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第三日，我猜想時機已經成熟，就命綠珠請嬴政過來。
    他來時，我已經等待已久。
    淩亂的被褥，痛得麵無血色的我，緊緊抓著被角，微微呻吟著，我還刻意餓了幾天的肚子，所以此時看起來，應該比前幾天消瘦不少。
    他看到我的瞬間，果然閃過一絲心疼之意，上前抓住我的手，“不過才幾日不見，你怎麼就瘦成這個樣子。”
    我痛得無聲，綠珠鬥膽道，“這段時間，娘娘偶有腹痛，特別是這幾天，肚子不舒服的厲害。奴婢想，會不會是娘娘腹中的小皇子，有了什麼抱恙！”
    他看起來也憔悴了不少，下巴的胡須微微長出，靠在我的臉上，有點蜇人。“都是朕不好，這幾天一直忙於朝政，對你疏忽了！”
    我知道他忙的自然是我“陷害”靖安美人的事情，嘴上也不道破，隻是懊惱道，“都怪臣妾，靖安夫人失去了孩子，我也有份，也許是臣妾走路不小心碰到她了，所以才會這樣……”
    “你又何必自責，朕相信你就是，其他話不必多說！”他抓著我，微微用力。
    我凝視著他的眼睛，他也這樣認真地看著我，墨玉般的眼眸，閃爍著星光點點……幾分真，也有幾分假，我突然捂住肚子，叫道，“哎呦……”
    “你怎麼了？”他緊緊地抱住我。
    我蹙眉，難過地揪住眉頭，“臣妾……臣妾……”說著，順勢靠在他的懷裏，就要暈下去。
    “瀧兒，瀧兒。”他抓住我的肩膀，微微搖晃。“大王……”我言語淒然，痛苦道，“我好痛……”
    真的很痛苦。
    我能感覺有一股熱流，從我的下身流出。
    綠珠恰到好處地尖叫，“啊，娘娘，您流血了！”
    他聞言，順著綠珠的手指看去。
    血，這種妖豔妖嬈的顏色，正分散成無數的徑流，緩緩地順著我騶皺的裙子，一直蔓延到藕荷色的床單上。
    他的手觸及到溫熱的血，不敢置信地放到麵前，又似乎確認了什麼，慌忙命令道，“來人那，快宣太醫！”他的聲音帶著近乎咆哮的森然，那些太監宮女一個個無不膽顫退卻，都紛紛跪地。
    “瀧兒，瀧兒！”他用盡全力地擁住我，“你一定不能有事，朕的孩子也不能有事！”
    他的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看來這幾天晚上一定睡得不是很好。我撫上他的眼睛，撫上他的濃密的睫毛，“大王說，臣妾的孩子，該取個什麼名字好？”
    “你說取什麼，就取什麼名字。”他抱著我很緊，讓我難以呼吸，“隻要你平平安安就好。”
    “大王，太醫來了！”綠珠這個時候撥開內殿的簾子道。
    他見此，才鬆開我，“宣他進來！”
    空氣悶熱，偌大的采薇宮裏，飄散著微熏的香炭味，太醫與我隔著一張薄如蟬翼的輕紗，細細診脈。
    “太醫，怎麼樣了！”他迫不及待地問道。
    那太醫猶豫了片刻，蒼白的胡須因為害怕而微微抖動，最後抬起頭戰戰兢兢道，“回大王的話，梨美人腹中的皇嗣恐怕不保了！”
    “什麼？！”嬴政猛地站起來，怒目橫對，“什麼叫做恐怕不保了！”
    老太醫惶恐，隨即如搗蒜般地叩頭，“大王息怒，大王息怒！”
    “梨美人前幾天都還好好的，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他劍眉緊皺，青灰色暗紋蛟龍廣袖下的大手，緊緊握拳，青筋跟跟突出。
    老太醫不停地叩了幾個響頭，囁嚅，“大王息怒，娘娘腹中的皇嗣雖說有危險，但也不是全無希望。待老臣給娘娘開幾副藥，細細調養說不定還有希望！”稍頓了一下，又輕如蚊吟，“依微臣愚見，娘娘殿內的香氣太過濃鬱，這對皇嗣可是有影響的。”
    綠珠馬上接口道，“太醫說的是這香爐燃的百合香嗎，娘娘喜歡這種香味。”
    他聞言，道，“難道是這種香料的緣故！”
    老太醫緊緊地伏在地上，不敢大意，“待老臣去看看，便知。”見嬴政示意，他才從地上爬起來，走到窗前的香爐旁，用鑷子夾起一小塊香料，放置鼻尖細細嗅之。
    “如何？”嬴政似乎一刻也等不得，不耐煩地。
    老太醫回道，“這個百合香倒是普通的香料，並無其他壞處。”
    這下子，嬴政更加慍怒，“那你適才說的什麼狗屁話。”
    “大王息怒。”老太醫到了這會，反而變得沉靜，鎮定道，“依老臣幾十年來的經驗來看，娘娘如今突然有了滑胎的跡象，是因為長時間吸入了大量的香氣，所以才會有了這樣！”
    這時，一直未發言的我，輕輕道，“我聽得不是很明白，還望太醫說的仔細些。”
    老太醫回道，“不知娘娘自從懷孕之後，可聞過一些特殊的香味，比如香囊，胭脂之類的。”
    綠珠聞言，頓時“啊”了一聲。
    我蹙眉望向她，“大驚小叫什麼！”
    綠珠緊張地跳腳，“娘娘您忘了嗎！靖安夫人曾經不是送給您一個香囊嗎，您當時還很喜歡，一直是帶在身邊的！”
    我恍然，嬴政沉著臉，坐到我床邊問道，“可有此事！”
    我默了一下，似乎才想起有這麼一件事情，眼神恍惚，“說到香囊，靖安夫人是送過我一個，因為這個香囊做工精致，香味又格外清香宜人，所以我特別喜歡，一直帶在身邊，直到前天……直到前天，發生了那件事情，我才生氣扔掉一邊去了。”
    綠珠也迎合著我，“奴婢想起來了，這個香囊恰好是娘娘從苦役司回來時，送過來的。”
    我能清晰地聽到他愈加粗重的呼吸聲，一記一記，顯然氣極，“香囊呢，那個香囊在哪裏？”
    綠珠從梳妝台上拿起香囊，雙手奉上，“香囊在這裏！”
    他指著老太醫，“你看看，這個香囊到底有什麼問題？”
    “是！”老太醫慌忙蠕動著他的屁、股，爬到綠珠身邊接過。他解開香囊，將裏麵的香料和花瓣一口氣倒在地板上，他是身有幾十年經驗的神醫了，不消多時，他就麵色凝重地捏著一片紅浮花瓣道，“就是這種花了，這是一種生長在沼澤地區的花，每年的隆冬時候，綻開在沼澤的中央，因為此花稀缺，又加之采摘十分危險，很少有人知道這種花的存在，更別提這種花的藥效了！娘娘就因為是長時間吸入了這種香氣，才會滑胎。”
    “把香囊拿給朕看一下。”他伸出手。
    綠珠上前幾步，從太醫手中接過，又雙手奉上遞給他。
    他玩捏著香囊一會，喃喃，“這上麵的針法，的確是出自靖安之手。朕記得她無聊時，經常會親自縫製一些小物件。想不到，她卻利用這個，來加害於人！”
    他的話語中含帶著微微的遺憾，更多的是怒其不爭的怒意。
    靖安夫人進宮五年，一直以雍容華貴，和氣大方的形象示眾，前幾天，先是有如潑婦般指認我謀害掉她的孩子，雖然有理在先，可到底是形象全無。這會兒，又被大王得知，她給我送了一個有毒的香囊，這怎能不叫他失望。
    目的已經達到，我便舒了口氣，隻是一想到自己的孩子，隨時會有失去的危險，又了幾分淒然，三分做戲，七分真情道，“我不想去想那麼多，隻要我的孩子沒事就好。”
    綠珠也道，“大王一定要替娘娘做主，娘娘自從進宮之後，就沒有過上一點的太平日子，吃盡了苦頭，現如今，又一而再再而三地遭到陷害，大王一定要替娘娘做主啊！”
    綠珠為人做事算是老道的，聞此言，我心中還是不由發虛。什麼時候開始，我已經學會了習慣這後宮裏頭的明爭暗鬥，爾虞我詐，而這些，不正是以前的我最鄙視的嗎。難道，我也融入了這後宮，變成了一個靠心機和狠心去生存的可憐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