凡界，川木城。
    白冥大陸第一大城的街上有許多身著華服、氣質不凡的人來來往往，熱鬧非常。不管什麼種族，隻要修為達到條件，都可以化為人形。修為低些的根本看不出那些看似與自己同類的人是什麼種族的。大多數人都願意花去一些法力來隱藏自己的身份，那往往會省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修為越高，隱藏地越好。像神族和仙族中法力強大者，甚至可以隱去身上的仙氣；而魔族、亡靈什麼的修為非常高了也可以隱去戾氣。
    忽然街上傳來一聲冷喝：“大膽毛賊！竟敢偷我的東西，看我怎麼教訓你！”
    街邊的小販們都停止了叫賣聲，看著那聲音的主人追上了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把抓住那人的領口甩朝後麵。抓賊這人看起來也不過是十五、六歲的年紀，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少年是修真弟子，而且天資極高，假以時日必成大器。但他剛才那一甩，其實用力不大，可那孩子仍是沒站得穩，跌坐在地上。
    少年走到那孩子麵前，正要說什麼，卻聽見有人問道：“莫師弟，抓住那賊了嗎？”他答道：“抓住了，是個小毛賊。”兩句話的功夫，少年身邊又多了幾人。
    這邊，藍良坐在地上，不起身也不抬頭。誰做賊不會有失手的時候？大不了被打一頓，看那些家夥也不像壞人，還能為這點小事殺了自己麼？如果真是那樣，隻能算自己背了。
    少年看著眼前這個髒兮兮的小孩，生氣的心情奇怪地平靜了一點。居然沒有害怕的表情，這小孩還挺鎮定的。
    他蹲下身去仔細注視著剛剛偷了自己一塊玉石吊墜的人。這孩子很瘦小，應該是骨骼發育得不太好，頭發很長了而且亂糟糟的，遮住了眼睛，臉髒得不像話，根本看不出這孩子原來的樣子。
    小乞丐啊，有點可憐呢。
    少年的心情莫名其妙地從生氣變成了憐憫。
    藍良看著蹲在自己麵前發呆的人，有生以來第一次很無奈。比他知道自己隻能以乞討和偷竊為生時還無奈。雖然是自己先偷了人家的東西有錯在先，對方打也好殺了好，他都已經做好心理準備了。可現在這不打不罵的是什麼事啊？小孩子嘛，有多鎮定，還是沉不住氣。
    “喂……”正當藍良鬱悶地想說‘你要殺要刮就快點’，少年也開口了，但不是對他說。
    “李師兄，把他帶上山吧。師父不是要收徒嗎？我看他就挺好的。”
    被少年叫到的男子有點驚訝，被人家偷了還推薦人家入門，莫師弟是在想些什麼啊？
    驚訝之餘，林信淵簡單地應了一聲表示同意。他們此行就是來為師父尋天資好有潛力的徒弟，隻不過起決定作用的是那個入門才三年的師弟莫懷光。不得不承認莫懷光真的很厲害，短短三年就學成了聖光派的入門心法《靈光》。想當初他自己可是苦苦修習了十年有餘才略有所成。也難怪莫師弟會成為師父那麼喜愛的弟子，現在莫師弟要引薦，他們哪還會反對呢？
    藍良可沒有林信淵那麼好的適應能力。幻聽，一定是幻聽！從小到大沒有任何人有過要收養自己的意思，今天這個被自己偷了的主兒竟然說要帶我上山？真是天大的笑話！
    雖然藍良沒讀過書，但不代表他笨，“上山”是什麼意思他還是懂的。他也沒少聽張家的兒子去某某座山上拜師，趙家的女兒又從某某山上回家探親，一路上消滅了很多妖怪雲雲。這年頭，人人都想著想著修真，就算不能修成神，也可以多活幾百年。隻是人太多了，想修真？還得問問人家收不收你這個徒弟呢！這等好事，竟會落到自己身上嗎？
    莫懷光聽到了師兄的答複，把一直坐在地上的藍良拉起來：“隨我上山。”不容質疑的語氣。
    藍良在確定了不是幻聽後也恢複了理智，好笑地說：“你說了我就得聽麼？憑什麼？”
    周圍有人嘲笑藍良的不知好歹。莫懷光卻不生氣，平靜地說道：“憑你偷了我的東西。”
    這一說，藍良才想起自己手裏還拿著對方的玉墜，便遞到莫懷光麵前：“你要這個，我還你就是了。我可以道歉，下跪也行磕頭也行。”不是不想修真，隻是不敢輕易相信別人。自己一點兒也不知道他們是什麼人，如果他們是魔教的怎麼辦？自己也入魔教嗎？
    莫懷光看了藍良一眼，沒有去接玉墜，悠悠地說：“我就要你，隨、我、上、山。沒得商量。”
    藍良愣了數秒，心想自己這是惹到了哪裏來的神經病，腦子壞了吧！要賊去做同門，不是往自個兒臉上抹黑嗎？
    可心裏是這樣想，身體卻在看到對方深邃的眼神時，鬼使神差地點了頭……
    他想他當時點頭的那個動作一定特別傻，以至於那個神經病隨即笑得一臉白癡地揉亂了他本來就很亂的頭發。剛剛沉著冷靜的樣子一點兒也沒有了，嗯，不過不得不承認還是笑起來更帥。能給人一種親切感，不像沉著臉時那麼冰冷，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而自己和他不熟啊！難道這家夥精神分裂，真的是個神經病？！
    ※※※※※※
    事情並沒有像藍良胡思亂想那樣發展，莫懷光等人不是魔教的人，而是當今天下與清風門並列正道兩大領袖的聖光教的弟子。
    大名鼎鼎的聖光教位於凡界六山之一的聖光山上，而聖光山，離川木城不過是百餘裏的路程。莫懷光和他的師兄們都是禦劍而行，藍良由大師兄林信淵帶著，一行人隻花了兩個時辰便來到了聖光山下。
    藍良平生第一次飛，剛開始有點害怕，但很快就被強烈的好奇壓下去了。當他踩著雲，聽著呼呼風聲，看著腳下的景物變了又變時，心情激動得就像自己變成了天下首富。所以當他的雙腳踏上陸地時，心裏是非常不情願的。明明才到山腳，幹嘛停下來？他還沒飛夠啊。
    莫懷光好像知道藍良在想什麼，向他說道：“今天是你初次上山，在天上飛著速度太快什麼也看不清，還是親自走走認下路比較好。你是我引薦的，就不浪費師兄們的時間，由我帶你上山。”
    林信淵聽莫懷光這麼說，便道：“那莫師弟你就帶著未來的小師弟轉轉，我們先走一步。”說完他們便又禦劍飛上了天空，很快就化成了天邊的一個小點。
    藍良羨慕地看著他們飛走。莫懷光見了，又說：“聖光山上有很多堪比仙境的地方，你就當是散散心吧。”
    知道對方是好意，藍良點點頭，兩人一前一後地向山上走去。當然了，莫懷光在前，藍良在後。
    一路無言。
    聖光山不愧是凡界六山之一，連路邊普通的植物也能讓人賞心悅目，可藍良在沉默的氣氛下實在沒有什麼賞景的興致。山很美，也很大。聽說聖光山縱橫五百多裏，雖不是六山中麵積最大的，但位於凡界中心，占盡了天時地利，連普通的花草長在這兒都仿佛帶上了靈氣。這樣好的修真寶地，被聖光教的創始人占了來，也不得不說人家確實厲害。
    兩人走了一陣，景是美，但莫懷光口中所說的“仙境”一直沒出現。到底還有多遠啊？藍良不懷疑莫懷光是不是騙他，但他畢竟隻是一個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凡人，體力當然不可能和修真奇才莫懷光相比。
    “那個……”藍良支支吾吾地開口，卻又怎麼也不好意思說“我累了，休息一下吧”這句話。
    莫懷光等了一陣兒也不見身後那人的下文，便轉過身問：“什麼事？”
    “沒、沒。”被莫懷光粹不及防的轉身嚇了一跳，藍良終是沒有再說什麼。隻是走路的速度越來越慢，漸漸與莫懷光離了十來米遠的距離。
    莫懷光總算察覺到了什麼，又一次轉過身說：“我背你吧。”
    因為隔得有點遠，藍良沒聽清莫懷光說什麼，條件反射地問了一句“啥？”這次連藍良自己都覺得語氣有點傻，然後果然看見前麵那個從開始上山就沒什麼表情的家夥第二次笑得一臉白癡。
    笑笑笑！有什麼好笑的？！雖然比起麵無表情的莫懷光，藍良更喜歡看眼前笑得很陽光很親切的莫懷光。可是一想到他是在譏笑自己心裏就不高興。
    莫懷光往回走了幾步，站定在藍良前方半米處，說：“我背你走，上來。”說完真的背對藍良蹲下身。
    藍良本來想說不用了，想說自己和他不熟，想說自己憑什麼聽他的……可是藍良最後什麼也沒說，異常乖順地爬在莫懷光的背上。奇怪了，他什麼時候變得那麼聽話了？算了，反正對自己也沒什麼壞處。
    莫懷光可不知道背上那人的胡思亂想，用他原來的速度走著，一點兒也沒有因為多了一個人的重量而發生什麼變化——那孩子的重量真的很輕。
    疲憊的身體一下子得以放鬆，藍良懶懶地伏在莫懷光背上，昏昏欲睡。莫懷光身上有股幹淨而清爽的味道，很好聞。一身白衣，更是讓少年身上有了點仙的樣子。至於自己身上的衣服……是什麼顏色的已經完全看不出來了，上麵沾著些灰塵、泥土等亂七八糟的東西，髒得是一塌糊塗。他就不怕自己弄髒了他的衣服嗎？
    走了一會兒，前麵出現了斷崖，崖上有很大的霧，根本看不清對麵的景物。隻見莫懷光腳下一點，整個人帶著藍良躍進了霧裏。那一瞬間藍良難得沒有產生莫懷光是不是要自殺什麼的奇怪想法，隻是靜靜地看著周圍變得模糊的景物，沒有慌亂更沒有大叫。
    幾秒鍾後，視野又變得清晰。他們的腳下是寬一米，長未知的石頭，兩邊沒有欄杆，有的是層層疊疊的白雲，好像伸出手就可以抓到。這是……搭在山崖上並且隻有一半的石橋？
    “這是聖光山的奇觀之一雲霧橋，這座橋像是從那邊的山上伸出來的，但又沒能伸到我們剛才來的那邊山崖上，於是半架在空中，奇就奇在它居然能這樣存在了上千年而不塌，周圍又全是雲霧，故名雲霧橋。”莫懷光的介紹很清楚，當真像是在帶著藍良遊玩。
    藍良聽完後忽道：“那要是橋塌了怎麼辦？墜崖而亡？”
    “禦劍飛行。”
    “可我不會禦劍呐。”藍良以為此語足夠直白，明白是想叫莫懷光教他禦劍了。
    誰知莫懷光頓了一下，說：“有我在。”我會保護你。
    雖然莫懷光沒說完，但藍良也明白他是什麼意思。好吧，藍良承認那一刻他有一點點感動，但這個不是重點！
    他們沒有再說話，走完了石橋，路又變回了剛上山時的那樣的。藍良這次真的睡著了，睡前最後想的是：是不是這個人對誰都這麼好？包括陌生人？他同情心也太泛濫了吧！
    ※※※※※※
    藍良醒來時發現自己正在一個整潔的屋子裏，一張床、一張桌、兩把椅子、一個水壺、四個杯子、一扇門、一扇窗、一個櫃子，正對門的牆上有一個很大的草體“光”字，僅此而已。簡樸的房子，藍良卻特別喜歡。
    他是孤兒，從來沒有家，自然不會住過什麼房子。一直以來他不是住破廟，就是住亭子，露宿街頭更是常事。但盡管如此，他也從沒想過要住多麼豪華的房子。他雖然窮，但對錢卻一直沒什麼追求，如果不是沒有錢就活不下去，他一輩子也不會有要賺錢的想法。他隻是想要一個家，而現在這個小屋子和他想象的簡直不謀而合。
    說到那個“光”字，這可是藍良認識的為數不多的幾個字之一。因為筆畫少出現次數又多，所以藍良才會認識。否則他從未進過學堂，又怎會認識字？
    藍良跳下床走出了屋子，屋外是個小院，正前方有條路，左邊有許多和自己身後這間一模一樣的小屋子，右邊是一塊平地。四周古木參天，草色青翠，更有許多不知名的植物，美得自然而純粹。藍良不禁心情大好，臉上出現了開朗的笑容。讓剛剛來到這裏的莫懷光微微一怔。
    其實藍良自己在心裏想莫懷光總是麵無表情不好看，可他自己又何嚐不是這樣呢？出了一開始在川木城裏的冷笑，他還真沒什麼別的表情。
    莫懷光本就是來看看藍良醒了沒有，現在看到這孩子不但醒了貌似心情還很好，就說：“去洗個澡，然後去拜見師父。”
    藍良笑問：“你師父已經是我師父了嗎？”
    莫懷光不以為然道：“拜了就是了。”
    澡堂並不遠，莫懷光從澡堂對麵的屋子裏拿出一套藍色的衣服給藍良，說：“我的衣服你穿大了點，但臨時找不到你合穿的衣服。這是我三年前的衣服，雖然還是有點大，不過還是先將就一下吧。”頓了一下，又說：“這套我隻穿過幾次。”
    藍良聽了，無所謂地說了句沒關係。也不想想他以前是穿什麼，他藍良又不是什麼大少爺，還會介意這是別人穿過的衣服？
    其實藍良很喜歡洗澡的，在川木城時就經常去城外的元河裏遊泳。但要說真正意義上的洗澡，他還是第一次。於是一洗就洗了一個時辰。穿衣的時候還在想，莫懷光會不會等得不耐煩自己走掉了？
    然而藍良走出澡堂，一眼就看到莫懷光坐在對麵屋子的台階上。對方在看到自己後先是一愣，然後輕笑，笑得藍良莫名其妙，莫名其妙地有點不好意思。
    “走吧。”莫懷光站起身，藍良跟在他身後，問：“澡堂對麵的那間是你住的屋子？”
    “是。你睡覺的那間就是你以後住的屋子。”莫懷光答道，儼然一副好師兄的樣子。藍良也笑了起來，露出兩顆白白的小虎牙。
    洗過澡後的藍良皮膚很白，原先隻是被灰擋住了原來的膚色。頭發也變順了，沒有再遮住靈動的眼，孩子的眼睛都是水靈靈的。身材偏瘦小，應該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緣故。盡管這樣，整個人看上去還是比原來可愛了十倍不止。
    總之是一個很可愛的孩子。起碼莫懷光是這樣覺得的。
    師父的住處叫清淨堂，不遠，幾分鍾後就到了。
    莫懷光走了進去，在正屋外說：“師父，徒兒莫懷光把小師弟帶來了。”
    門其實開著，藍良可以看見裏麵的人是一個中年模樣的男人。個子不高也不矮，體型不胖也不瘦，人倒是長得不錯，看上去挺和善的，年輕時一定是個帥哥吧！
    “懷光徒兒，你可總算來了，你知道為師等了幾個時辰了？算了算了，都快點進來吧。”平時怎麼不見你那麼尊師？
    莫懷光也覺得有點對不住師父，本來師兄們早就到了，師父也一定等候多時。可藍良睡了一個半時辰自己又不想叫他，洗澡又用了一個時辰，確實讓自家師父好等。當然也隻是覺得，他可不會多說什麼。
    進了屋，莫懷光對藍良說：“這是我的師父，當然以後也是你的師父——趙天。”然後又對趙天說：“師父，這是我給你找的徒弟，叫——”話說到這，莫懷光才像起了自己根本沒問過人家是叫什麼名字，第一次覺得有點尷尬。
    藍良也不介意，自己接上話：“師父，我叫藍良。”雖然心裏還在想師都還沒拜怎麼就成師徒了，但嘴上叫得可不含糊。
    趙天本來還在想這麼小的身板受得了修真的苦嗎，現在人家都叫你師父了，也不好再說什麼。莫懷光道：“師父，他很有修真天賦的。”其實這句話要表達的意思是“他是我引薦的”。
    趙天確實很寵莫懷光這個天才徒兒，聽到他都這麼說了，便對藍良說：“那好，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徒兒了。你初來，很多事情都不知道。既然是你莫懷光師兄引薦你，那麼你就先跟著他了解一些基本的東西。”然後又轉而對莫懷光說：“懷光徒兒，好好照顧小師弟。”
    “一定。”莫懷光說完，帶著謝過師父的藍良離開了清淨堂。其實藍良一點也不明白有什麼好謝的，但還是虛偽地說了“謝師父”這句話。
    藍良就這麼在一次偷竊未遂後糊裏糊塗地上了山拜了師踏上了修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