同允笙搭過的話兩隻手就能數過來。這是個奇怪的人。允笙接觸的京官不少,對朝廷裏各路官員也有些了解,知道他是鎮撫司主事之一,又是鎮京府尹張淮的兒子。
    最初張秋信是被陳木年邀著來赴宴的。那會允笙聲名剛起,不少官爺公子哥有沒有那愛好的都願意去賭一賭真容,聽一聽他的琴。陳木年也是衝著這個設的宴。陳家有心拉攏張秋信,因而陳木年但凡宴請同僚,必要請張秋信。張秋信原本同他爹一樣是食君祿,隻忠君事,不欲站派係,隻要是個人私宴基本都推了,但那一次卻破例去了。並且在之後成了允笙的常客。
    房內幾人笑笑鬧鬧間,允笙額上已經催出了些汗,他勉強還能穩住琴音,卻難耐胸口燥悶的感覺。
    “允笙啊,”劉煥借著酒勁,攥著杯酒兩步一撒晃到他琴架前,笑眯眯瞧著他,“來,公子我敬你一杯。”
    允笙停下琴音,起身接酒,卻被劉煥反捉住了手,劉煥借著酒勁裝瘋賣傻,趁機摸了下他的臉頰,“哎呦,這怎麼還流汗了?”
    允笙抽手不成,反被劉煥借力一帶,帶得貼近了他。
    “公子我給你擦一擦。”劉煥捏起袖角就要去拭允笙額角,允笙心口那股燥悶正無處可宣泄,此刻被那難聞酒氣烘得用力掙紮了起來……
    “哐啷”一聲之後,滿室寂靜。
    劉煥屁股挨著地連帶著碰翻了一桌子的盤盤碗碗,他顧不得起身憤憤指著允笙,“你……你竟敢……”
    陳木年的聲音適時響起,“這夜挺晚了,我看各位也喝高了,都回去歇了吧。”他的聲音不輕不重,但任誰都聽出來他不高興了。不知是那個連忙附和道:“對對對,都這時候了,那陳大人……我等就先告辭了!”他說著招呼其他人,順便拖起地上餘憤未消的劉煥匆匆往門口走。臨出門前還悄聲罵了劉煥一頓:“你這個臭小子,還是這麼不長進,見過沒眼色的沒見過你這麼沒眼色的……”
    允笙握著那杯早撒光了的酒,胸口微微起伏著,眼神卻有些放空了。
    陳木年施施然從座上站起身,對張秋信頷首,歉聲道:“都是些沒心沒肺的混小子,叫鎮撫見笑了。”
    張秋信無甚表情,說:“無防,吃個酒而已,大家盡興就好。”
    陳木年附笑道:“陳某不勝酒力,今夜喝的也是有些多了,怕是不能再相陪,就讓允笙替我陪一陪鎮撫吧。”
    張秋信不置可否。陳木年已轉頭向允笙道:“好好伺候鎮府大人。”再向張秋信道:“允笙還年少,難免有些小性子,還望鎮撫多擔待。”說罷一揖禮,留下了沉默的兩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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