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爺爺喝得開心。
    他沒什麼嗜好，就是見了酒有幾分喜歡。
    不過，秀林和夫人在的時候，他不敢喝，他知道，夫人和小姐都拿自己當家裏人，喝多了，會讓她們擔心的。
    但今天，不同。
    “虞公子，我看得出，你是規矩人家出身。”他捋著短須，笑得嘴有點歪。
    “您老人家生了雙法眼。”年輕的男子淡淡的笑著，抓起酒壇，把老人麵前的酒碗添滿。
    “還有呢。”保爺爺真的有些醉了，他本是極謹慎的人，平時不多言的，可是，這些日子他心裏有事兒，憋得，難受，又不好對人說，所以，這酒一喝上，把門兒的就沒了，就覺得喝多了睡過去，這人可能就能好受些。
    “您說。”虞廷玉笑著，修長的指節輕輕彈著盛酒的瓷碗。
    “你別彈那碗。”保爺爺卻看到了他的動作，連連搖手，“這碗精貴，不要彈。”
    “這碗是細瓷的。”虞廷玉笑道，“買幾隻，就得幾百錢呢！”
    “是啊。這是小姐送我的壽禮呢。”保爺爺得意的端起碗。
    “你家小姐？”虞廷玉有些吃驚。須知這細瓷碗可是瓷中細器，一般人家也就買一兩隻，盛菜放供之用，隻有富貴人家才整套整套的買來用。剛剛他就注意到了，這個老園丁的一套酒器居然是成套的細瓷，讓他暗暗納悶兒，沒想到，居然是苗家的小姐送的。
    “我們家小姐，可是個人尖兒啊！”保爺爺挑起大拇指，“要相貌有相貌，要性情有性情，要才氣有才氣，可惜，就是命不好啊！命啊！”
    說到尾上，帶出幾分無能為力的淒楚。
    “哦？”虞廷玉抬起眼，“聽老伯的意思，如此女子，真是天上少地上無的，誰家娶了去，豈不是要拿來當寶一樣供起來，寵都來不及，怎麼還要歎命相呢？”
    “我說命就是命！”保爺爺氣哄哄的辯道，“這麼好的閨女，要是我的，我就是拚了後半輩子討飯，也要給她找個好主兒，可我們老爺，就因為被人拿住了小辮子，居然昧著良心，想把她往火坑裏推呢！那可是他的親骨肉啊！他竟也，做得出啊！”
    “什麼小辮子？”虞廷玉挑起眉，冷淡的眼神裏有幾分好奇。
    “你打聽這個做什麼？”保爺爺舌頭大了，可腦袋卻還沒完全糊塗。
    “聽老伯說得如此氣憤，”虞廷玉似乎有些窘迫，“小生，小生”
    “哈！”保爺爺大笑起來。
    “既然老伯不敢講，小生就不問了。”
    “什麼不敢講？！”有了酒意的人最是經不起激的，保爺爺一聽他說自己‘不敢講’，登時不依了，“反正你也是外鄉的，做完了生意，就要走的，我不妨就說給你聽聽。”
    “唉，老伯，您還是不要講，若傳出去一絲風聲，豈不就是我的罪？”虞廷玉連連搖手。
    “別怕，”保爺爺拍拍自己的胸膛，“我老了，也沒幾天活頭兒了，什麼事兒沒經過啊？要是平時，我也就不說了，人啊，賤生賤死，好歹囫圇著過吧。可是，這老爺，他，他實在是太過分了！”
    虞廷玉抓過酒壇，又往保爺爺麵前的碗裏添了些酒，倒了兩下，他發現酒沒有了，便端起自己麵前的碗，傾了一半到保爺爺碗裏。
    保爺爺勿自沉浸在自己的思想裏，沒有發現對麵的小酒友的小動作。
    “老伯，喝啊！”
    “唉——”保爺爺歎了一聲，端起麵前的酒碗，仰頭悶掉了。
    “老伯剛才說你家老爺？”虞廷玉低低的問。
    “我們家老爺啊，在外麵養了房小，一直瞞著夫人和小姐呢。”
    “想是怕夫人忌恨，做手腳？”虞廷玉撿了幾粒長生果，慢悠悠的剝了殼兒，送進口裏，“這不足為奇，小生南來北往，也聽聞過不少這類的事，大家裏頭，這種事兒多著呢。”
    “你可別胡說啊！”保爺爺醉歸醉，一聽他說夫人，馬上瞪起了眼。“我們家夫人，可不是那樣的人。再說了，老爺之所以不讓夫人知道，是怕壞了他自己的名聲。”
    “老爺自己的名聲？”虞廷玉有些愕然，不明白了。
    “想當年，是我家夫人從娘家帶來的嫁妝救了老爺一家子的，要不然，就苗家本來的那點兒家當，外麵看著光鮮，實際上不過是個空架子，裝門麵的。老爺當初曾和夫人約定，不論生男生女，將來不離不棄，白頭偕老，嗬！說出的話，潑出的水啊！太陽一烈，就什麼都沒有了。”
    “哎——”虞廷玉搖手，笑道：“老伯，這隻是夫妻間的私語戲言，怎麼好當真呢？”
    “什麼戲言？！”保爺爺一聽不幹了，“這是當初老爺拜堂祭祖的時候，當著全族長輩平輩的麵親口賭的誓，不然，他怎麼怕到現在？不就是怕人家說出去嗎？讓他在宗親麵前抬不起頭。”
    “您剛剛說被人揪住了小辮，那是誰啊？”
    “還有誰？不就是應家老爺那頭老狐狸？！”保爺爺說不出的氣憤，“也不知道怎麼搞的，居然被他知道了，他就拿這事兒拿住了老爺，逼得老爺不得反悔。”
    “應老爺就那麼看中你家小姐？”
    “那是當然的嘍！”保爺爺一臉的驕傲，“我們家小姐，遠近的女孩子裏，隻要是數得著的，都沒我家小姐生得好。”
    “小生在城裏聽說，那應家公子可是一表人材，配你家小姐大概也算是天作之合吧？！”
    “配個鬼哦！”保爺爺叫了起來，“那小子這些年都出門在外，這才回來就說要和離，在家裏不知道鬧了幾回了，不知好歹的東西，要不是看在小姐的份兒上，我早就……”他晃著拳頭，呆了一呆，隨後，慢慢的趴倒在桌子上，他喝的實在是太多了！
    虞廷玉又坐了會兒，見保爺爺差不多已經完全睡著了，便輕手輕腳的走了出去，隻是，他不是走向園門，而是沿著門前小徑，慢慢的向園子裏麵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