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夜漫漫，孤寂的星空中無半顆星子。
    俘虜是沒有地方睡覺的，這一片斷壁殘垣就是我們睡覺的地方，幸好是晴天，若是遇到下雨天，就連遮雨的地方都沒有。但這還不是最難捱的，極限的是，無論男女老少，吃喝拉撒，也全都在這個巴掌大地方。
    梳雲縮在角落裏，已經睡著了。月光下，她的姿容沉靜，倒也不是那麼醜陋。
    而這裏，沒有鏡子，沒有水，我也根本不知道自己長的什麼樣子。
    白日裏，已經一五一十地跟梳雲打聽清楚了，我們都是從燕國來的俘虜，我和她之前並無任何接觸，隻因關在同一個地方，所以彼此熟絡起來。
    我的家境貧寒，從曾祖父這一輩起，就靠走江湖行醫為生。到了父親這裏，好歹是攢了一點錢，開了一間醫館，誰知惡從天降，戰事一觸即發，我的家人都在這場戰爭中死亡，隻餘下我一人。
    當然了，關於我的家世，梳雲說，她也是在我沒失憶的時候聽我親口說的。
    而梳雲的遭遇也相差無幾，她親眼看到自己的親人們被秦國的士兵活活殺死，全家五十多口人，無一存活。而她，因為躲在了地窖裏，免於一死，可戰爭結束後，還是免不了被押到秦國當俘虜的命。
    秦始皇的凶惡殘暴是曆史上出了名的，想不到我竟然穿越到這個年代，念及此處，不由神傷，看來今後的日子定不會好過。
    夜色蒼涼，荒蕪的枝椏上停留了幾隻烏鴉，我懼怕這不吉的象征，就強迫自己閉上眼睛。久而久之，也就漸漸迷糊了……
    似乎又回到了那夜。
    “砰砰砰！……”有人在敲門，響了許久，我沒有去應答。
    “蔓兒，開開門，媽媽有話和你說。”母親的聲音幾近哀求。
    “門沒鎖！”我冷冷地應了一句。
    “蔓兒。”母親在門口停頓了一會後，推門進來。
    我筆直地背對著她，盯著窗外的雨，“你不是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嗎？說吧！”
    “蔓兒……我……”也許是內心愧疚，或許是拋棄女兒的這項罪名實在是讓世人所不齒。她猶豫了很久，才慢慢吐道，“我剛才和你杜叔叔都商量過了，媽媽沒辦法，你杜叔叔他不同意你和媽媽一起走。”
    母親說的極其委婉，輕如蚊吟。
    她的性格柔弱，也正是這樣，父親在世時，她總是免不了父親的拳打腳踢，可盡管如此，她總是毫無怨言，默默地挽起衣袖，洗手煲湯。
    這在年幼的自己看來，是極具典型的賢妻良母。
    可在如今的自己看來，我深惡痛覺之。
    “蔓兒，媽媽對不起你，我多想帶你一起走……可是，你知道的，大戶人家的公婆都很不好相處，媽媽隻能跟你杜叔叔先去美國……但是！媽媽答應你，媽媽在美國穩定了之後，一定會求你杜叔叔，把你帶回來的。”
    母親說得梨花帶雨，她是真心地在哭。
    我明白了，她是過怕了貧窮的生活。早年經常被丈夫所打的經曆，就像一塊烙鐵一樣，烙在她的心裏。好不容易，有個有錢的男人，看上了她，又難得地想娶她，這簡直是可遇不可求的好事。
    “我不怪你！”我緩緩轉過身，盯著她，“我隻希望你的第二個男人，能好好地對待你，不要再像爸爸那樣！”
    “蔓兒！”也許是我說的話，完全出乎她的意料，母親詫異地望著我。
    “你有追求自己幸福的權力，如果我是一塊絆腳石，那麼我會主動地滾到一邊去。”
    到底是血濃於水，我忍不住流下淚水，“媽媽，知道今年春節，你帶我去拜佛時，我許了什麼願望嗎？”
    她用期期艾艾地眼眸等待著我的答案。
    我笑了笑，說，“我向佛主虔誠地許願，希望下輩子，我可以長得美一點！”
    “蔓兒！”母親終於也忍不住，抱住我大哭起來。
    我推開她，“好了，我該走了。”
    “你要去哪裏？”母親抬起臉，即使是哭腫了眼睛，她依舊看起來那麼楚楚動人。
    “你們要去美國了，我自然是回到我該去的地方，放心吧媽媽，我是不會拖累你的！”
    風突然變大了，本來半開的窗戶，被猛地吹開。我低頭望了望，因為是下雨天，樓下的地攤都沒有再擺上了，除了隔壁家的李阿婆還在風雨無阻地賣茶葉蛋，行人寥寥無幾。
    “蔓兒，你要做什麼？”
    “不！——”
    瞬間墜落的那一刻，我聽到母親撕心裂肺的嚎叫聲，就像動物世界裏，失去孩子的母獅子的最後一聲哀鳴。我想起這個忍心拋棄我的女人，到底是愛我的，於是內心深處閃爍起一陣莫名的暖意。可惜……什麼都遲了，因為我已經看到了李阿婆驀然瞪大的眼珠子，還有，我腦漿迸裂的聲音。
    “啪！——”一片瓦片被風吹掉下來，摔得粉絲。
    “啊！”我尖叫著從夢魘裏驚醒。
    四周靜得嚇人，那幾隻烏鴉還停留在枝頭上，未曾離去。我摸了一下自己臉上的汗水，濡濡的，好像是血液一樣粘稠。
    那些縮在牆角裏的睡覺的人們，發出沉重的呼吸聲。沒有人因為我的尖叫聲而驚醒，就連那幾隻烏鴉也照舊緊閉著眼睛。
    可是，我發現睡在我身邊的梳雲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