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
    當升降機內閃著“P2”，門便很自覺地對開了。
    擠在裏麵的人，紛紛走出這個狹窄的空間，進入一個灰色的混凝土世界，唯獨伍小洋仍倚著升降機的內牆，似乎還雲遊在太虛之外，留連忘返。
    “小洋。。。”
    沒有反應。
    一直按著門很有風度地讓其他人先出去的林卓曦，看見小洋完全沒有移動的意思，便低低喚了一聲。
    “小洋！”這次他把聲音調大了一些。
    “啊？”小洋終於反應過來，抬眼看看他，也看看敞開的出口。
    尷尬。。。。。。。。。。
    美女怯怯地微笑點頭，算是致謝，隨即走了出去。
    卓曦跟在她身後，有點擔心地盯著她的背影。
    自從會議室出來開始，她就有點魂不附體了。到底是怎麼回事？
    應該不會隻為蘭絲那句無心的“孤兒”，而感觸成這樣吧？
    進入偷渡車密封而豪華的空間，空調雖然開放，座位雖然舒適，燈光雖然柔和，但還是免不去拘謹局促、囚禁一樣的感覺，就像藝人的生活，華麗璀燦，卻沒有自由隨意的閑適。
    米奇和蘭絲的地下情，因為昨天的“安慰之手”而正式公開了，這小兩口便不再避諱，直接躲到車子的最後排，黏在一起說悄悄話，撇下他們的兩個老板在中間位置大眼瞪小眼，無聲勝有聲。
    對於一個處於暗戀狀態多年的正常男人來說，後麵有一對癡男怨女在融融細語，旁邊就是他心儀已久又束手無策的女子，同在一個沒有距離的納悶空間內，此情此景，不是煎熬是什麼？
    在起初短短二十分鍾的路程裏，他就有過三次的衝動，想握她的手，想擁她的肩。
    四年了，都四年了，你到底還要我等多久？
    卓曦一直在心裏這樣默念著，如果世上真有心意相通、心有靈犀、意念魔法、特異功能，她，會不會就能聽得到？
    這四年裏，不是沒暗示過，不是沒明示過，不是沒進攻過，不是沒積極過，隻是，冰山就是未動分毫。
    他能怎麼辦？去請教愚公乎？
    或許是偷渡車真的太封閉了，卓曦今天明顯有點不尋常的焦躁。他自己也感覺到有種難以抑製的情緒在不斷翻湧，於是，理智告訴他，得做點什麼來分散一下注意力了。
    不如聽音樂吧。
    卓曦轉過頭去，按動手邊的音響裝置，管它放的是什麼歌曲，能弄點聲音出來填塞一下腦袋就對了。
    ----------------
    Wise。men。say。，only。fools。rush。in
    But。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Shall。I。stay
    Would。it。be。a。sin
    If。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
    原來是貓王的“Can‘t。help。falling。in。love”，天啊！用得著這麼巧嗎？
    ----------------
    Like。a。river。flows。surely。to。the。sea
    Darling。so。it。goes
    Somethings。are。meant。to。be
    Take。my。hand，take。my。whole。life。too
    For。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
    卓曦禁不住又看向小洋，感歎愛情是個美麗的妖魔，能使他迷戀一個沒回應過他的人，四年都不曾放棄。不管對方是如此不遠不近，不疏不親，若無其事，他還是帶著尊重，盡量守在她的身邊，小心翼翼地不撕破這種微妙的距離，這正是他兩年前去求阿叔和他簽約的原因。
    ----------------
    Like。a。river。flows。surely。to。the。sea
    Darling。so。it。goes
    Somethings。are。meant。to。be
    Take。my。hand，take。my。whole。life。too
    For。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
    突然，車子一下急刹，車內的人紛紛傾身向前，小洋頓時從沉思中驚醒過來，和蘭絲一起驚呼了一聲，然後，車子又開動了，這次是個急速的一百八十度回轉，力度之大，把所有人都齊刷刷地甩向左邊，剛好讓小洋跌撞在卓曦身上，卓曦不假思索，本能地抽出右手摟著小洋的上身和右臂，左手同時把小洋的頭埋在自己的胸膛上，右臉順勢抵住她的頭頂，全天候保護著她。
    經過一番極速的左右搖晃後，車子終於漸漸平穩下來。
    喘息在刹那的平靜中，無聲無息地，她在他的胸膛上，第一次聽見了他的心跳聲；一個實實在在的男人實實在在的心跳聲。
    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怦----------
    ----------------
    For。I。can‘t。help。falling。in。love。with。you
    ----------------
    未幾，車子停下，後座的門被驀地打開。
    日光射進來的刹那，刺痛了裏麵兩對摟在一起的男女的眼睛。
    “你們沒事吧？”原先坐在副駕駛座的助導已經跳了下來，開門看看後麵乘客的情況。
    助導的聲音就像一個調錯時間的鬧鍾，不識時務地敲碎了一些人的一些美夢。
    小洋首先移離了那個堅實的懷抱，那激蕩的心跳聲已然遺落在兩人短促的距離之間。
    “你沒事吧？有沒有受傷？”卓曦仍然不放過這快要消逝的時機，搭著小洋撐在座位上的手掌，關切地打量著她。
    小洋用力地搖著低下的頭，努力避開卓曦的雙眼，表麵上是在回應詢問，其實是想甩醒有點迷惘的腦子。
    其實，小洋不是冷血的，她也是人，也有每個人都有的七情六欲。
    四年了，這個一直守在自己身邊的人，她不是不知道的，而這個人，剛剛才用他的整個身體，全心全意地保護著她。
    他的確證明了他對她的愛了。
    可是，她可以回應嗎？
    他在保護的，他心裏愛著的，是美麗清絕、睿智出塵的她，是表現在二十八歲身體裏的她。
    然而，那個五歲的她呢？
    是的，除了看著她長大的那幾個人之外，還有誰可以接受，一個人格分裂，甚至被認為有精神病的她？
    精神病啊！可不是一般的感冒胃疼，這不是一種惹人憐愛的病！
    每當病發，就連她自己也會非常討厭這樣的自己，以他這樣一個條件優秀、沒嚐過多少苦難的人，如何能接受得了？
    如果愛情真有那麼偉大，為何當初爸爸會拋棄媽媽？
    世上絕大部分的人，對精神病都有莫名的恐懼和歧視，雖然他們自己多多少少都有著和精神病沾邊的病態壓力。
    不過，人就是這樣的吧，自己的不怕，就怕別人的。
    小洋有時候會想，如果真的要談戀愛，是不是隻能找個心理醫生了？
    林卓曦啊，他不是心理醫生，單單憑借那一點愛慕，他就能完完全全、無怨無悔地接受這樣的她嗎？
    她不相信。
    她不能相信。
    她不敢相信。
    但是，她始終是個人，她也需要感情的啊！
    所以，這麼多年以來，她從事演藝工作，就是為了在鏡頭前經曆那些人與人之間的感情。
    所以，她每次演出都全情投入，因為她就是那些角色，她們的愛恨糾纏就是她的愛恨糾纏。
    其實，她一直是用工作來平衡現實生活裏強裝的清冷。
    其實，戲裏的她才是她，戲外的她是她扮演的她。
    人說“戲如人生，人生如戲”，大抵就是如此。
    無可否認，這個方法一向有效，而且還帶給她成功的事業，她也早已習慣這種真假顛倒的生活方式，就算四年前林卓曦出現，微微打亂過她的思緒--是的，就在那個沒有雪的雪山裏，在那片綠得不能再綠的草地上，在那抹藍得像海洋的天空下，在那盤“愛情長跑”的美味前，不錯，她是心動過的。
    可是，在踏入機場的那一刻，她知道那段現實裏的真實必須過去，她必須回到她那真假對調的宿命裏。
    雖然，那次在飛機上，她是有過心痛的感覺，但是，比起她親眼看見媽媽所受的那種置人於死地的傷害，這樣的小痛楚，又算得上什麼？
    爸爸也是愛過媽媽的啊！很愛很愛的，她認為。
    可是，爸爸還是因為媽媽的精神病而拋棄了她！拋棄了她們！
    林卓曦，你會是個例外嗎？
    不可能吧？
    起碼，伍小洋，她不相信。
    或許有人會問，為何這四年，她不直接拒絕他，或是做點什麼討厭的事情讓他死心？
    套用聖經裏的一句話：“心靈固然願意，肉。體卻軟弱了。”
    她是人，不是神。
    她其實是舍不得他的吧？但是，她確實不能讓他接近。
    於是，四年來，她一直對他不遠不近、不疏不親、若無其事。
    她很自私嗎？或許，的確。
    不過，他好像也願意呢？
    就這樣，兩人其實一直都在一起，又一直都沒有在一起。
    相信旁觀者都會認為，這種“相安無事”始終是不會長久的，可是，當局者迷，天底下又有誰沒有當過駝鳥？
    隻是，當兩隻駝鳥的心跳不慎撞在一起的時候，他們都發現，原來把頭埋在地下這麼久，已經憋得慌了！
    伍小洋在林卓曦的胸膛上，因為那一下一下的充滿力量的心跳，身體裏的感情細胞在一個一個地複蘇、一個一個地呼喊。
    她知道，她已經到了不能再裝下去的時候，她要做回一個正常的人。
    所以，她下了一個決定，一個想了一整天的決定：她要好好地愛一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