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餘今日循例到紫宸殿為皇帝看過脈，便打道禦史府。一進府門就撞上管家王勤，問候的話還沒出口就被急匆匆請進內堂。
    顧連正在門口度著步，見了薑餘也是一臉急色，“先不管我，這兒有個人更需要你。”
    “顧大人，可是出了什麼事？”從他進府一路過來就明顯感覺到府內不同尋常的氣氛。
    顧連道：“一時半會說不清，快隨我進來。”
    薑餘入內見著韓君曳便大驚失色，上前查看一番後，才稍稍鬆了口氣，“還好，看起來紮得深，實際沒傷到要害。殿下且忍一忍，讓臣把箭拔出來。”
    韓君曳臉色有點白，點頭淡聲道：“薑禦醫隻管拔。”拔個箭而已，還不至於叫他忍不了。
    倒是顧連，他就見不得這種鮮血淋漓的場麵了。薑子牙餘擼袖子預備動手的時候他就從堂內退了出來。
    顧連心神不寧等在院子裏。
    “泯之！”隨著聲急切呼喚一個人影衝到了他麵前。
    “六殿下，你怎麼過來了？”
    韓君廷照著他上下查看，沒頭沒尾地，“傷到哪了？究竟傷到哪了？”
    顧連想著今早的事，又記掛著裏頭還在處理傷口的人，神色不大好，搖搖頭道：“臣沒有受傷。”
    韓君廷見了他這副模樣，想當然他是受了驚嚇，便有些抑製不住情感。
    顧連正想著薑餘究竟處理好了沒有，忽然身上一緊，人已經被抱住。韓君廷帶著內疚和些許焦灼的情緒在他耳邊說：“是我不好，沒能保護好你。”
    少年身量與他相當，臂膀卻較他寬厚，將他抱了個嚴實。顧連在這一瞬間，聞到了絲不妙的味道。但他也沒往深了想，隻輕聲寬慰道：“殿下不必內疚，意外之事本來就不是人能把握的。何況，臣並沒有受傷。”
    顧連掙了一下，沒掙開，“殿下……”
    “君廷。”
    ……
    “泯之，喊我君廷吧。”
    顧連這下，就是想自欺也不能了。
    餘光裏似有人影，顧連轉目看去，韓君曳不知什麼時候出來的，正站在臨階處，麵沉如水地看著這一幕。
    顧連人被摟著，下巴擱在韓君廷肩上，剛好正麵對著韓君曳。他就這麼眼睜睜地看著韓君曳沉著臉，轉身回廳堂。
    韓君廷遲遲沒得到回應，終於慢慢鬆了手，看著他不安地道：“你……不高興了嗎？”
    顧連腦袋發脹，他兩下權衡，覺得還是先處理了韓君廷的事再說。
    “殿下，能不能先和我到書房？”韓君曳就在廳裏，隻能帶人去書房。
    顧連很納悶。
    他明明沒做什麼，可這種莫名其妙的心虛是怎麼回事？
    韓君廷左右看一下，這兒是在大院，隨時會有仆役出入，剛剛自己確實衝動了些。若是剛才那一幕被人看到傳了出去，顧連不知又要被人如何誹議？
    到了書房，顧連遣開正在打掃的下人，將韓君廷請至茶幾旁坐下。
    茶幾上就有早上剩下茶水，顧連倒出一杯，推至韓君廷跟前，“殿下，先喝杯茶。”
    韓君廷依言喝了，隨即皺起眉，“泯之，這茶早涼了。”
    顧連心道涼就好。就是要你冷靜冷靜。
    “泯之，你究竟想和我說什麼？”
    顧連稍稍斟酌後問：“殿下可是確定了自己喜歡男子？”
    韓君廷呆了一下，倒沒猶豫，“是。”畢竟他喜歡之人確確實實是個男子，不是麼？
    顧連啞然，他以為這少年至少會迷茫會猶豫，孰料他應得如此坦然，真叫他一時不知怎麼說道下去了。
    於是他也喝了杯涼茶水。
    又聽韓君廷道：“其實你不必煩擾。我喜歡……那隻是我的事，你不必做何回應。我隻希望，你別因此而疏離我。”
    純粹的眼帶著點可憐兮兮的懇求，雖然是刻意的，顧連還是心軟了。
    顧連歎了口氣，“我怎會疏離殿下呢？”
    韓君廷心一寬，臉上也浮起了笑，這才端正神色道：“是了，我一出宮，就到處聽到人議論你遇人行刺的事，有人說你挨了刀子有人說你中了箭，還有人說你……到底怎麼回事？”
    顧連再次體會到傳言的可怕，一個事兒從第一個人嘴裏傳到第十個人耳朵裏，就不知扭曲成什麼樣兒了。
    “是有人受了傷，但不是我。”
    顧連將經過粗略講了一遍，盡管他已經去枝刪節，韓君廷仍舊聽得心驚不已。心驚之餘，又有些訝異。
    “四哥看起來對誰都不甚關心，想不到也會做為人擋箭這種事啊。”
    韓君廷去前廳找韓君曳了。
    顧連站在書房門口，日頭已經當午。
    人剛剛舍身替自己擋了箭，救了自己一命，留人吃個午飯，總是情理之中的吧。念頭才起，剛好王勤就過來請示了：“大人，已經中午了，是否讓廚子多做些菜色留睿王殿下用膳？”
    顧連點頭道：“睿王殿下受了傷，飲食宜清淡，讓廚子注意著些。”
    廳裏，薑餘已經告辭離去，韓君曳等到茶涼，終於聽到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哥……”韓君廷小跑著進來，照著他右臂猛瞧，“泯之說你受傷了，你怎麼樣了？”
    韓君曳口氣不大好：“死不了。”
    韓君廷沒覺出他話裏的不快，顧自忿忿，“光天化日的，是誰這麼大的膽子，敢當街刺殺朝廷重臣，還向你放箭？！”
    韓君曳眼簾微動，是誰有這麼大的膽？他心裏其實有底。
    但他並不想和韓君廷探討這件事。
    “這件事自有大理寺去查。倒是你……”韓君曳眼神睨過去，“這個時候，你不應該在國子監嗎？”
    “啊？我是……”韓君廷忽然舌頭打結。
    韓君曳此刻後背正一抽一抽的疼，皺眉道：“不管你為什麼在這裏，現在，馬上回國子監讀你的書，別想那些不著邊兒的。”
    “哥，你怎麼了？”韓君廷被說得一懵，韓君曳有時是會管教他，可這麼明令直訓的，卻是頭一回。還有……
    “我想什麼不著邊兒的了？”
    “你心裏清楚。”韓君曳根本沒打算對他委婉循誘，“你逛楚樓我管不了，你尋哪個公子我也無權幹涉，你從小就是被捧著長大的，想做什麼想要什麼向來是我行我素不問常理規矩。但你最好分清對象，別把心思動到不該動的人身上！”
    韓君廷對兄長的評判十分不滿，“哥，你有話可直說，別扯不相幹的。”
    “那我便直說，”韓君曳頓了下，清清楚楚地說：“顧連，他不是你能惦記的人。”
    心事被戳破，韓君廷當下是有些心虛的。但韓君曳那句直言令他很不甘心，顧連醉酒那晚的情景從腦中閃過……
    “他不是我能惦記的人，難道是你惦記的人？”
    大廳裏瞬間安靜了下來。
    本來不過是句回嗆的話，卻換來韓君曳陰著臉，長長地沉默。
    韓君廷在僵滯的氣氛裏後知後覺感覺到了一點不對。
    “你不會真的……惦記著他吧？”
    不是還對楊二小姐不能忘情？
    韓君曳既不承認也不否認，沉聲：“出去！”
    韓君廷不可置信，“你真的喜歡……”
    韓君曳不想再跟他說下去了，甩手就要出大廳。
    韓君廷眼疾手快拉住他手臂，“你說清楚！”
    “嗯…”韓君曳低哼一聲，韓君廷急忙放手，“弄到傷口了嗎？”
    這時有下人進來，跪下身，“睿王殿下，六殿下，大人已經讓人備下飯席，恭請兩位殿下飯廳用膳。”
    韓君曳一甩袖，先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