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是秋日裏最熟悉的金黃，那漸漸平緩後退的是我遺落在這個陌生城市裏的回憶，有過快樂，卻也不免悲傷。
    那天醒來後，我便再也不曾睡著，隻是癡癡的呆坐在窗邊，直到破曉。我還記得影軒看到我時那一臉的關切，還有隱隱的傷痛。我衝她弱弱的一笑，搖了搖頭，示意她我沒事。她仍是不放心的還想說什麼，我便徑自出了房間。
    遞上一份辭職信，卻在餘姐的挽留中變成了一個月的長假。想想也好，畢竟工作再尋一份也不易。我帶著感激出了報社，和影軒告別後，便拎著行李直奔車站。
    沒有和行雲他們告別，不是不想，隻是不敢。行雲的事，我想爸媽應該第一時間知道，電話也講不甚清楚，而我也好想回家，自從那天夢到爸爸後，心裏便有說不清的感覺。匆匆買了車票，此時我已是在回家的路上了。
    對麵坐的是一對正在熱戀中的情人，他們時不時傳來的笑聲伴著我一路寂寞的旅程。那女孩不勝嬌羞的臉深深的埋進那男子的胸膛，男子一臉寵溺的看著兩頰紅暈漸生的女孩，在她耳邊不知呢喃了什麼，女孩的臉立時紅的像熟透了的番茄般，惹人憐愛。
    我哧哧的笑出聲來，抬頭正對上男子的眼，他不好意思的朝我點點頭，“她就這樣，容易害羞！”說完不甚好意思的摸摸了頭。我無害的笑笑，“你們真令人羨慕！”那女孩抬起頭，對上我的目光，怯怯的說，“姐姐也會幸福的！”她說著露出兩個深深的酒窩，讓她的臉更添一份醉人的光暈。忽又聲音低了下去，“姐姐那麼漂亮，應該有很多男孩子喜歡的對嗎？”似不敢看我，複又將頭低下。
    我無妨的笑笑，“也許吧！”說完轉過頭繼續注視的窗外後退的風景，那兩人見我不再言語，也便收了聲，隻輕輕的交談著。我閉上眼，等待終點站的到達。
    腳下已是很熟悉很熟悉的鄉間小路了。漸生青苔的石板，一塊連著一塊直通向那個另我欣喜的地方。這個地方似乎一點變化也看不出，仿若我從未離開過，隻是在村外玩了一會兒。聽著腳步踏在青石板上翠翠的聲音，就像一曲屬於小村的歌謠，那麼令人安心，愉悅。
    近鄉情更怯！越靠近心裏那個心心念念的地方，一顆心就像懸在空中般。近了，那顆高大而蒼老的梨樹已在眼前，此時隻剩光禿禿的樹椏，臨風孤立著，突然間心被針刺了般，疼痛起來，竟再也找不到初識那份雀躍的心情。
    斑駁的木門在隻手可觸的地方，可不知怎麼的我竟然害怕起來。忐忑的推開咿呀的木門，門並未上鎖，隻是被誰輕輕的帶上。院子裏靜靜的，沒有生氣般的靜。心裏越來越害怕，我加快腳步朝臥房走去，輕輕的推開房門，試探的叫了聲“爸爸？媽？”
    沒有回音？我走到房間深處，床上躺著的是誰？我的心突然間慌了起來。快步走到床邊，那是一張怎樣蒼白而沒有生氣的臉，雙眼緊緊的閉著，身體顫抖著似在忍受著極大的苦楚，額頭上冒著密密的汗水，眉頭深蹙，嘴唇幹涸而蒼白。他，怎麼會是我印象中那個溫和俊朗的爸爸呢？
    心裏的傷痛突然間漫上來，我噗通一聲跪在冰冷的地上，哭喊出來：“爸爸！”淚水似找不到依靠般，那麼憂傷。我輕輕的搖著正忍受著傷痛的爸爸，一邊哭喊“爸爸，你怎麼了？”
    爸爸的眼睛漸漸睜開，那裏沒有任何往昔的神采，那麼空洞，病態。
    “是若初嗎？你怎麼回來了？”爸爸虛弱的看著滿臉淚痕的我，似安慰我的笑笑，“我沒事，就是有些累了！”
    看著爸爸那強裝出來的笑，心痛的幾乎不能呼吸般。我愣愣的看著虛弱的爸爸，“爸爸，你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告訴我你已經生病了？”我泣不成聲，埋把頭進被中，全身不可遏止的顫抖著。
    爸爸還是像往常一樣在我哭泣的時候輕拍我的背，可是此時他已經虛弱的連話都說不完整了。
    “若初？是你嗎？你怎麼回來了？”背後傳來媽媽驚訝而悲傷的聲音。我轉頭撲進媽媽的懷中，語不成聲的問，“媽媽，為什麼連媽都瞞著我？”淚眼中是媽媽憔悴的麵容，媽媽她竟瘦成這般模樣了！
    媽媽凝視著我，又看了看床上的爸爸，拉著我的手走出了房間。
    “媽媽，爸爸這個樣子是不是已經很久了？”站在院子裏，麵前是憔悴瘦弱的媽媽。
    “你爸爸他不想讓你擔心，讓我給瞞了下來。上次你打電話的時候你爸就已經病得很嚴重了，前天你打電話過來詢問，醫生說——”說到這裏媽媽已經是淚流滿麵了，她哽咽著，“醫生說，你爸他是早年留下的頑疾，沒有好好治療，現在——現在已經晚了！”說完她已是聲嘶力竭。
    我呆呆的愣在原地，為什麼？我怎麼那麼粗心大意？連電話那邊爸媽的隱瞞的聽不出？我早就該回來的，我竟然讓自己成了不孝女？
    記憶力那個會朝我笑，安慰我的爸爸竟然一病不起，晚了嗎？不，我不要！我捂著自己的雙耳，似乎這樣這些事情就可以不曾發生過，可是我不是自欺欺人嗎？哈哈，頑疾？不可治？自從十年前那一刀，爸爸的身體已是不如從前，可我從未想過，那一刀竟會要了爸爸的命啊！
    我奔向爸爸的床邊，流著淚抓著爸爸瘦骨如柴的手，“爸爸，你不要丟下若初，不要丟下若初！”我呢喃著。
    爸爸用另一隻手撫上我的頭，虛弱的說，“若初已經長大了，可以一個人勇敢的生活下去的，爸爸會在天上一直守護著你，守護著小敏。”爸爸忽又搖搖頭，“或許爸爸可以在天上看到小敏，照顧他，彌補這些年的虧欠！咳咳！”
    “小敏？”我突然間抓到希望般，“小敏，爸爸我已經找到小敏了，爸爸你不可以自私的丟下我們，你不是要彌補嗎？小敏在等你啊！”
    忽然間爸爸眼裏有了神采，讓我恍惚般看到了十年前那個嗬護我的爸爸，而我知道這，或許就是回光返照了吧！爸爸包住我的手，眼裏閃著興奮的光，“真的嗎？你已經找到小敏了！很好很好！嗬嗬！他怎麼樣？長的是不是很高，是不是很帥，是不是很健康？”他眼裏跳躍著的是他這一生僅存的生氣啊!
    心裏的悲傷更濃了，卻隻能盡最大的努力讓他放心，我斂去悲戚，換上笑容，“是的，小敏他，他很高很帥，身體也很好！”
    “這我就放心了！”爸爸想放下了什麼般，微笑著說，“若初，這一年一定吃了不少苦，看我的若初都瘦了。若初是姐姐，要照顧好媽媽，還有小敏，可以答應爸爸嗎？”
    有一種絕望蔓延上來，我狠狠的點點頭，卻說不出隻言片語。
    爸爸欣慰的點點頭，“爸爸知道自己沒有多長時間了，爸爸隻留著最後一口氣等你，想不到我的若初和爸爸心有靈犀。”他微笑的再次拍著我的頭，臉上洋溢著幸福的笑，“爸爸知道若初很堅強，一定可以守諾的，對嗎？”
    我狠狠的點著頭，我不知道除了點頭，我還能做什麼去挽留死亡的腳步？
    “明年這個時候，若初一定要帶小敏來看爸爸知道嗎？”
    “爸爸——我——我會的！”我已經感覺不到心裏的痛楚了。
    “真好！真好……”爸爸的聲音漸次低了下去，他的眼光越過我，飄往很遠很遠……然後，帶著一抹幸福的笑，滑落了他的手……
    我聽到誰的一聲長嘯，劃破了我們的生離死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