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二十九章色令智昏   加入書簽
章節字數:3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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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顧連環顧四周,水麵上是伶仃飄著幾條船隻,雖有兩條正往這邊劃來,可惜都離得太遠。隻他這一條離的得近些,不一會就挨到了出事的船隻邊上。
    船上有人往水裏探下竹竿,無奈落水之人隻顧拚命掙紮。
    “有沒有人啊!救救我家小姐……”姑娘急得喊聲裏都帶了哭腔。顧連難得好記性,一眼認出是清安裏的那個丫鬟。
    船夫拐著瘸腿近前來,“你們可識水性?”
    顧連瞧了瞧一臉青白的唐鈺,認命地脫了披風就要往下跳,被唐鈺急忙捉住,“大人不可!你的身子……”
    他的身子剛熬過入秋節氣,好不容易才剛擺脫了病氣。
    不過唐鈺話到沒說完救被那船夫急吼吼地截了,“哎呦你怎的還攔他!再拖下去人都沒了!”
    情況確實不容耽擱。顧連二話不說掙了唐鈺,就這麼跳進了水裏。
    然而甫一接觸到落水者,顧連心裏便登時一驚,他實在高估了自己,更低估了溺水之人求生欲驅使下生出的那股力氣!
    他幾乎是一碰到人就被對方死死拽住往水裏拖!
    “鬆手……”顧連嗆進了一口水,施救變成了一場殊死糾纏……
    岸上依舊千燈結彩,眾人皆在興頭上,幾乎無人注意到這邊水裏的狀況。
    姑娘家又是一陣連哭帶喊,唐鈺緊盯著人影不見隻剩圈圈波紋的水麵,隻覺得一顆心也跟著沉到了水底。
    終於有別的船隻靠近,昏暗中又見兩條身影縱身一躍,紮進水裏不見蹤影。唐鈺後悔極了平日裏沒習一習水性,此刻隻能抓著船沿幹焦急。
    空氣已經無法進入到肺裏,思維也開始渙散,顧連依稀還能透過水層看到岸上扭曲的燈火,身卻仿佛墜入了另一個世界。
    那個世界死寂無聲。
    他腦中無意識地閃過某些景象,任憑身體漸漸下沉……忽然有人拽住了他的手,接著一片柔軟覆上他的唇來,渡給了他一口氣,這口氣息讓他得到了一絲緩解,他本能地同對方交換著氣息……直到對方托著他冒出水麵遊到船邊,他才慢慢尋回了絲清明。
    唐鈺第一時間拽住了他,船夫隨即來幫忙,很快就將兩人弄上船來。
    起先的落水者也已被救起,拖上了另一條船,幾個人七手八腳對嗆入了水昏迷不醒的人施救。
    顧連清醒過來有些脫力地靠著船欄,尚未緩過氣來,就被一雙有力的手扶住。抬頭一看不由愣住……對方則無視他訝異的神情徑直將他扶進了船蓬裏讓他坐在凳子上。顧連又是意外又是不解,一時做不出反應來。直到對方手忙腳亂地扯來他剛才脫掉的披風將他包起來,才忍不住喘著氣笑他:“衣服都濕了,包起來也沒用。”
    韓君廷渾身濕透,頭發還在滴著水,他看著顧連沒作聲,可擔心,責怪,後怕,全都寫在臉上。擔心他浸了冷水要生病,怪他衝動下水救人,後怕倘若此時自己沒出現在這裏。
    顧連其實也後怕,剛剛差一點就上不來了。
    他雖然識水性,畢竟許多年不曾下水了,身子骨又不濟。剛剛在水裏頭,若不是韓君廷危急關頭及時拉了他一把,恐怕今晚他就要成水底亡魂了。
    救人不成反被救,顧連有些掛不住臉,想安慰韓君廷說自己沒事,但觸到他複雜難言的目光,卻突然說不出了。
    稍後韓君廷便起身去船蓬外。顧連聽到他催促著船夫劃快些。跟著唐鈺進來了,一晚上的暈船和剛剛那一番驚嚇,讓這個武藝不凡的年輕人硬是白了一張臉。
    顧連看得心生同情,盡管此刻自己並不比他好,還是問他,“你還好吧?”
    唐鈺看看顧連,忍不住道,“大人剛剛太衝動了!萬一…”
    “萬一我死了,你怎麼向睿王交待是麼?”顧連閑閑截了他的話,將凳子稍稍往後一挪,尋了處能夠倚靠的地方休息。
    唐鈺覺得顧連說的不對,他並非隻是擔心被責怪,但他嘴拙,又覺得有些話說了不合適,隻好作罷。
    “醒了醒了!”
    “太好了!謝天謝地……”
    船蓬外一呼一咋,應該是溺水者已經轉醒。
    顧連顧自閉眼休息。在冰冷的河水裏浸了一遭,現在他又累又冷,渾身都忍不住微微打著顫。尤其那一身濕淋淋的衣服最叫他難受。
    他隻想快些上岸去換衣服,被救上來的人此刻怎麼樣了他一點都不想去管。
    終於挨到了客棧。顧連早已冷得牙齒都在打顫,他盡力平穩住聲音對韓君廷道:“殿下也先去換身衣裳吧。”韓君廷目光裏仍是有些不放心,但也知道得盡快換掉濕了的衣服,尤其是顧連,向來是受不得濕寒之氣的。他輕輕道聲好,轉身折下樓。
    顧連靠在浴桶邊上,半闔著眼感受身上冷得像要凝固的血液在溫熱的水流中漸漸回溫,回想著他溺水時的情景。
    當時快要窒息,腦中卻模模糊糊浮現出了一些畫麵。
    少年韓君曳自柳絮紛紛的橋頭向他走來,素錦白衣,俊美如同精魅。
    韓君曳倚坐在窗沿上看自己研墨臨楷,起風吹落了梨花落了他一身。
    在那生死關頭他腦子裏竟然隻想到這些無關緊要的畫麵!
    顧連甩了甩頭騰地自桶裏站起來。
    色令智昏!
    顧連還是發高燒了,燒得頭疼腦脹,神智不清。
    這些年王勤把他照料得很好,似這般來勢洶洶的高熱已經是久違。顧連渾渾噩噩躺在床上,不知自己身在何處,腦中一會兒出現過去的某些零碎片段,一會兒又全是水灌入耳膜時的翁鳴……最後,他昏沉間覺得仿佛又回到了那段心如死灰的日子……
    家破了,人沒了,最後的乞憐換來兜頭一盆雪水。
    那時他就如現在這般,渾身燒得滾燙不省人事,渾渾噩噩躺在床上,不知躺了多久。
    韓君廷是不曾見過這樣的顧連的。他雙目緊閉躺在床上,麵頰潮紅,氣息紊亂,原本較常人淺淡的雙唇此刻紅得似要滴血,緊鎖的額頭上冷汗涔涔。
    “大夫,他究竟怎麼樣了?”韓君廷看著老郎中把了半天脈,一會兒皺眉一會搖頭,就是沉吟不語,終於忍不住問了句。
    老郎中又伸手抬了抬病人的眼皮,這才道:“這位公子隻是普通的傷寒,但……以前應是得過重病傷了根本,底子薄弱。先開幾副藥解了熱,後續還需好生調理。”
    老郎中回到桌旁刷刷寫下一張方子遞給一旁的唐鈺,“不要耽擱,立刻去抓來煎了給他服下。”
    唐鈺自然不敢耽擱,接過方子便匆匆出門去了。
    老郎中並不即時離去,而是邊伸手進藥箱邊指示韓君廷,“你,把他上衣脫了。”
    韓君廷一驚:“什麼?”
    老郎中取出了一排銀針攤開放在桌上,道:“他這燒熱起得凶猛,單靠服藥一時是壓不下去的,還需得輔以針灸。”
    韓君廷掀去顧連身上的被子時,心跳莫名就快了起來,手指停留在那白色衣襟上遲遲不動。
    他雖待顧連親近,也止於走得近,何況顧連待他素來循禮循矩,總給他一種再近一分便是唐突的錯覺。
    “小公子,你倒底脫是不脫?”老郎中已經捏起銀針等了片刻,略無奈地催促。
    韓君廷狠狠一閉眼,捏住衣襟向兩側拉開,再將人扶坐起來,自肩向下把衣服褪了下來。做完這些他睜開眼——那具白晰的軀體,此刻就躺在他懷中。手心指腹所觸是一片熱燙而又細膩的肌膚,那熱燙似乎通過手心直達到了他心頭,教他心頭也跟著發燙起來。
    他既惶然,又無比迷戀這種感覺。
    韓君廷走神了。
    昨晚在冰冷冷的水底,他與顧連交換氣息時就有這種感覺。
    “你這孩子怎麼回事?快把他放下!”老郎中見他又是一陣心不在焉,話裏有點不耐了。
    韓君廷回過神,忙小心翼翼把人放下,退到一邊讓大夫施針。
    等行完了針,送走老郎中,天色已經暗了。
    韓君廷燃起油燈,坐到床前。床上的人行過針,雖然還有些燒著,但眉間神色已經稍見安寧,氣息也漸漸勻長。隻是那殷紅的唇色尚未褪去,襯著蒼白的臉頰和散在枕邊的青絲,竟生出絲妖冶的視覺來。
    韓君廷盯著那兩片殷紅……
    到底還是沒印上去。
    韓君廷抽身拉過被子替顧連蓋上,自出了房間去街上吹冷風醒醒神。
    中秋剛過,前日晚遍街懸掛的花燈有不少還沒有撤下來,此刻又被人重新點亮,隨處可見幻彩流光。
    韓君廷漫無目的,走著走著,隱隱聽到憂婉的戲曲聲。他尋著那戲曲聲,行過了一段蜿蜒的水港,果然見到了一片空曠的戲場。場中搭著臨時戲台,濃妝豔抹的花旦頂著鳳冠霞披輕撚蘭花指,踏著蓮步正唱著《彩樓記》。
    想不到這裏也有唱社戲的習俗。
    所謂社戲,便是祭社時唱獻給神明的戲,一般是城鎮上的富賈鄉紳為答謝神恩出資操辦。
    因為是唱獻給神明的,自是什麼人都可以去湊熱鬧。一夜戲下來,往往是人來人去,走一波又來一波,喧鬧不斷。
    不過此起天色剛暗,正是晚飯時間,還沒有什麼人來看戲。諾大的戲場都是虛坐,倒是幾個孩童追打戲鬧,玩得十分上興。
    韓君廷撿了個不前不後的坐位坐下來,神情安然地看起了戲。
    回到客棧,剛好碰到唐鈺端著煎好的藥要往顧連房裏去。韓君廷幾步上前攔了人,“我來。”
    韓君廷就這麼把藥拿走了,唐鈺看了看另一隻手攥著的的東西,猶豫著要不要追過去把這個也交給韓君廷,最終還是做了罷。
    那是顧連平時喝藥慣用的蜜餞,他尋了半條街才買到的。
    屋裏,韓君廷其實也不曉得要怎樣讓這個還沒清醒過來的人喝下這碗藥。
    從小就是被服侍被伺候的主,哪裏會照顧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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