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A市迎來了最後一場暮雪，春風喚醒萬物，大地漸漸蘇醒。
    溫灼的陽光透過春日裏新長出嫩綠的枝丫，斜照在大地上驅趕了不少暮雪所卷帶的寒意，吹散在臉龐的徐徐微風都帶著些許暖意。
    市中心某醫院門診大廳內，周末休息日掛號的人數更是要比平時多，本是壓低嗓音輕輕的交談聲，懸在上空回蕩在耳旁還是不免顯得吵雜。
    精神科門前倒是另一幅畫麵，相較於其他科室門前排起的長隊，略顯清冷。
    “病情到目前為止還算穩定，不過藥還是按時吃，我給你開點藥。”
    醫生手中的筆，在紙上快速書寫。房間內安靜的隻剩圓珠筆觸碰桌麵的聲音。
    “一天兩片，等會拿著單子，去一樓藥房取。”
    “謝謝。”
    聲音清脆入耳，道謝的正是坐在對麵的男孩，他身穿白色T桖，配條淺藍色的牛仔，幹淨的臉上，稚氣未脫，眉宇間卻有一抹憂色彌散。
    從模樣上看，這是一名在校學生，隻可惜，年紀輕輕，竟得了這種病……
    醫生望了一眼那孩子的背影，輕歎了口氣。
    【廣播】
    蔚藍高中到了，請需要下車的乘客做好準備。
    來到A市的蔚藍高中，高大氣派的教學樓引入眼簾。
    由於性格內向，再加之病情上的特性，融入集體於他來說顯得天方夜譚他，如今看著眼前的冰冷建築，心中不由產生了抵觸情緒。
    “你是……那個沈院長介紹來的王星海？”
    王星海默默點了點頭。
    “來來，進來坐。”
    校長熱情地將他招呼進來，剛進門王星海便注意到辦公室內還坐著一個男人。見王星海進來，男人站起身，臉上象征性地掛起了親和的笑容。
    “這是高二（3）班的班主任，孫老師，主教語文，以後你就在他班級裏，好好學。”
    “孫老師好。”
    “好，坐吧。”
    王星海全程都低頭坐在位置上，自顧自地摳起指甲。對於兩人的客套並未應有的反饋，倒像個置身事外的局外人。
    “沈院長讓你住校嘛……”校長麵露難色，又繼續說道。
    “確實學校離福利院有點遠，不過住校就……住校對於你來說，不是很方便，盡管福利院遠，好歹有專人照顧你。”
    校長的一番話，王星海自然明白其中的意思，對於患有抑鬱症的他來說，住校意味著學校承擔了一定的風險。
    “我理解，我自己會解決。”
    “好好，好孩子，早點回去吧，明天早上找孫老師報道就行。”
    “校長，孫老師再見。”
    結束了會麵，終於走出學校的他，心情如釋重負，人際關係上的交流環節，對於他這樣的人來說，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他寧願整天一個人安靜待在角落，比起和他人交流，這可舒服多了。
    隨著一聲“哢嗒”，門被吱呀打開。這是一間不到30平米，略顯擁擠的小房間，行李淩亂的散落在地上，衣物被隨意丟在床邊。進門左手邊是洗漱間，房間雖不大，生活設備倒還齊全。
    王星海一頭栽進被子，睡著了。不知過了多久，他從睡夢中驚醒。
    房間一片漆黑，月光透過窗子，照在地麵，為它鋪上了薄薄的霜。他撐坐起身子，雙手掩住了臉，心情十分低落，這種心情把他拉向無盡的深淵，快不能呼吸。
    不能這樣……
    明天還要去學校報道，我該……我該洗個澡，給同學留個好印象。
    盡管內心的想法是積極的，卻提不起精神，頭頂上像盤著一團陰霾，無法消散。
    他無精打采地走向洗浴間。昏暗的房間裏，隻有潺潺的水流聲，和諧地伴著夜。
    早晨，學校道路旁的樹，悄然爬上嫩綠。學生們三五成群結伴走進教室。
    高二（3）班內，有的圍在一起聊天，有的埋頭寫作業，有的嬉鬧追逐，有的交頭接耳竊竊私語，不知又在說著哪個人的小秘密。
    這時，隻見班主任一臉嚴肅地走了進來，大家自覺坐回自己位置，原本喧鬧的教室，立刻安靜不少。
    “給大家介紹下，我們班的新同學。”
    全班都不約而同看向班主任身旁正低頭的男孩，台下一陣細微騷動，不少同學不顧講台上還站著老師，開始小聲討論起來。
    “轉學生？”“長得挺帥”“他有點怪怪的。”……
    “安靜！”孫老師出聲打斷教室才恢複安靜，隨後轉頭朝王星海繼續說道。
    “介紹下你自己，別緊張。”
    王星海怯生生地抬起頭，應付式地將教室內靠前位置坐著的學生迅速掃視了一圈，便又低下頭，盡管腦中連麵貌都描繪不出個大概來。
    “你們好，我叫王星海，以後請多多指教。”
    聲音不大，顯得有點底氣不足。在不算寬敞的教室內他的聲音如蚊蠅一般，也就最前幾排同學能聽到些聲響。
    許是“多多指教”這句，加之他神態舉止上的怪異，不由引人發笑和猜忌，台下立刻傳來同學們的笑聲和竊語聲，教室一時間又熱鬧起來。
    麵臨著這樣不可控的場麵，還是因為別扭的自我介紹引起的後果，王星海不免有些躊躇不安，臉頰兩瓣不自覺紅了一片。
    “後麵吵什麼呢？”孫老師厲聲喝止道，隨即將手指向後方的某一處。
    “顧時嶼！就你在後麵最跳啊。說什麼呢？講給我聽聽？”
    此時班級裏的笑聲更歡了，絕大數的目光都被吸引到被孫老師斥責的那人身上，王星海突然有種釋懷感，身上的沉重感一下子減輕不少。
    “不是我，好吧？”隻聽男孩拖著音，聲音帶著幾分慵懶，卻甚是悅耳。
    “你站起來！”
    原本彙聚在王星海身上的注意力，不管是老師還是學生都被這人解圍般地吸引了過去，心中生出幾分雀躍，更是僥幸逃脫了這於他來說近乎壓抑的互動。
    始終低著頭的他暗暗鬆了口氣，但轉念一想，這人此時的處境比自己不知尷尬多少倍，如果是自己遇到這樣的突發狀況，可能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在好奇心的驅使下，王星海偷偷抬起頭，偷瞄向那人。隻見一個子高高的男生從位置上緩緩站了起來，一臉的無所謂，嘴角還掛著一抹得意的壞笑。
    晨曦的陽光透過窗戶正好照在那人俊朗分明的側臉，一時間竟有全身散發著光芒的恍惚……王星海不禁看入了神。
    這是個皮膚白淨的男生，眉毛濃密，卻有型，不顯雜亂。五官有著西方人立體的優點，淡紅色的唇，微微輕啟，眼神中透露著一絲叛逆與桀驁。
    嘴角那抹壞笑，更是將他那朝氣明麗的氣質，襯得恰到好處。
    這樣的注視不知持續了多久，還在出神間，那人的目光毫無預兆地落向了他。王星海慌忙移開視線，不知看向何處，而顯得飄忽不定，心跳驟然慢了一拍。
    “還笑？給我站著吧。”
    班主任看男孩那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一貫態度，無奈搖了搖頭卻拿他沒什麼辦法，也不再浪費口舌，重新回到了講台。
    “以後大家多幫助下王星海同學，發揚本班互幫互助的精神。”
    全班都異口同聲地說好。
    “你去和站在那裏的人坐。”
    “嗯……”
    王星海在原地躊躇了片刻，終究迫於無奈邁開步伐，怕再有視線交集，低頭避開可能會有的目光接觸，走到那人身邊，默默坐下。
    王星海雖然平時就不愛與人對視，講話的時候目光總會不自覺遊離，但至少不會出現剛才那種心跳不受控製的情況，這種莫名其妙的反應，讓他摸不著頭腦。
    “大家休息下，準備下一堂課。”
    班主任剛走出教室，顧時嶼忙不迭坐了下來，順手掏出手機，而一旁的王星海正埋頭準備下堂課的資料，時不時偷偷觀察著同桌的動態，隻因那沒由來的好奇心。
    這時，坐在後麵的一名男孩，趁著課間休息一臉不懷好意地走上前，靠在了王星海的課桌旁。
    “你是福利院長大的？孤兒嗎？”男同學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言語不妥。自認為掌握了“天大的消息”，正是向全班人麵前表現的好機會，而滿臉洋洋得意。
    旁邊不少同學聽到了這句話，已被吸引過來，向這邊看過來。
    “你聽誰說的呢？”一旁的女同學語氣似乎在打抱不平。
    “昨天去辦公室，聽到的唄。”
    聽此，王星海將頭埋得更低了些，耳根紅紅的，手不安地摳著書本的一角，並不打算回應這人挑釁的問題。
    見王星海光明正大的無視自己，男同學顯然很不滿，幹脆動手推搡了他的肩膀。
    “和你說話呢，啞巴了？”
    那位女同學盡管心有不平，但糾結了一番，還是走開了。
    這人的挑釁已上升為欺辱，盡管覺得很不適，王星海卻隻是緊緊咬著唇，眼眶漸紅，依舊一言不發。
    這樣的情況，從小到大不知道經曆過多少次，早已見怪不怪，小時候不懂，反抗過，等大了，漸漸意識到的時候，倒也接受了。
    的確是事實，不是嗎？沉默或許更好，他總這樣安慰著自己。
    “喂，夠了。”
    在一旁顧時嶼突然放下手機，製止了這場即將到來的霸淩事件，還是懶撒語調這次卻有情緒湧動，似乎是很了解校園內的灰色地帶，反而及時敏銳地察覺到了。
    男同學識趣地停下了手，以一種十分訝異的神情看向顧時嶼，就好像這種事早就應該見怪不怪，而顧時嶼更不會像是會管的人。
    “可以啊，這就成哥們了？”隨即聳了聳肩，故作輕鬆，以緩解彌漫在教室內的尷尬氣氛。
    顧時嶼，高二（3）班的體委兼數學課代表，男同學不想和這人正麵剛的原因，可不止好學生這一身份。
    顧時嶼雙商不低，家境優越不說還很會處理人際關係，平時就愛請些關係好的同學吃飯唱K，不管是校內校外的，人緣混的極好。
    和這人產生點不愉快，不是明智之選。隻是對於一個剛轉學過來的陌生人，一反常態，倒真讓他始料未及，否則也不會當著顧時嶼的麵去欺負人家。
    顧時嶼冷冷撇了一眼男同學，目光帶有警告的意味，卻足夠讓他知難而退，便又低下頭去，繼續玩起手機。
    男同學知道自己自討沒趣了，隻好悻悻離開。
    王星海如釋重負，壓在心頭的石頭，終於卸下來，盡管內心很想感謝這人替自己解圍，但話到嘴邊，又被生生咽了回去。
    他刻意與別人保持著距離，而此刻，他和這人盡管同桌，但卻自動豎起了一堵牆，堵在兩人之間。
    “你叫……望星海？”
    顧時嶼放下手機，突然來了這麼一句，竟讓王星海感到有點受寵若驚。畢竟和他這樣怯懦甚至無趣的人搭訕也是需要勇氣的。
    顧時嶼目光溫和地落在他的身上，一臉認真地等待著答複。王星海被盯得感覺渾身不自在，稍稍避開了這樣不加掩飾的直視。
    王星海遲疑了片刻，才弱弱回道。
    “……王……三橫王。”
    顧時嶼輕笑出聲，如春風拂過耳旁並不顯突兀，嘴角上揚露出一排潔白牙齒，意識到念錯了姓名，神色略帶歉意。
    “抱歉，我叫這個。”說著，便拿起筆在本子上寫上自己的名字，“顧時嶼”。
    王星海看著本子上用一筆一劃不帶潦草的名字，更像是名字主人刻意為之，盡管這三個字並不生僻。
    “叮鈴鈴……”上課的鈴聲打斷了兩人的短暫交流。
    這節物理課，耳邊時不時會響起同學們的竊竊私語。
    顧時嶼突然湊到跟前，小聲說道。“我們都叫他老林，外號地中海。”
    王星海看向台上正講課的林老師，頭頂光溜，也就剩四周那麼點頭發，外號確實挺貼合。但是……和自己又有什麼關係……
    “哦……”
    “想盡快融入這個班級，這些你都該知道點。”
    僅是聽到融入這個詞，王星海就露出了難色。他不是個會交際的人，加上長期積累的自卑感，讓他在人前的表現總不盡如人願，別人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做到的事情，於他來說卻比登天還難。
    可別人不會明白，盡管這人給予了丁點兒溫暖。
    “謝謝你的好心，我不需要。”
    那層隔閡，此時又重新劃在兩人之間。
    王星海突然冷聲回絕好意，態度來了個180°大轉彎，讓顧時嶼愣了片刻，還以為是自己哪句話說得不合時宜引起反感，但思來想去也沒個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