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後，立春。
    “老穆啊，你家穆淩今年也有十七了吧？該給他找個媳婦嘍！”
    我剛走出房門，就聽到隔壁的大叔扯著大嗓門在喊，不禁莞爾，走出院子替父親應道：“才十七，不急。”
    “是啊，不急。”父親說道，又看向我，“淩兒你這是要出去？”
    “嗯，想去給爺爺和姐姐上香。”
    父親一怔，隨即垂下眼，低聲道：“也代我給爹爹上柱香。”幾年了，他依舊無法原諒爺爺。
    爺爺逼死了姐姐，卻因姐姐而死，死後兩人的墳竟在同一塊地上對列著，著實諷刺可笑。
    突然想起姐姐臨死前一遍又一遍地叫著那個人的名字，不禁歎息，如此固執的愛戀，到底何苦？四年已過，那人的容貌早已模糊，他，在腦海中已被塵封，他已是過去了吧？
    “一切有為法，盡是因緣合和，緣起時起，緣盡還無，不外如是……”小山後搭了一間小寺廟，此時正是那些出家人誦經的時候。
    聽著誦經聲，我不禁有些怔忪，與他，便是緣盡了吧？
    ……
    當看見那個人坐在我家的椅子上看著我時，我才知道，什麼模糊，什麼塵封，其實隻是自欺欺人而已。
    他的容貌似乎沒變，依舊十分俊朗，隻是多了一份幾年前沒有的威儀。正是這一份威儀，將我與他的距離拉得更遠。
    我突然想起以前爺爺一直低喃的一句話——他是封炬啊！
    是的，他是封炬。當初的淮南王，如今的九五之尊，與我們，本不該有交集。
    “淩兒，我尋你多時。”他微笑地對我說，那笑，那話，讓我的心狠狠地顫抖。輕聲歎息，與我而言，他的每一句話，都似乎有蠱惑人的力量。
    我隨封炬去了金陵，入了皇宮，住進了留菱閣。
    他握著我的手，低聲說：“淩兒，這一世，永不分離。”
    我沉默不語，我清楚地知道，從他口中喚出的名字，是“菱”而非“淩”。剛重逢那日，他就問我：“你怎麼還穿著男裝呢？”
    他一直以為我是女子嗬。
    我穿上絳紅色的衣袍，解下發絲，回頭笑著對他說：“我想去城樓上走走。”
    城樓上，我低頭往下望，十幾米的高度，讓我有些昏眩。封炬從後麵摟著我，輕吻著我的脖頸，問：“在想什麼？”
    “在想一對戀人，兩人都是男子。”我沒有回頭，卻能感覺到他擰起眉。
    “兩個男子相戀？這……”
    輕輕掙脫開他的懷抱，往前跑去。我不想聽他下麵的話，雖然，我能猜到他要說的是什麼。跑開一段路，回神望著還在原地的封炬，大聲問：“炬哥哥，如果，如果我是男子，你還會對我說‘永不分離’這些話麼？”
    封炬皺著眉，說：“菱兒，胡說什麼呢？”
    我笑了起來，說：“我得到答案了，雖然不是我期盼的。”側身望著城樓上沒有盡頭的路，好一會兒才說道：“炬哥哥，姐姐因你的死，因為她愛著你……”
    “菱兒！”口氣裏有些不悅。
    我依舊笑著，沒有停下：“……而爺爺因姐姐而死，因為他親手殺了自己的孫女。”從心底湧出苦澀，這些記憶，我四年來一直都不敢去觸碰。
    “炬哥哥，你知道我為什麼要隨你來金陵麼？”我側頭望著他，輕輕地問道，不等他回答就又出聲說道：“一是，我想當麵和你來個了斷，二是……我不想我的父親，再一次見到……他的孩子死去。”
    封炬一愣，隨即快速朝我奔跑過來，口中大喊：“菱兒，你不要這樣……”
    我爬上城欄，麵對著他燦爛地笑。
    “炬哥哥，有兩件事你要記住。第一，我的名字，是‘淩晨’的‘淩’，而非‘菱花’的‘菱’。”
    “好，我知道了。淩兒，聽話，你下來……”他神情緊張，小心翼翼地走過來。
    有液體從眼眶滑落，我伸手拭去，笑靨如花，“還有，我是男子，無法陪你一生一世。”
    他驚愕的睜大雙眼，停下腳步看著我，沒有說話。
    “我不想，在死前你還誤以為我是女子。”我揚起手，絳紅色寬鬆的袍子被風吹起，“四年前，你離開時我彈給你聽的曲子，叫《菱花歎》。炬哥哥你知道嗎，我恨死菱花這種花了，你知道嗎？”
    封炬還站在原地看著我，神情複雜，張了張口，卻依舊沒有說話。
    “下輩子，我做女子，就不會如此痛苦了。”
    最後衝他一笑，轉身，躍下城樓。
    風打亂了長發與身上的紅袍，我想，此時的我，至少有一點點，一點點像四年前炬離開時的……那抹紅吧？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