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被王凱拿房子這麼一逼，祁家路更是寢食難安了，真怕到正月十五再還不上錢，王凱一怒，他爹那高血壓的身子骨哪經得起折騰。於是也等不到元宵節了，當機立斷直接把他爸送上火車送到幾百裏外另一城市的大伯家裏，讓他爸在那躲一段日子，自己毅然留下來應戰。
    不過自打那張堪比催命符一樣的房產證複印件送上門之後，王凱倒是消停了好一陣子。祁家路每次提心吊膽熬完一天之後都有點心有餘悸地想：會不會那天王凱也隻是一時被自己那聲“呸”給氣著了，隻是嚇唬嚇唬他們，而並不是真的要把他父子倆往絕處逼呢？
    不過這僥幸的念頭隻有半秒不到就被自己給滅了，想想他除夕夜晚上登堂入室的熊樣吧：想讓王凱改邪歸正，那就跟讓狗改了不吃排泄物一樣，就仨字兒——沒可能！
    果不其然，祁家路的判斷很快就得到了事實的驗證。
    正月十五晚上祁家路一個人在家煮湯圓，本來要往鍋裏倒七八個，想了想，還是隻倒了四個進去。
    “四季平安。”祁家路默默對自己說。
    從廚房的窗戶縫裏漏進來隔壁看元宵晚會的熱鬧聲，祁家路輕輕歎了一下。為了省電，他已經好多天沒開過電視機了。
    祁家路給他大伯家打了個電話，跟老祁聊了一會，叮囑他多吃幾個湯圓，不要擔心自己，就掛了。
    掛上電話以後祁家路坐在一下子安靜下來的屋子裏，突然覺得很孤單，非常非常孤單。他在想要不要把電視打開呢？哪怕隻是那黑箱子裏的小人兒給自己唱唱笑笑也行呀。
    祁家路還是沒去碰遙控器，轉回自己的小屋看書去了。
    心裏亂糟糟的，看了幾行就再也看不進去了，祁家路心煩得厲害。
    這時敲門聲又響了。
    祁家路放下書走到門口問誰呀？
    門外沉寂了一會，有個人低聲說：“開門。”
    祁家路一聽見這聲音，身體就條件反射一樣哆嗦了一下。祁家路再也不敢應聲，大氣也不敢出，飛快地把保險栓牢牢扣上，才背靠著門屏息凝神，想了想又趕緊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笨重的沙發拖過來把門給堵住，這才稍微喘了口氣。
    王凱在門外又重重拍了兩下，不耐煩地喊：“我知道你在家，快開門！”
    祁家路忍不住了就鼓起勇氣喊：“我爸出遠門了！我什麼事都做不了主，你來了也是白來！”
    王凱也喊：“我知道你爸不在家，我要不知道我還不來了呢！你聽見沒有，趕緊給我開門！”
    祁家路老半天才大了膽子對著門說：“你再這樣，我就報警。”
    王凱頓了頓，放緩了語氣說：“你先開門，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你先讓我進去，外麵很冷。”
    祁家路心想凍的就是你，凍死了最好！嘴上還是喊：“我現在真沒錢還你，你請回吧！”
    王凱的聲音又帶了氣：“我回什麼回？我又不是上門討債來了，你現在連門都敢不給我開了，你就那麼怕我，那麼煩我？”
    祁家路忍不住喊：“你不是討債來了你是幹嗎來了？”
    王凱吼：“我找你就不能有別的事嗎？！”
    “有什麼事隔著門說也是一樣！”反正祁家路今天就是死也不敢放那個人進來，他自己也說不清為什麼，好像，好像隻要一開門，就會發生很奇怪很危險的事情一樣。
    門外邊好半天沒動靜，祁家路摒著呼吸去看貓眼，這一看把他嚇了一跳：王凱居然還沒走！不僅沒走，眼神還正好對上自己的視線，就好像隻隔著空氣暢通無阻的對視一樣。祁家路再也不敢說話，眼睛一眨不眨緊張地盯著王凱的動靜。
    終於，王凱又重新看了他家大門一眼，轉身走了。
    祁家路這才重重呼出一口氣。
    沒過多久手機上就一震一震顯示著王凱的名字。祁家路握著手機猶豫了半天還是接通了。
    祁家路說喂，王凱在手機那頭說：“好吧，既然你不讓我進去，那我就在你家樓下等你。你下來。”
    祁家路絕望了：“王凱，你到底想怎麼樣啊？”
    王凱沉默一會，才低聲說：“我有話跟你說。”
    祁家路想也沒想就說：“在電話裏不能說嗎？”
    王凱不知道怎麼了就怒了：“你他媽怎麼這麼笨啊？！你想氣死我是吧！”
    祁家路趕緊衝著手機喊：“如果非要當麵說的話，那就等明天了找個人多的地方再說吧！”說完一把按了掛斷鍵。
    馬上手機又響了，祁家路一看來電顯示就飛快地給掛了。又響，又掛，再響，再掛。
    過了一會來了個短信：“你他媽趕緊給我接電話！”緊接著又是唰唰唰一連三條，都是同一句話。
    祁家路這次嚇得直接把手機電池都給摳了，又心虛一樣飛快地把每個屋的窗戶都緊緊鎖好，然後直接爬上床用被子蒙住腦袋，胸口劇烈地起伏，這時才發現腦門上背後都是一把一把的冷汗。
    第二天祁家路睡眠不足地醒來，才發現，下大雪了。
    潔白的雪在大地上樹上汽車上垃圾桶上覆了厚厚的一層，就像白色的厚鴨絨被。
    祁家路不知道這場雪是從什麼時候開始下的。
    祁家路隻感覺到，一出門就感覺到了，真的很冷。
    ****
    安生日子沒過兩天，王凱又打電話來了，這回劈頭蓋臉就是逼債，左一句別敬酒不吃吃罰酒又一句你家房子到底想不想要了，震得祁家路耳膜都嗡嗡直響。祁家路握著電話，耳朵裏麵灌著王凱的吼叫，才恍惚覺得這才是真正的王凱，而那個在前兩天晚上在紛飛的大雪裏用深沉的聲音對自己說“我有話跟你說”的那個根本就不是真王凱，是個假的，是自己被逼迫過度臆想出來的。
    要不怎麼說屋漏偏逢連夜雨呢，這邊王凱天天的奪命連環call還沒捱住呢，那邊攤子又出問題了。
    雪剛化沒兩天，某天一大早這孔口巷子口就來了一幫子穿著灰老鼠皮色製服的城管，一個個揮著一尺來長的黑棍子，那是見攤就攆，不服就打，打不成就上腳踹。祁家路一見就嚇得趕緊收攤。
    如此這般折騰了幾回，祁家路才從旁邊的攤販那兒知道是怎麼回事。原來這回是孔口巷子要申請文明旅遊示範點了，要抓緊治理景區規範了，非法攤販要嚴加取締了，所以巷子口不讓擺攤了。祁家路一聽就急了，這孔口巷子申什麼不打緊，這不一下把自己家唯一的生活來源給斷了嗎？
    思前想後祁家路還是覺得不行，於是就聽了別人幾句話，放聰明了點，每到夜幕降臨了就悄悄擺出來，反正這巷子到晚上也燈火通明的，逛夜市的人不見得比白天少到哪去。
    可這城管畢竟也不是喝糊塗麵湯長大的，居然也整了好幾次突然襲擊，又是把那幾個擺攤的給嚇得十裏狂奔，那叫一個狼狽。
    祁家路眼看這擺攤生意是做不下去了，正愁眉苦臉呢，結果王凱那陰魂不散的還偏偏就在這節骨眼上把他纏死了，一天至少仨電話懶洋洋地催：“小騙子今兒又掙了多少啊？”，要麼就“我發現我對你家那房子越來越有興趣了”什麼的，每次都能把祁家路往神經病裏逼，自己倒跟沒事人似的，還越逼越上癮，每次逼債的詞還都不帶重樣的，而且還充分展現了流氓無賴的本性，即使被祁家路狠罵回去也不在意，反而笑得那叫一個歡暢，就好像專門以逼祁家路為樂一樣。
    祁家路前有城管，後有王凱，被擠在中間遭前後夾擊。正月十五的那筆帳一直拖到現在也沒還上，眼看著下個月的賬接踵而至，那是利滾利，利翻利，一翻就是憑空又多出來一大筆。祁家路眼看著新賬舊賬越積越多，也沒一丁點辦法，急得直上火，起了一嘴的火癤子，飯都吃不成，一碰就疼得直吸氣兒，索性扔了筷子抱著腦袋坐在那，鬧心得眼淚都在眼眶裏直打轉。
    老祁這時候打電話過來帶來了一個杯水車薪性質的好消息：祁家路他大伯在居住的那個城市輾轉找到了一份工作，是給一個汽車配件廠守倉庫的，一個月1500塊錢。祁家路心想這樣也好，反正我也有心讓您在大伯家安全地躲一陣子，於是就跟他爸說了行，爸您就在那幹一段時間吧，等咱把賬清了您再回來，自己一定要當心點。
    祁家路沒跟他爸說攤子已經不可能再擺下去的事。他不能說，父親好不容易說話帶了點笑氣兒的。
    掛上電話祁家路知道，這回是真真正正的孤軍奮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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