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歲的陳蔓兒趴在書桌上，外麵正在下雨，半開的窗戶裏吹進了絲絲沁涼的雨絲，有幾滴還打在了母親放在窗邊的梳妝盒上，瞬間的，暈染出一朵朵褐色的花朵。
    對麵的客廳裏，刻意放大了電視機的聲響。是綜藝頻道的娛樂節目，主持風格大膽潑辣的女主持人，總能逗得觀眾們哈哈大笑。
    但是，隻要有心，也並不難聽清楚他們在講什麼。
    “……蔓兒還這麼小，她還在讀高中，你叫我怎麼能忍心丟下她不管。”是母親一向溫柔的聲音。
    “她都十六歲了，已經不小了。我在這個歲數的時候，已經出海做生意了！”
    “怎麼說，蔓兒都是我的親生骨肉，就算她……也是我懷胎十月生下來的。宗義，你既然愛我，難道就不能包容她、接受她麼？蔓兒很懂事的，平時在家，她都可以幫我做很多家務活——”
    “夠了！你說再多也沒用！美珠，你知道我是愛你的，但這並不代表我就一定要接納你的家庭！你之前和你的那個酒鬼前夫的事情，我可以既往不咎，但是你的這個女兒，我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接受的。你體諒下我好不好？我這麼愛你，怎麼可能容忍你和其他男人所生的孩子？！更何況她……再說，你也知道，為了你，我在我媽麵前撒了多少慌？現在我們終於可以在一起了，要去美國開始我們的新生活了，你難道還要帶著這個拖油瓶去！”
    “宗義……我……”
    “美珠，我不介意你是貧民窟的女人，也不介意你結過婚，可是我們家家規嚴謹，卻是萬萬不能容忍的。所以，我在我媽麵前，替你掩造了一個新的身份，你現在是一個多年未婚的世家小姐，怎麼可能帶著那麼個女兒……”
    “可是我真的……”母親泫然若泣，“我真的放不下蔓兒……”
    “美珠，放開點。你的新身份是為你量身定做的，你長得這麼漂亮，氣質又溫和，我媽一定會喜歡你的，但是你女兒可不一樣，她沒遺傳到你的一點優點！”
    “啪！——”手中的桃木梳子猛地斷裂，陳蔓兒忍不住全身瑟瑟發抖。電視機的聲音似乎變得更響了，那個女主持人開始放肆地大聲笑起來，好像老母雞下蛋似的，咯咯咯地笑個不停。
    陳蔓兒厭惡地皺起眉頭，現在，她必須要緊緊貼著房間的門，才能繼續聽清楚他們在說什麼。
    “你是在嫌棄她！蔓兒她……是不是，隻要蔓兒長得好看些，你就會同意，讓她跟著我們？”
    “可以這麼說！”
    “宗義！……”
    “好了，美珠，別再任性！現在在你女兒和我之間，你必須選擇一樣，你是選擇你的醜八怪女兒，還是選擇我？”
    醜八怪！醜八怪！醜八怪！醜八怪！……好像是巫婆嘴裏念念有詞的咒語，從四麵八方的角落裏撲過來，帶著洶湧的無奈和絕望。陳蔓兒緊緊地咬住自己的嘴唇，不讓自己發出任何的聲音。
    她在等待，同那個道貌岸然的男人一起，等待著母親的答案。
    其實，在很小的時候，她就知道的。母親長得美，雖然出身低，可是那種從骨子裏透出來的靈動毓秀，是抹也抹不去的。母親穿上外婆的舊式旗袍走在大街上，總會引來無數男人的目光。再普通不過的一條白色裙子，穿在母親的身上，也會顯現出旖旎的風姿。
    可是她不同，就如同那個男人剛才所說一樣，她沒有遺傳到母親的一點優點。
    她長得像她死去的父親，那個因為賭博而被債主活活打死的父親。同樣是黝黑的皮膚，從臉上到全身的皮膚，沒有一處是白皙的。眼睛雖然長得像母親，卻缺少了一份靈動，鼻子不高也不塌，倒是恰到好處。
    可是嘴巴……她撫上自己的嘴巴，是兔唇！
    嗬，多麼可悲，一個長著兔唇的醜八怪！一個遭人厭棄的醜八怪！一生下來便是！擺也擺脫不了！
    另一頭，沉寂已久的母親終於開口了。
    “真的別無選擇嗎？”
    “是的。”那個男人生硬地回答。
    “好吧，我選擇跟你走！”
    那一刻，天地間仿佛顛倒了，雨下得越來越大，從細小的雨絲，變成了磅礴的大雨。陳蔓兒麵無表情地走到窗戶前，那些雨滴打濕了母親的梳妝盒，梨木雕花的表麵滲進了水，變得斑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