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更時分，子衿如往日一般來到了天墨閣，侍候慕容奕更衣洗漱。
    慕容奕今日的話很少，臉色有些陰沉。子衿又感到了那種好不容易才漸漸消失的壓力，便也加了小心。好不容易送走了他，子衿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緩緩地走在回翠竹軒的路上。
    今日府裏的下人們似乎都特別忙碌，這條平日清靜的路今日也熱鬧了許多。子衿正詫異著，遠遠地見兩個宮女手裏捧著什麼東西，一邊走，一邊說著話。
    “太子妃馬上就要進門兒了，也不知道她為人和善不和善。”其中一個語氣有些憂心忡忡。
    另一個“啐”了她一口，笑道：“太子妃也是咱們這樣的人能說的麼？也不害臊！”
    “你也別笑，咱們做下人的，不就盼著主子的性子好些麼！”
    “那倒也是……”另外一個也頹了氣焰。
    子衿恍然，原來今兒是慕容奕大婚的日子啊！可他的神色怎麼那樣不高興啊？那王如儀不是他自己選的麼？
    “子衿姑娘。”子衿正怔怔地想著，卻聽有人喚她。她收了神思，卻見那兩名宮婦女已經走近，正討好地跟她打著招呼。
    子衿回了禮，繼續向翠竹軒走著。
    如以往一樣，子衿於午時準時候在了天墨閣。慕容奕下朝回來，臉上的神色仍然找不到半絲喜色。
    “今天換那件。”子衿正不知如何是好的時候，慕容奕不耐煩地用手指了指桌子上擺著的一個精致盒子。子衿依言打開盒子，卻見一件鮮紅的禮服整整齊齊地擺在了裏邊。那樣鮮紅的顏色晃了子衿的眼，不覺有了半刻的恍神，才仔細地拿了起來，托在手心。
    不一會，衣服便換好了。穿上了大紅禮服的慕容奕，臉色仍然陰沉，但那鮮豔的顏色把他棱角分明的臉部線條襯得柔和了許多。子衿望著他，微微地呆了呆。
    “子衿。”慕容奕夢囈似地輕喚。
    “嗯。”子衿有些詫異地對上他的眼。自她來到太子府，便一直沒聽到慕容奕這樣叫過她的名字。
    慕容奕望了望她，擺了擺手，無力地歎息：“你先回去歇著吧，今兒不用來了。”
    不知為什麼，子衿望著這樣的慕容奕，突然想起了自己當日進京選秀時的無奈而複雜的心境，竟然覺得特別能理解他此時的異常。她默默退出了房間。
    子衿忙裏偷閑，便在木屋後的廊上，擺了琴，十指細撥，一串清脆的琴音如行雲流水般流淌了出來。
    一曲終了，小蓮才驚歎道：“子衿姑娘，原來你的琴彈得這樣好！”
    子衿笑了笑：“好聽麼？”
    “好聽。”
    與小蓮的對話讓她想起了多年前，她第一次在雅韻閣奏琴時墨香的樣子。那個時候，子衿是多麼感謝墨香，她是她的第一個朋友。然後，她便見到了悠揚，那個有著溫暖笑容的華服少年。那樣的笑容，讓她感覺到了在姨娘身邊才有的溫暖和安全。
    當然，也是在那個時候，第一次見到了慕容奕，這個有些別扭的少年。多少年來，雖然他們說話不多，但子衿覺得，其實她還是關心他的，那畢竟是她多年的玩伴兒。今天，是他大婚的日子，她的心裏雖然說不出是喜是悲，但到底意難平。
    這會兒，外頭應該已經是高朋滿座，笑語盈盈，悠揚應該也已經到了吧？他收到她的口信了麼？想著想著，她打了一個寒噤。那個有著溫暖笑容的少年和那個驕傲的少年，他們曾是多麼好的夥伴，現在，在表麵上，他們也該是一對十分要好的兄弟吧？然而，有誰知道，那個溫潤少年想要的，竟然是他表兄的位子？又有誰知道，她竟然會變成他獲勝的籌碼？這一切，竟是這樣的諷刺！
    “好聽，我便彈與你聽。”子衿淡淡地說著，臉上有一絲不易覺察的慘淡，十指已開始撥動琴弦。
    “姑娘，太子殿下派人來喚你過去一趟呢！”不知彈了有多久，天空如墨灑一般的時候，小蓮小心翼翼的聲音傳進了子衿的耳朵。
    子衿不禁疑惑了，他不是讓她今日不用過去了麼？但她沒說什麼，收了手，緩緩起身，囑咐小蓮幫她把琴收一收，便出了門。
    在天墨閣的書房裏，慕容奕已經換了平常的藍色長衫，正凝神寫著什麼。子衿一進屋，他頭也沒抬，隻挑了挑眉，說了一聲：“你來了。”
    子衿“嗯”了一聲。
    “磨墨。”依舊是簡短得不能再簡短的話。
    子衿默默地磨墨，不時地朝慕容奕望上一望。一時間，屋裏靜寂得寂廖。
    “你有什麼想問的，就問吧。”當她望了慕容奕數次的時候，慕容奕突然開口。
    子衿不語。她是想問問他，為何大婚之夜會跑到書房來寫字。但轉念一想，這也不與她相幹，還是決定不多事。
    慕容奕的臉色突然一沉，死死地盯著她。驀地又歎了一口氣，低下頭去，繼續寫著字。
    不知這樣磨了多久的墨，子衿有些累了，卻依然不出一聲。
    “你去把那邊架子中間的幾本書拿過來。”慕容奕吩咐道。
    子衿見他已經停止了寫字，拿起了一本書麵無表情地翻閱著。子衿隻得依言走到桌子對麵的架子上的書抱了過去，輕輕放在慕容奕麵前。
    “你坐吧。”慕容奕突然抬起頭，指了指桌子旁邊的椅子。子衿便安靜地坐在那裏。
    這了很久，子衿太累了。可她望了望慕容奕，他依然神采奕奕地翻閱著手中的書，不時還蹙眉凝神思緒一會兒。不知不覺，子衿的眼開始沉重起來，最後，竟然伏在書案上睡著了。
    慕容奕放下手中的書，靜靜地望著子衿的臉，那麼幹淨美好。此時，那對如清泉一般的眸子緊閉著，如羽扇一般的睫毛蓋了下來，有一種楚楚可憐的感覺。如果在平時，那雙眸子裏一定閃著倔強清冷的光。他第一次見她時，就被她的那雙眼睛吸引了，盡管當時那雙眼睛是那樣氣惱地望向他。但他仍然覺得有趣。隻是不知何時，她便住進了他的心裏，這讓他有些措手不及。
    他溫柔地笑了笑，輕輕地攔腰抱起了她，緩緩地走近書房一端的紫檀木榻，將她輕輕地放下，又拿了條錦被細細地替她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