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娘娘？你就一丁點都沒想過要回去嗎？”綠珠見我一點反應都沒有，不由急了，急促地小跑幾步，跑到我身旁。
    酸意湧到喉間，我忍住道，“大王的女人將會有無數個，而每個女人都會有機會替他傳宗接代！我沒有什麼好吃味的，如果你是想利用這點來激我，那是沒用的。”
    “大王對您並不是無情無義，若您放下身段，去求情，一定會再次回到采薇宮的。”
    “爾虞我詐的生活不是我想要過的，我隻想平平淡淡的生活！”
    “可是！——”綠珠還想勸我。我伸手製止，“你不用多說，我是執意繼續待在這裏，這裏挺好的。不要把我想象的那麼嬌貴，我以前在燕國的生活就很清苦，甚至比苦役司還要難捱，可我還不是都挨過來了嗎！”
    綠珠深深地歎息。轉瞬，我們已經不知不覺走到了禦花園，正值夏季，花園裏百花齊放爭奇鬥豔，好不熱鬧！察覺到周圍人對我的觀望，不由一陣心虛，隻走了幾步，就停住。“我該回去了！”
    綠珠並不強留，說道，“那奴婢送您回去。”
    “不用了，我一個人就行！”我淡淡道。綠珠勉強地笑，“既然如此，那奴婢就不送了，太陽猛烈，娘娘把這把傘帶上。”
    我接過，道，“替我好好照顧你家主子，如今得了寵，就好好的把握，不要胡思亂想什麼！”
    我說的隱諱，話中自然還有另一層意思在裏麵，梳雲服侍大王已經四個月了，不知她的仇恨有沒有減輕！
    綠珠點頭，梳雲對她有所忌憚，不知她有沒有看出什麼異常。
    前方有女人的香脂味在浮動，濃鬱的，又似廉價的香水味，讓人欲嘔。我抬眼，原來是林美人攜著靖安夫人正向這邊走來，林美人貪涼，隻穿著薄如蟬翼的一件粉色紗衣。靖安夫人華衣高髻，著廣袖深襟的正裝，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綻放著大朵大朵的牡丹花，下擺層疊起伏，碎金穿花的暗紅色裙擺一直沿著天青色的石磚連綿滑動。
    伊人所到之處，連花兒都失了色。
    我想轉身離去，可是已經來不及。
    “姐姐，前麵那個人怎麼這麼像曾經的梨美人！”林美人攙著有身孕的靖安夫人，向我這邊走近。興許是我身上的怪味，讓林美人望而止步，她厭惡地捂住鼻子道，“姐姐還是別上去了，這麼重的味道，對肚子裏的皇嗣可不好！”
    靖安夫人沒理會她，定定地看了我幾眼，有點不敢置信，最後怔怔地問道，“你是……你是梨瀧妹妹嗎？”
    既然無路可逃，我也隻能坦然麵對，一笑，便對著她們二人跪下，大呼，“奴婢參見夫人，參見美人！”
    “真的是你！”靖安夫人詫異，又從頭到腳的打量一遍，麵有淒然之意，“如今，怎變得如此落魄。看來這個苦役司真不是人待的地方，妹妹受苦了，快快起來！”
    她伸出手來攙扶我，我苦笑，避開這雙珠圓玉潤的手，兀自站起來，“奴婢手髒！恐汙了夫人的玉手。”
    她歎氣蹙眉，眼圈微紅，“非要這般見外嗎！雖說你如今已不是美人的身份了，可到底曾經姐妹一場，這份情誼還在。”
    林玉鏡在一旁冷笑，“這一個娘胎裏出來的，還真是有著天壤之別！一個是得道高升了，一個卻是落魄成要飯的似的！”
    她向來是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倒也習慣了。靖安夫人站的累了，就要動身去那邊的涼亭裏去坐會兒。
    她笑道，“妹妹也一起來吧，好些時間沒見著，有好多敘舊的話要說！”頓了一下，撫上自己的肚子，“也怪我的身子不方便，前些日子還不甚動了胎氣，所以才一直不能抽空去苦役司看望妹妹！妹妹不會怪我吧！”
    我搖頭笑道，“皇嗣乃繁衍昌盛之國之根本，夫人有了身孕，萬事都該小心。苦役司空氣汙濁，哪裏是夫人這般金貴之軀該來的地方！”
    “我都想過了，等挑個合適的時機，我就替妹妹去向大王求情。”靖安夫人一邊吃力地扶著肚子，一邊伸手去輕拭額發上的細汗，並不過問我為何知道她懷孕的消息。我真佩服她，這樣熱的天氣，她還裏三層外三層的包裹著，不中暑真是奇跡！
    聞言，綠珠麵露驚喜。我木然，隻道，“先謝過夫人了！”
    又閑聊了幾句，宮女們魚貫而進，端了一些瓜果點心進來，靖安夫人有了身孕，那些酸果較多。她將幾盤點心推到我麵前，“瞧你瘦的，多吃點。我也不知道你愛吃什麼，這些點心，味道各異，妹妹就將就吃點吧！”
    那廂，林玉鏡哼聲道，“有的吃，總比沒的吃要好！”說著，就大聲地磕著瓜子。
    我猶豫了一下，也拿起幾粒瓜子，小心地嗑起來。
    宮人替靖安夫人剝了幾個碧綠的酸橘，那酸澀的味道飄蕩在夏日黏蠕的空氣裏，有一種讓人流口水的衝動，我暗暗咽了一下口水。
    林玉鏡扇了扇鼻子，皺眉道，“姐姐，這味道酸死了，你也吃的下去！”
    靖安夫人和藹地笑，一口將幾瓣橘子吞食下肚，“傻瓜，等你以後有了身孕，就知道這種水果有多麼的誘|人了。”
    “是嗎！”林玉鏡狐疑，好奇地拿過一瓣試嚐，但是還沒完全咽下去，就狼狽地吐掉，惹得淡黃色的汁水都沾滿了嘴角，“哎呀！我的媽呀！好酸，酸死人了！”
    “咯咯咯……”靖安夫人哭笑不得，拿著羅帕掩嘴笑著，“你自然吃不得，沒有身孕的人，吃了這個橘子，都是你這副模樣！瞧你，這滿嘴吃的都是！”
    橘子的味道酸得我再次咽口水，悻悻地拿著桌子上的瓜子，有一口沒一口地磕著。靖安夫人見此，輕聲道，“怎麼，這些點心不合妹妹的胃口嗎！？要是不喜歡，我命人再去拿些其他口味的。”
    我忙搖頭，“不是的。”
    林玉鏡嘲笑，“有得吃就不錯了，還挑三揀四！”
    我噎住，胸中有一口氣憋在那裏，上也不是，下也不是。微微順了口氣，就近拿起眼前的合酥卷吃起來。
    “若實在不喜歡，也不必勉強，反正禦膳房的那些師傅們花樣多，多嚐試一下也無妨！”靖安夫人溫婉說道，一邊又剝開橘子。
    我咬咬牙，那吃了半口的合酥卷突地放在桌上，俯身謝恩，“奴婢先謝過夫人今日的恩典，不過時日不早，奴婢該回苦役司幹活去了！”
    “這麼快就走！”靖安夫人試圖挽留我，“再坐一會吧，至少也得吃點東西再走，你我之間其實不必太過拘束的！”
    我低頭不鹹不淡道，“夫人高高在上，奴婢是低到塵土裏的下等胚子，適才平起平坐，本就是僭越，哪敢還有另外的奢念。而且，奴婢出來久了，苦役司的管事嬤嬤肯定要責罰奴婢了！”
    我於情於理說得都不過分，靖安夫人歎息，站起來欲送我，“那你就先回去吧，以後若是在裏麵有什麼苦處，盡管來找我。”
    “謝過夫人！”我一絲不苟地行了行禮，就與綠珠一起退下。綠珠朝著合歡殿的方向，我向著苦役司的方向，就此分開。
    出了禦花園，我就急促地朝著苦役司方向奔去，待找了個無人的清靜地，湧在吼間的酸意，如澎湃的海浪一襲一襲地往外翻湧著，適才吃下的半個合酥卷，全數吐了出來。
    看著草地上的穢物，我一陣愣神，我懷孕了，我居然懷孕了！就在那次，是他的孩子！
    難怪最近一直覺得身體不太對勁，月事也遲遲不來，還以為是太累所致，原來……可是這究竟該高興，還是該悲慟！這個孩子生下來，注定是個悲劇！
    可是如今我身在苦役司，根本也拿不到滑胎的藥材，一時之間，悲喜交加。不過懷孕倒也有個好處，那便是省了月事的麻煩。古代沒有現代這麼發達，還能發明個衛生巾，在古代，來了月事，隻能用大量的布料來墊著，不僅不透氣，而且也不實用。
    一步一步難以承受的往苦役司走去，想著今後的生活更加難捱，不由苦惱。這個孩子早晚是會曝光的，肚子大起來什麼都擋不住。而真正讓我心寒的是，我懷孕的這個消息，恐怕會在大王得知前，就被那些後宮女人攔截，然後暗下殺手！
    宮裏唯一能救我和孩子的，隻有如今步步高升的梳雲，可是我不知道她心裏到底在想什麼！如果她還是一意孤行，想著去刺殺嬴政，那麼她肯定會接受不了這個孩子！
    頭痛欲裂！這個孩子，到底是該去，還是該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