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燕燕(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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瀾州是軒朝最北的州郡,與茂林一樣,處於宸軒兩朝的交界處。
古有“建康一夜,瀾州十年”一說,理由很簡單:瀾州缺乏太多的建康城王氣。這裏沒有森然林立的殿閣,這裏的小巷通不過堂皇的官轎,這裏的民風不迷信肅殺的皇令。
但是這裏,不知是否因為造了幾座高大聳立的城門,竟能擺開戰場。
杜謹謀收到加急文書時,正在校場緊鑼密鼓地訓練新兵。
但凡信箋上書“越州杜家”的信件,副將會放至杜謹謀桌上。可是那日收到的信箋上,卻赫然亮著“建康杜家”四個大字。
同樣是季姑姑的手筆,杜謹謀卻仿佛能一眼看出情勢異樣。
杜謹謀馳騁在瀾州郡內,看著小道上簌簌倒退的稀疏人影。瀾州的百姓,無一不認得杜謹謀將軍。手挽竹籃的,肩扛鐵鍬的,懷抱黃發小兒的百姓紛紛駐足回首,認出馬上疾馳而過的杜將軍時,心中不免一驚,隻覺得像是一場戰役即將來臨。隻是當路上行人辨認出杜將軍遠去的方向時,心裏的擔憂頓時消減了大半。原來杜將軍飛奔而去的方向是瀾州城外,主將離城,戰事大概暫不會發生吧。
馬蹄卷起的揚塵四散化開,竹籃重又挽高,鐵鍬更有力地扛起,懷中的黃發小兒露出白白小小的虎牙,通往城外的主道上又恢複了方才的平靜。
杜謹謀自“尚武堂”而起,以“尚武堂”第一武士的身份順利走出尚武堂。每年秋季的圍獵總是杜謹謀摘得頭魁。軒爍帝授予杜謹謀“寧遠將軍”,是軒朝曆史上最年輕的將軍。身為寧遠將軍的杜謹謀常年隨軍駐守在宸軒兩朝交界一帶,謹謀麾下的大軍主要駐紮在瀾州城內。
謹謀難得離開瀾州,一年隻返回建康一回,參與秋季的圍獵。卻也會回越州一回,就在每年的二月初八,那是謹詞的生辰。
瀾州城被杜謹謀遠遠拋在了身後,高大的城牆在身後變得愈來愈低矮,直到最後成了天際的一個黑點。
杜謹謀此刻的心裏滿滿的都寫滿了謹詞的名字。
書上言:女子五歲誦詩書,七歲學烹調,十歲能織素,十二彈七弦,可他的二妹謹詞,卻是五歲毀了父親的藏書,七歲差點燒了自家後院,十歲裁破了父親的朝服,十二歲便被母親送到越州幽居,每每想到這些就令人頭疼不已。
可自從謹詞隨著季姑姑到了越州,建康的杜府裏便再也看不到謹詞上躥下跳的身影。
***********************鳳舞九天,錦耀四海**********************
杜謹謀回想上回見到謹詞,還是在越州,正是謹詞及笄之日。
建康“鳳錦軒”送來了新織就的鳳錦,穿在謹詞身上,如契如合。
謹詞佇立在鏡前,凝神望著鏡中的自己。謹謀就坐在謹詞屋裏,靜靜望著謹詞不複年幼的身影。
“二丫頭。”這是謹謀特有的稱呼方式,“照鏡子的時間可是長了些了呢。”謹謀佯裝遭受冷落的發怒,話音卻不重。
“哥哥,你再給我說說當年抓周時的情形吧,謹詞還想聽呢!”謹詞露著淺淺的微笑,臉頰兩邊有若隱若現的酒窩。
杜謹謀向來不忍拒絕謹詞的要求,更何況是這樣一個小小的要求。原本佯裝發怒的臉色霎時填滿了寵溺,清淺的目光忍不住將轉過身來的謹詞上上下下好好打量了一番。
及笄之後,謹詞才算真正長大了。可在謹謀心中,謹詞還是那個會使勁踮起腳來和自己比身高的少女。
“那還是你剛滿一歲的時候,才隻有這麼小。”謹謀邊說邊還在謹詞眼前比劃,“爹請來了朝中大大小小的官員,就為了慶賀你的一歲生辰。”
謹詞倚在桌邊,靜靜地聽著往日的故事。
“當時的桌案上放著刀、剪、針線、筆、書,還有糕點、錦緞與幾件流光熠熠的佩飾,你一見到這場景,那是開心得不得了,小手在身前亂揮亂舞,偏就是不肯抓住哪樣物什。”
杜謹謀的目光綿長而悠遠,仿佛回到了那段青蔥的時光,無猜的歲月,就像情竇初開的少女,又略帶了些羞澀。
杜謹謀一笑,眼角皺起幾縷細細的紋路,像是風沙刷過的痕跡,“大堂內所有的人可都盯著你,說來也奇怪,那麼年幼的你麵對眾人的目光倒是一點都不害怕,那黑黑的眼珠子,滴溜溜地轉著。”
“那是文軒齋的筆,瓔珞閣的刀剪,百點坊的糕點,鳳錦鋪的錦緞。”謹詞極為流利地報出一連串的物品名,謹謀臉上的笑意更是濃鬱了幾分。
“二丫頭,沒想到你記得這麼清楚。那些店家哪一個不是翹首期盼,就待你的手這麼一抓,不出幾天,商鋪的名聲便可傳遍軒朝的全部疆土。”謹謀寵溺般的目光停留在謹詞腰間那以金絲軟煙羅係成的蝴蝶結,仿佛有錦緞的絲滑之感自心底油然而起。
“可是誰也沒有料到,你的目光一移到桌案的右上角,便再也動不了了,直勾勾地巴望著,小嘴裏絮絮地念著並不清晰的‘鳳’字,小手也跟著伸了過去。”
碧綠的翠煙紗倒映在鏡中,恍若清澈的湖水中搖曳的水草,謹謀朝著謹詞的目光望去,見到鏡中的景致,也一時移不開眼了。
“當時若不是季姑姑在一旁攔著,我一定上前護住你了,生怕你一撲過去出了意外。可誰想你那麼一抓,竟是將那錦緞牢牢地攥在了手裏。大堂內頓時響起無數的祝賀聲,這其中,當屬鳳錦鋪的老板喊得最響。我當時特意望著他,那嘴,笑得哪裏還合得攏嗬。”杜謹謀每回說到這,那笑得恰到好處的嘴,也一樣合不攏。
“爹原也沒料到你會抓中錦緞,便將目光投向了一旁的法師。法師那話說得可真好,惹得爹眉開眼笑,要知道,爹他從不輕易露出笑容。”謹謀的目光仿佛抽回了些許,腦中浮起那年那人的微笑。
“鳳舞九天,錦耀四海。”謹詞卻搶先於謹謀念了出來。
“鳳舞九天,錦耀四海。”杜謹謀偏又重重地重複了一遍,“既嵌了鳳錦鋪的名號,又預言了二丫頭你的錦繡前程。”杜謹謀緊緊盯著謹詞尚顯稚嫩的臉,每回到了此處,謹謀的心底會升起隱忍的感覺。
有些話,生生藏在了心裏。
謹詞卻是極其滿足地倚坐嗔笑起來,心中暗自期待。期待間,仿佛有一位威武男子,騎著高頭駿馬款款而來。他的容貌如刀削般硬朗,他的眉眼透著逼人的英氣,他的目光洞徹人心,他的心胸包容下整個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