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歸樓後廳的側室，幽幽燃著龍涎香，淡淡的煙霧彌散開來。
    不歸雲坐在太師椅上，眉頭微蹙，放下剛剛囁過一口的香茶：“空顏，你是知道規矩的，可你卻絲毫不把規矩放在眼裏。”
    “呃？規矩啊……呃……嗬嗬，說得也是呢……下次不會再和‘頭牌’同床共枕啦嗬嗬……”空顏一手托腮，另一手修長的指尖在桌麵有節奏地彈動，裝作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
    “你應該明白我的意思。公子之間不得有太過親密的接觸，這固然算是不歸樓的規矩，但我所說，不隻如此。”
    空顏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神色有一瞬間的凝重，不再說話。
    “你要記得。你的存在，隻不過是襯托他的將來罷了，遲早有一天你會消失得幹幹淨淨。”不歸雲說得字字如劍，刺入空顏的心口，即使從一開始就知道這個事實，但是事已至此，情何以堪。
    “我懂。”空顏的嘴角扯動了一下，想要笑笑，卻無法做到。
    那種從一開始就知道，注定無法相守一生的感情，縱是知道結局，又如何能自已。
    “如此甚好。別忘了你的任務。”
    窗外由遠及近忽而傳來玉樓慌慌張張的聲音，一聲聲地喚著空顏的名字，當屋內的二人聽聞之時，玉樓已經衝進屋來，手中抱著一把傘。
    “空顏！我可找到你了！沒事吧？”玉樓的語氣中滿是擔憂，還不時謹慎小心地望望不歸雲的臉色。
    “你這麼急匆匆闖進來，該我問你出了什麼事才對吧！”空顏逗趣地壞笑，倏地打開羽扇，輕輕搖了幾下，一掃方才的凝重神色。
    “呃……我……我看下雨了……怕你被雨淋到所以我就……到處找你……”玉樓的聲音越來越小，心虛到了極點。聽說他們昨天下午“同床共枕”的事被總管知道了，說是要嚴懲空顏，一整個上午都害得他心驚肉跳，萬一空顏被罰逐出不歸樓可怎麼辦？思前想後，他隻得抱起門後的一把傘衝了出來，直奔不歸雲所在的後廳探聽情況。
    傻瓜也知道今天是萬裏無雲的大晴天，玉樓想的借口實在爛到家，不歸雲忍住笑聲，換上了一副輕鬆的神態道：“你來的正好，空顏這幾天就住到樹屋去，下次若是再壞了規矩，可沒這麼容易放過這小子，你可要替我好好看著他才是哦。”
    “……是。”玉樓看看二人，似乎後果並沒有太嚴重，謝天謝地。
    空顏撇撇嘴，向不歸雲揮揮手，拉了玉樓的手一前一後出去了。
    剛出廳門，空顏昂頭看天，會心地笑了。
    “都什麼時候你還笑得出來！真不知道你到底打什麼鬼主意！這下可好，你每天隻能睡樹屋了吧……”
    “喂！笨蛋！”念空顏垂首望著他，搖搖頭，打斷玉樓的嘮叨。
    “你叫誰笨蛋？”他是在為他擔心耶！竟然還被叫笨蛋！玉樓不滿地撅起嘴，有些鬱悶。
    “當然是你了！我睡樹屋那麼可憐，你不安慰我就罷了，還要刺激我？”
    “哼！你活該！總好過你每天去陪一群不認識的男人喝到爛醉強！”玉樓不自覺地說出心裏話，雙臂環胸，一臉終於放心的模樣，隨即突然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慌忙放下雙手，輕咳了幾聲。
    空顏卻抓著這個小辮子不防，壞笑道：“喲？看來你很在乎我陪什麼客人嘛……”
    “走啦！真惱人……”玉樓一把將懷中的傘扔給空顏，哼了一聲，小鹿一般跑開了，留下空顏一人，看看當空的日頭，打起了玉樓的傘，雖然是晴天，但是這種感覺也不錯嘛，玉樓並不知道他被罰的真正原因。為什麼感覺，越來越無法保護他……
    夜裏的風已經有些涼，睡樹屋實在不是一般人能承受的，空顏白日被罰去挑水劈柴，夜裏又隻能蜷縮在僅容二人大小的樹屋裏休息，所有客人的應酬一律推掉。著實有些不爽。
    不過這間搭在大樹枝幹之間的樹屋還挺愜意，尤其在這樣的夜晚，望得到滿天繁星。
    好在念空顏一身輕功卓爾不凡，飛身順利到達樹屋，雙手枕在腦後，翹起二郎腿，口中哼著小曲。
    也不知花玉樓那家夥現在休息了沒有，每天都有客人要陪……他……應該沒有被客人非禮吧……可是……樓中的公子們被客人摟摟抱抱都是正常……
    好煩！空顏用力甩甩頭，想要將那些肮髒的東西甩掉，熟料突然聽到了腳步聲，躡手躡腳。
    “空顏？空顏你在嗎？睡覺了嗎？”
    是玉樓？空顏一個激靈翻身起來，朝樹下望去。
    “你瘋了你！這麼晚不睡覺跑來這裏做什麼？”空顏佯裝生氣地說了幾句，卻飛身輕輕落在地麵，轉眼間已來到玉樓麵前。
    “呃……我……嗯……今天忙到很晚……對不起，讓你餓了這麼久，這是些吃的，你拿著。”玉樓邊說邊塞給空顏一個小包囊，滿臉歉意，“上麵……還好吧？我可不可以上去看看？”
    “嗯。我帶你飛吧？”還沒等到玉樓反應過來，空顏便已抱著他飛身躍上樹屋，如騰雲一般，讓玉樓的心差點跳了出來。
    空顏真的好聰明，連輕功都學得會。玉樓淺淺一笑，在他心中，空顏什麼都好，而且空顏的好，隻有他看得到。
    “對了！差點忘記呢！”玉樓好像突然想到什麼，突然從身後拿出一個小小的香包，放在空顏簡陋的枕頭邊，“這個時候晚上也許會有蠅蟲呢，我臨時給你帶來艾草的香囊。”
    空顏靜靜望著玉樓做好這一切，一語未發，悄悄攬了玉樓入懷。而他竟也絲毫沒有反抗。
    你是第一個，真心對我的人。玉樓……
    “空顏？你看，螢火蟲！”
    “嗯……很久沒有見到了吧。”
    “聽說這種小蟲燃燒的是生命的力量，所以它們的壽命通常都很短。”
    “玉樓知道得還不少嘛！”
    “哪有，聽說而已嘛……空顏……在來到這裏之前，過著怎樣的生活呢？”
    “怎麼突然問這個？”念空顏似乎有些錯愕，別過頭去。
    “呃……我、我想知道空顏的所有所有……”
    “我爹……是個賭鬼，把家裏的東西都輸了個幹淨，討債的人每天都要到家裏來，可是他卻躲著不出現，最後把我和娘一起拿去抵債……”他捏起一根枯草含在口中，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那些從不曾對外人提起的過去，麵對玉樓時卻說得如此輕鬆。
    玉樓雙臂抱膝，將頭靠在膝蓋上靜靜地聽，曾經想象過很多種生活，但沒有一種如他所說。還好，空顏，你那麼堅強樂觀。
    “就在我們走投無路的時候，我遇到一個人，他收留了我和娘，替我們還了所有債，但是卻殺了我爹。”
    “那是什麼人，為什麼會這麼做？”
    “是一個……嗯……很壞的人，可是我不恨他，是他救了娘，給她錦衣玉食；是他殺了我爹，可是他該殺。”就連空顏自己都覺得這種話說得實在沒什麼邏輯，可是偏偏在他腦海中，事實便是如此。
    “空顏……”此刻的玉樓忽然覺得很幸運，或許自己從不擁有之前的記憶也是一生之幸，每個人看起來都很開心，可是誰也不知道在過去的某一刻，他們經理了怎樣的刻骨銘心，“既然有人收留你們，為什麼你還會來到不歸樓……”
    “嗬嗬，因為……這是個秘密啦！問那麼多！再問把你嘴巴縫起來哦！”這是一個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如何回答的問題，在見到玉樓之前，他是在完成一個任務，赴湯蹈火，在所不辭；在見到他之後，空顏卻動搖了：
    如果要保護的，和要傷害的，是同一人，換作是你的話，玉樓，你會怎麼做……
    “呃……知道了知道了……我好困，我要睡覺了……”玉樓換慌忙忙地雙手捂住嘴巴，順勢打了個哈欠，倒在簡陋的床鋪上，似乎睡在這裏才是理所應當。
    空顏本想推他起來回樓中去睡，但見他一副雷打不動的樣子，便也死了心，躺下身去，麵朝另一個方向。
    可是空顏不知道，另一邊，是一行無聲的眼淚，悄然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