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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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崖上空的風停了。這個地方如同遭受了洗劫一般,彌漫著空蕩的寂靜。破損的雲羅殿徹底坍塌了,飛落的碎裂的木頭四散在黑白斑斑的土表上。那個人重新蒙上了麵紗,跨過狼籍的地麵,走到伏在地上的索婭身邊。
飛在天上的雪飄落了下來,那人身上瞬間已經蓋滿了雪花。
剛才刹那裸露的土地,也又重新披上白衣。
他大笑著去抓索婭的頭發,可是手剛觸碰到她的發絲,晶亮的發絲突然蒸騰成了水汽,然後索婭的身體朦朧似霧,居然一點一點地消失不見了。
他的臉上,忽然大驚失色:“他。。。!”
在看不見的高度,驀地傳來雪狼的鳴叫,之後一片血紅模糊了視線。
一個人影,在雲崖頂端緩緩跪了下去,再也沒有站起來。
以後的登上雲崖的人還可以看見一尊白色的跪著的雕像,他的腿已經與大地長在了一起,永遠無法分開。在他的後方是那座龐大宏偉的雲羅殿廢墟。
這個曾經率領數十個雷諾幻靈師的頭領,就在這已經毀滅的雲羅殿前懺悔生生。
索婭在雪狼的背上,她不記得自己是如何逃脫的,那陣風來臨的一刻,她就已經被雪狼托了起來。而隨後那陣颶風席卷雲羅殿時,她覺得涼涼的東西滴在手上,滑落下來,留下一道涼涼的痕跡。
她,親眼看到了雲羅殿的徹底毀滅。
殘留的童年的記憶,在刹那間隨著眼前的世界支離破碎。
她也可以想象,當初那場戰爭,她的父親是如何被這樣的颶風奪去生命。那場紅雪,莫不是雲羅中千千百百個人的血雨?!
這不與世爭的雲崖頂峰,如今也染滿了血腥。
這時她突然想起,戈碩!
一道光芒衝破了廢墟,一個白衣勝雪的男子抱著戈碩緩緩走了出來。
是索婭的防護罩救了他。
“你殺了那個人?”索婭定定地說。
異楓沒有回答,他是不能回答。
他擔心他一開口,喉嚨中的鮮血會再也壓製不住。
當年雷諾王派往雪域奪得血石的人,靈力高強得又豈是常人可以忍受。他的肉體可以支撐下來,便已是極為少見的了。
天還是黑得濃重,沒有月亮,沒有星星,雪域的光亮此夜黯淡了許多。
異楓伏在雪狼的身上,他看著一邊坐在鳳鳥背上的兩個人,心中稍稍安心了一些。
幻音此時應該醒了吧。那樣的迷咒對她而言,小菜一碟。
聽著雪狼粗重的喘氣聲,他的意識漸漸模糊了起來。
天上如同破了的棉絮,一直向下拋灑鵝毛樣的大雪。索婭知道他們這個時候在向著哪裏前進,他們隻有一個地方。
而這時他們的下邊,一個人眯起眼睛,將一切看得真切。
公主撥動著靈力燈的燈苗,燈苗在手中躍動了幾下,突然暗淡,滅掉了。
靈力燈散了,一星一星細碎的光點漸漸暈開,融進了空氣。
公主的手抖了一下。這莫非是什麼不詳的預兆?
她向窗外望去,黑色的天幕還是一樣的寂靜。她的腦海中忽然響起了那天銀座的後邊聽到的那些話:
“戈碩已經完成了他的使命,在雷諾十八年,也是有了很大的收獲了。”
“他沒有發現他身上的跟蹤咒語,也要歸功於王您啊。這個十八年前發現的嬰兒,一直認為自己是雷諾的人呢。”
“不管如何,這次的目標是雷諾,不能讓任何人發現破綻。”
“可是歐陽一族要人呢。”
“哼,那是小問題,這事情交給你,要利落不要留禍患。”
“那麼,索婭呢?”
“我們還需要她。她是血石的鑰匙,不能少。”
“那臣下這就去把她抓回來。”
雷諾。。雪域。。。她抬頭,這個世界已經到了這個時候,父王,你還要一心占取雷諾嗎?她想,等再次見到了索婭,就將這一切都告訴於她,讓她和戈碩遠離雪域,遠離無休無止的爭鬥。
他們,卻都隻是父王眼中的棋子罷了。
遠處的黑色穹廬中忽然多出了兩顆會動的星星,上下躍動,就像是兩隻處於黑暗中的明亮的眼睛。
索婭凝目看去,那是靈力的聚集之光,他們,回來了。
索婭看到了遠處的閃耀在空曠大地上的那個晶瑩剔透的房子。在那裏邊似乎有一個人在窗前,雖然相隔甚遠,但是她的兩道目光好像穿透了黑夜的空氣與彌漫的風雪,直射到這邊來。索婭知道,那個人一定就是公主。
“異楓,我們就要到了。”索婭扭過去頭攏開頭發,向異楓說道。可是異楓伏在雪狼的背上,身體隨著雪狼的上下躍動,卻始終沒有抬頭。不祥的感覺在索婭胸口浮上來,她抱緊了在前邊的
戈碩,向雪狼與鳳鳥輕輕喝道:“再快一些。”
公主出門便看到了停落下來的他們,她上前凝望著異楓蒼白的臉龐,然後揮手散出了白色的靈力光,將異楓緊緊包圍起來。
索婭望著公主不動聲色的麵容:“他是為了救我們。”
“不,”公主搖頭,“他是為了救我。”她的眼眸中忽地閃過一絲溫柔。
天已微微發亮,歇息了的鳳鳥又重新馳騁在高高的天空中。公主抬頭從窗口望去,靈力障此時已然破損不堪,它在一天一天走向滅亡,而上端的龐大的雷諾甚至開始了細小的顫抖。
雪狼忽然發出了鳴叫,在外邊風雪的聲音中間極為突兀。
公主和索婭站起來,公主卻側過臉命令道:“你呆在這裏,我出去看。”索婭一驚,腳步卻也再難邁動。外邊來的會是什麼人,她們都很清楚。公主,居然願意為了自己這個罪人出麵阻止,索婭不禁心中充滿了感動。
而公主邁出第一步的時候,她長長的衣袖便被拉住,異楓的聲音從她的背後響起,虛弱卻十分清晰:“你不能去。”
公主輕輕扯回了衣袖,她的表情依然堅定:“這是我的事情。”
她再次邁出門,進入了風雪飄渺的世界,雪狼在前方麵對著一個身披雪貂毛皮大衣的白色的影子,他身上甚至胡須和眉毛都已經積上了鬆鬆的白毛,手裏的光芒透過透明的冰牆紛紛映到裏麵的人的眼中。
那個人高高的靴子踏進雪地中,發出輕微的吱呀的響聲,他向前走了兩步,卻忽而單膝跪地,恭敬地俯首抱拳道:“公主將軍。”
公主微微一愣,隨後輕步上前,“德機將軍,你起來吧。”她看著這個熟悉的麵龐,忽然覺得自己的擔心已經放下了一半。
曾經戰場之上的密友,並肩奮戰在第一線的忠義將士,馳騁疆場二十餘年卻甘願在自己麾旁駐守待命。公主尊他,如同尊重自己的父王。
他身後隻有大雪彌天,聽不見一絲軍隊雜響。公主明白,此時,隻有他一人前來。
“我已退出了軍隊,早不是將軍。如今的軍隊之領,隻有德機將軍一人。”她頓了下,又問道:“是父王派你來的麼?此次前來。。必定是捉我回去的把。”
德機眼中閃過憂慮,卻仍舊傳達了命令:“是。”
公主道:“你必也知道我不會回去。”
“公主。。。如今你與雪池的罪人一起,縱是德機不願捉捕,但是破了雪池,在雪域也必是難容。。。王已經動怒,還希望公主見諒。”德機低頭低低地說,白色的胡須在胸前不安分地浮動,又隱去了一半的聲音。
公主衣衫灌風,默默地走到德機的耳旁,她凝視著這位不敢直視自己的老臣,如果抬起頭,恐怕他便難說出這番話來吧。。。
“你不必好言再勸了,”她正視將軍,“帶走這裏的任何一人,都要踩過我的屍身。”
“公主,那隻是帶罪之身,你何必。。。。”德機麵龐幾乎在不住地顫動,他不曾想公主竟會如此的袒護這些人。
公主卻安靜佇立,手中的靈力漸漸閃爍了起來,妖嬈的金色光芒在雪中格外刺眼。縱使是齊步奔馳沙場八年,此刻兵戎相見也是難以避免。
德機俯首:“王命令:捉回公主與索婭,其他礙事者,殺。”
“來吧。”公主沒有絲毫的驚訝,似乎早已知道父王將要下達的指令。
“老臣前來,沒有帶一兵一卒,隻想公主隨老臣回去領罪。而如今任務未完。。。。”他深吸一口氣,渾身漲滿的靈氣自袖管中回轉衝撞而出,引得兩人之間旋風不止。他淒愴地低喝:“公主,對不起了。”
公主將手放在胸前,光團耀眼。而旋即眼前光芒一閃,德機的雙手不知何時已經揮到了麵前。她側頭,細細的一股風從耳邊呼嘯而過。但公主又是何許人,在他收手的一霎那,強勁的光芒暴漲數尺,從她手裏一躍飛出,直直纏上了德機的腰身。
索婭坐立不安,她在房中隔窗觀察著這一切,幾乎要奪門衝出。
但是異楓阻止了他,他伸出手去撫摸著從外邊返回的雪狼的厚厚的毛皮,“德機將軍不會對公主動手的。。。他們是疆場的兄弟,是出生入死的雪域將士。”異楓的聲音弱弱地在冰房中響起,他了解他們,就像了解自己的同胞。
共同麵對血雨狂風,相互依持,相濡以沫。自公主披上戰袍踏進軍隊德機單膝跪地行禮的一霎,便決定了兩人共同分擔艱程的時刻的到來。雖然差了整整三十五個年歲,卻無法阻擋麵對生死征戰同樣的敬畏與熱忱。冰窟,雪山,藏原。奔馳過遼闊的雪域的疆土,那份信任與默契早已深入了心裏。
“你也認識德機?”索婭驚訝道。
異楓無奈地一笑:“怎麼會不認識。。。。很早之前便是熟人了。。。”他忽然中斷抓緊了胸口,臉色一白,傷口又疼了。
外邊的聲音又吸引了索婭的目光,看過去兩人身上竟然都已經騰出了水汽,在紛飛的雪霧中朦朦朧朧。德機的手中多出了一柄黑色如墨的長劍,微微的靈氣自劍身上殷出,映出漆亮的光華。劍刃相向,公主用雙手生生接下了一次又一次攻擊。
兩人近身相對,長發在風中糾結在一起。德機依舊勸道:“公主,隨老臣走吧。”
公主驀地攥住他的手腕,金色的光芒沿著德機的手臂向上飛快延伸,如同一股流光溢彩的水流節節吞沒了他的身軀。
“你不要分神。”這句話完畢,金光霍然滲入了德機的身體,就像水流殷入了土地,不見蹤影。
而與此同時,飛雪忽然變了方向,從他的四周聚攏成柱自腳下衝天而起,雪花密密連結成障,影影綽綽透出裏麵的人影。
雪簾沉寂,巨大的冰柱晶亮通透,折射了後麵的世界扭曲變形地呈現在她的麵前。但是公主看著這根柱子忽然大驚:裏麵,根本沒有德機的影子!
冰柱在她的麵前轟然炸裂!
“糟糕!”索婭驚呼了一聲,自指尖托起一星靈光,急急搜索著德機的身影。
但是什麼都已來不及,烏劍掠過,從炸裂的碎冰中間橫穿而至,光影下每一顆碎冰都映襯成為詭異的黑色,公主隻見一番墨塵撲麵而來,卻難以阻擋半分。隱隱之間,她看清了那中間的劍,強大的靈力支派著它如同淬了劇毒的飛箭直撞向自己的心髒。
“墨箭。”她無奈地笑,這個幾乎從不被德機用出的招法居然在今天對向了自己。
也許,是天意吧。。。
吞沒,撞擊。震動從那裏傳來。激烈的風暴從窗口呼嘯衝進,發狂地地掀翻了一切器具。索婭與異楓埋下身,背後的衣袍幾乎要被硬生撕開。而房外,地麵的積雪生生被削去了三尺。
待一切寂靜下來的時候,索婭和異楓幾乎是從地上彈起,他們站在門已震碎的裂口麵前,看到前邊的景象卻停下了腳步。
公主仰頭閉眼,如同在迎接死亡的降臨,而那柄長長的,烏如墨漆的劍停在公主的喉間,隻再一分,便可穿破她的致命點。擦破的皮膚向外流出點點鮮血,滴落在腳邊。
扶住劍身的德機看著她,緩緩說道:“公主,你走吧。”
忽然一下子安靜了好多,屋外,和屋內。
“剛才的我,是王上的將領,”他收回了劍,向公主拱手一敬,“而現在,我是德機。”雪白的胡須飄蕩,他飛身上了鳳鳥的背:“公主將軍,保重。”
他的高大的背影逐漸被風雪吞噬,然後不見。
公主站立原地,手裏的光芒散去。她昂頭直麵天空,忽然忍不住滾下淚水來。
異楓跌坐在地上,剛才跳起,便已用盡了力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