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多久，慕容奕便回到了翠竹軒，神色有些黯然。他一進屋，便往椅子上一靠，朝著子衿說了一句：“王如儀說要離開太子府，讓我寫下休書。”
    子衿一驚，不無詫異地問：“離開太子府？她要去哪兒？”
    “說是和心祈去找一處安靜的地方住下。”
    “殿下答應了？”
    慕容奕搖了搖頭：“雖然咱大曆休書並不罕見，然而，畢竟是我愧對於她，我……子衿……”
    子衿鬆了口氣，點了點頭：“我知道，太子妃娘娘是個好人。要怪，便隻能怪我，是我搶了本該屬於她的幸福……”
    “你胡說什麼？”話音未落，慕容奕突然提高了聲調喝道。
    “殿下，我去勸勸她，如何？”
    “也好——”慕容奕緩和了些語氣，歎了一口氣。
    子衿到了來儀閣，王如儀正由小蓮扶著在園子裏散步。迎著夕陽，她的臉上鍍上了一層紅通通的光暈，使她的臉色好看了許多。見了子衿，她並不驚訝，仿佛篤定子衿會來似的。她淡淡地笑：“你來了，子衿。”
    “娘娘氣色好多了。”子衿也笑了笑。
    “你來當說客的？”
    “娘娘……”她的開門見山，倒讓子衿一時不知該如何接話。
    “咱們先到屋裏坐一坐吧。”王如儀打斷她的話，攜了她的手進了屋。
    “我知道你會來，也知道你來是為了什麼。”王如儀慢慢地啜了一口茶，將茶杯輕輕放下，望了望子衿，接著道：“他到底不是個狠心的人，他覺得愧對於我，讓你勸我留下來，是不是？”
    見子衿驚異地望向自己，王如儀笑了笑：“自我嫁他，已兩年有餘。兩年多來，我憧憬過，努力過，掙紮過，甚至還兩度差點要了他的命，但毫無用處——他看不到我。於是，我便想退一步，隻要能日日看到他，就今生無憾了。然而，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其實是有些貪心的，我想讓他陪著我。我眼睜睜地看著他娶了你，看著他那般柔情似水地日日陪著你，全然沒有了他本來的冷漠與高傲，我心裏滴了血。終於，我病倒了。”
    “是我不好，是我搶了原本該是你的幸福……”子衿垂下頭去。
    王如儀捉住她的手，衝她寬慰地笑了笑：“傻子衿，不是你不好。其實，這次生病讓我知道，我與他，是緣份不夠。病中，我那麼想見見他，卻終日見不到。甚至，我覺得我快要走了，也還是見不到他。我每天見到的，隻有心祈哥。他那麼細心地照料著我，勸慰著我，甚至嗔怪於我。隻有心祈哥，是真的隻為了我一人而生的。”
    子衿望著她的表情，很悠遠很寧靜。不由得想起兩年前的她曾是那樣的高傲那樣的尖銳，不想僅僅兩年多的時間，竟讓那樣高貴的她變得這樣淡泊。想來，這世間，最能傷人的最能磨人的也就隻有“情”這一個字了。
    “我或許上一世欠了他許多，所以，讓我這一世用了這許多年的愛慕，用盡了畢生的眼淚和全部的心血來償還他。不管有沒有還清，我都不想繼續了。這一世，我又欠下了心祈哥許多年。我想在這一世便還個清清爽爽地去。”
    她的話，觸動了子衿的心思——她想，自己不知前世到底欠下誰的更多一些，是悠揚還是慕容奕？這一世，是否能夠還個清清爽爽的？誰又在前世欠下自己的債，悠揚還是慕容奕？
    “子衿，如今，我隻想陪著心祈哥，一點兒一點兒地把欠他的還他。你能理解嗎？”
    子衿望著她，竟不知該如何作答。半晌，才怔忪地點了點頭，立起了身往屋外走去。
    “子衿。”王如儀起身送她至門口，喚住她：“謝謝你。心祈哥說得對，你是世間難得的良善女子。”
    子衿回到翠竹軒，仍是怔怔的。
    “怎麼啦？”慕容奕見了，焦灼而關切。
    “殿下，前一世，是你欠了我的，還是我欠了你的？”子衿夢囈似的喃喃著。
    “子衿，你怎麼啦？怎麼無緣無故說起前世今生的？”慕容奕緊緊地擁住她，著了慌。
    子衿被他這一擁，倒是醒轉過來，笑了笑：“殿下，看來，娘娘心意已決了。”
    “她都與你說了些什麼？你怎麼像魔怔了一般？”
    “殿下，她說她一定是前世欠了你許多債，所以今生注定要吃苦。她不想今生繼續欠下情債，所以想陪著心祈。”
    慕容奕聞言，輕聲歎了一口氣，沉默了下來。半晌，才開口道：“也罷，原也是我對她不住。如今，也隻能遂了她的心意吧。今兒是端午，一會兒命人去把她請來聚一聚。細想來，我當初萬不該將她娶進門，又冷待了她，竟沒好好兒在一起吃過一次飯。”
    正說著，墨香慌慌張張地跑了進來：“殿下，小姐，宮裏來人了！說是皇上的病又不好了，宣您進宮呢！”
    慕容奕一驚，邊朝外走，邊向子衿叮囑道：“子衿，我若沒回來，你不用等我了。”
    子衿送他到門口：“你不要擔心我。”
    望著慕容奕消逝在竹林裏，心裏又是一沉——這一次，離她選擇的時間還剩下多久呢？她到底該如何是好呢？想著想著，又想起王如儀說的前世今生的話來。她深以為然，眉心的前世一定是欠了子暮的，而風華的前世一定欠了眉心……她覺得以前得不到解釋的，隻要套上這前世今生的債，便都能解釋得這般通透。然而，她的前世，到底是欠了誰的呢？
    她就那樣靜靜地立著，想著，不知過了多久，墨香走至她身這勸道：“小姐，夜了，進屋吧。”
    子衿抬眼望了望天，竟黑得那般深沉了。周圍早已點燃了燈籠，發出幽幽的光，更襯得這夜色更加深沉，不可見底似的，如同她的心，一點兒一點兒地沉淪著，深不見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