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我妹妹怎麼了？有沒有被火燒傷？”梳雲端坐在我的床沿，緊張的問。
    這次的太醫瞧著年輕點，可是留著一臉濃黑絡腮胡，不像太醫，反而像個魯莽的屠夫。他目不斜視地打量了我幾眼，詫異中帶了幾分了然，不疾不徐道，“夫人請放心，這位姑娘的身子並無大礙，隻是平日裏欠缺營養，如此青黃不接，恐對腹中胎兒有所不利！”
    空氣凝滯了片刻，在場的人都噤若寒蟬，梳雲麵無表情道，“你說什麼，再說一遍！”
    太醫重複道，“回夫人的話，這位姑娘已經有了三個月的身孕！”
    荊軻斜了我一眼，濃黑的劍眉微微一挑。
    “知道了，你下去吧！”良久，梳雲擺手，看了一眼荊軻道，“你們也都下去吧！”
    “這個是大王的孩子嗎？”待所有人都退出了內殿，梳雲坐到我床前，問道。
    我點頭，她又道，“三個月前不正是你剛剛進苦役司的時候，你怎麼有機會和大王……”她有點難以啟口，忽的站起身來，大聲道，“你明不明白我們進宮是為了什麼，如今你這樣做，不是前功盡棄嗎！”
    我淡淡道，“梳雲，你老實告訴我，你是不是對大王動了真情！？”
    她倏地噎住，含糊了片刻，“不可能！”
    “如果不是對大王動了情，那麼荊大哥進宮也有月餘了，為何遲遲不見你們動手。荊軻對秦王恨之入骨，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推遲刺殺行動。發生這樣的情況，那麼隻有一種解釋，那就是你不允許荊大哥去刺殺大王！”我直直地望進她的眼睛裏，也許是被我看得心虛，她動若秋波的眸子裏泛起了漣漪，微微眨動。
    “荊大哥是對你有意，所以才會依你的意思，推遲了刺殺計劃。”
    “放肆！”梳雲猛地彈起來，疾言厲色，“哪容得你說三道四！我和荊軻不過是同鄉而已！”
    我默言，她意識到自己言語過衝，訕訕道，“這樣的話，以後就不要再說了，小心隔牆有耳！”
    “其實跟著荊大哥也挺好，至少不像大王有無數嬪妃，他會待你好！”
    “夠了！”她默然打斷，聲音中透著疲憊，“你是真的為我好，還是擔心我搶走你的大王。我們都清楚，大王子嗣稀薄，如今，你有了身孕，便也有了鹹魚翻身的機會。”
    “梳雲？”我抬眼，好像才是第一天認識她一樣，望向她的眼睛裏全是不敢置信的痛意，“鹹魚翻身？你就是這樣看待我！說到底，是你自己心中有鬼，你很矛盾，因為你難以忘記大王對燕國曾經的殺戮，另一方麵，你又不得不跟著你的心走，你難道能對天發誓，你對大王一點情愫都沒有！？”
    她長久的無言，避開我的目光，直直地望向窗外。
    “你說的對，我是對大王動了真情，但凡是女人，都逃不開一個情字，我是，你也何嚐不是！是我太瞧得起自己，以為自己能把大王迷得七葷八素，然後伺機殺死他。哼……可是到頭來呢，大王對我絲毫不在意，反倒是我自己，深深地陷了進去！”
    她言語淒然，我知道她的內心肯定在煎熬，一個是青梅竹馬的荊軻，一個是既愛又恨的嬴政，一個是生她養她的燕國，一個讓她恨之露骨的秦國，“梳雲……”我放軟語氣，披上一件外套下床，“有得必有失！是要愛情，還是要報仇？這兩者之間，隻能選其一。你我姐妹一場，我還是想奉勸你一句，你們是鬥不過大王的。”
    “我是鬥不過大王！不過你能！”梳雲忽而詭異地笑起來，轉過臉，兩行清淚靜靜落下，“我這輩子注定是要被仇恨給籠罩住，怎樣都逃不掉的。你知道嗎……我娘臨死之前，死死地抓住我的手，她的眼睛被秦兵用利劍剜掉，好像開了兩個大口子，生生地流著血，她在臨死之前，還為了救我，抱著那個企圖侮辱我的士兵，一齊跳下懸崖同歸於盡！你說……這樣的深仇大恨我怎能忘記。”
    “梳雲……”我輕輕按住她顫抖的肩膀，“死者已矣，你也不要再傷心了，戰爭年月，這些都是無法避免的！”
    我的話音還未落，她就抱住我，淚水灑落，滴落進我半敞開的襟口，一片濕熱。“梨瀧，隻有你能幫我，隻有你能幫我！”
    “你要我幫你什麼？”我蹙眉。
    “幫我殺掉大王！”她淚眼婆娑，原本精致的妝容被橫亙的淚水衝刷成一片迷糊，“趁著我對大王還沒有到不可自拔的地步，趁著你肚子的孩兒還沒誕下，趕緊動手！”
    “不——”我倒退了幾步，下意識地摸上自己的小腹，搖頭，“我不能幫你！”
    她見我緊緊護住自己的肚子，眼中便多了幾分赤裸的嫉妒，“我不會傷害你的孩子，隻要你幫我和荊大哥去殺掉秦王嬴政，我們就會扶持你的兒子登上王位！到時你就是大秦國的皇太後，整個秦國都是你的。”
    這實在一個令人動容的交換條件，我冷笑著搖頭，“且不說我的孩子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個兒子，我也不會答應你的要求！”曆史上，秦始皇根本不會被荊軻殺死。
    “你！”她氣極，食指指向我，顫抖著，“你豈能為了兒女私情，而忘卻國恨家仇！你忘了嗎，你的家人是怎麼死的，你的父母，你的兄弟姐妹！”
    她一字一字，擲地有聲，我恍若未覺，我的父母？我的兄弟姐妹？這些記憶，都不是屬於我的！甚至，連一丁點兒對秦始皇的仇恨都沒有……
    現在，對於熟知曆史的我來說，隻能盡力來挽回梳雲和荊軻的報仇心態。我苦口婆心，再一次重複著，“梳雲，你和荊大哥是不會得逞的，大王何等聰明之人，防備森嚴，又怎能會被你們二人得手！”
    “夠了，夠了！”梳雲捂住自己的耳朵，痛苦地嚎叫著，“我什麼都不想聽！我什麼都不想聽！嬴政必須死，他必須死！”她歇斯底裏地低吟著，珠玉般的淚珠，一滴滴滾落。
    “梳雲……這又是何必呢。”我咽嗚，她明明愛著這個男人。
    “你不用多說，我不會像你，有了愛情，就忘記了仇恨！”
    我還想勸說，她一個橫眉冷對，冷冷對我道，“你不想報仇，可以！但是，請你不要成為我的絆腳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