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紐塞俄堡的主權沒有交付之前，焰之團無法從這裏解脫。
    然，也有先一步永遠解脫的人——我們失去了近二十名同伴。
    雖說在戰場上，比起兩千人的出征，這已是無足掛齒的犧牲了。但我清楚，也許連這樣的犧牲都可以避免，倘若從密道偷襲的話……
    密道將成為秘密。
    為隱瞞處理綁架事件所做的提前行動，我被指出是潛入。
    當姬納傳頌著言不由衷的謊話時，我不禁思忖：加西亞到底是懷著怎樣的心態讓我獲得此次掌聲的？”
    一堆堆篝火在黑幕下燃起，廣場上支起了許多簡陋的帳篷。
    晚餐後，厙洛回到自己的帳篷。厚毛氈上，縮成一團的沙伊像隻小貓一樣乖順。
    厙洛瞥了一眼，將手中盛裝肉糜土豆烤餅的木碗放在離他翹翹的圓鼻頭非常近的地麵。
    片刻，不見動靜。
    厙洛微微蹙起眉頭。
    以自己目前的認知：這小東西對於食物的執著，已經不僅僅是尋找氣味那麼簡單的程度了……
    難道是下手太重？！
    厙洛下意識看了看自己粗大覆繭的手掌——不過是想讓他脫離恐懼而安睡，輕輕的拍了一下纖細的後頸……
    有些遲疑的伸出手指，在沙伊的鼻孔下探了探，溫熱的氣息輕細而綿長。
    鬱悶的收回手，厙洛拿起烤餅，三兩下咽完。
    ——餓了，自然會醒！
    背對著大門，厙洛在帳篷的一角脫下汙穢潮濕的鬥篷。
    露出的褐色粗皮甲裂開了幾道，幹涸的血漬底下隱隱看得見猩紅的傷口。
    拎起皮甲的領子，厙洛試著扯了扯。顯然，剝掉這層粘連著血肉的皮甲不太實際，他咬開皮囊的木塞，把烈酒直接隔著皮甲倒在傷口上。
    火辣辣錐心的疼痛……
    高挺的鼻翼上密集掛著汗珠，厙洛熟練的將每處傷口清洗兩遍，然後起身把鬥篷抖了抖，又套穿上。
    這時，有人在帳篷外問：“在嗎？厙洛。”
    厙洛掀開帳篷，不由地冷起臉來。
    一張完全相同的麵孔……
    明明不可能出現在加西亞臉上的表情卻神奇又和諧的出現在同一張臉上！
    “嘿，”優雅中帶著十足邪肆的笑容，格倫沒有戴頭盔，淺金的發絲在火光下呈現出某種奇特的透明質感，“有沒有想我？”
    厙洛麵無表情的瞪他，“輪到你表演了嗎？”
    “這個，”格倫摸了摸自己的臉頰，“其實，若非萬不得已，我一直不曾離開他。必要時，他洗澡，我還得放哨……”
    “如果你是來表明你的存在，目的已經達到，”厙洛轉身，“你可以安心離開了。”
    “真是個冷酷的家夥！”
    衣擺被孩子氣的拽住，格倫貌似很受傷的嗓音清晰的傳入耳廓，“你就不能虛偽的表現出熱情嗎？——‘哦，能夠激發出你那猶如冰床下猛烈渦流般的情感，我深感榮幸。’”
    強忍下揮拳的欲望，厙洛重重的閉了閉眼，沉聲：“放手！”
    “好吧，”衣擺鬆開，格倫用一種近乎甜美的聲音有恃無恐的誘惑著，“別急著避開我，我要帶你去一個有趣的地方……”
    “我馬上去巡邏隊報到……”
    “看來有必要提醒一句：現在，我、是、頭、兒。”
    前半截還是溫軟的耳語——格倫突然拔高音量，用加西亞慣用的冷漠語氣道：“跟上，這是命令！”
    ……頭痛！
    厙洛再次發現自己鬥不過這家夥，不甘的回眸——果然，不遠處，原本圍坐在篝火休息閑聊的戰友們，此時已有人注意到了這邊，露出曖昧探究的眼神。
    鬼鬼祟祟的溜出城，厙洛才後知後覺的察覺：自己完全可以光明正大的走！
    ……一不留神，就被格斯“偷偷摸摸”似的鬼魅行動力給感染了。
    “這種時刻，城堡內並不安穩。”厙洛停住腳步，提醒身前還在如風般一躥一躥的身影。
    “到了。”格倫的聲音透耳傳來。
    “過護城河後，這是第五個‘到了’……”
    “那麼，不會有第六個。”
    眼前的光景，令厙洛著實吃了一驚。
    雖然他觀察過一路的地形，知道所處的位置是入山之勢，但是此時突兀冒出來的一道不規則的崖壁，不管怎麼看，都是不可思議的。
    一絲不祥感稍稍劃過厙洛心間。
    格倫刻意放慢了腳步，順著崖壁的方向向下走。
    清亮的月光不動聲色的映照著長有詭異青苔的岩壁，厙洛盡量讓自己的身體不觸碰到那些滑膩膩的東西。
    雜草叢生的地麵，像是要隱藏什麼一樣，越往下越是茂密，長勢頗高的野草甚至觸及兩人的麵頰。
    這些白天看起來應該枯黃一片的雜草此刻也帶著些許朦朧綠意，仿佛是催生出來的生機。
    “這裏……”厙洛條件反射的抓住了劍柄。
    草叢盡頭，崖壁斷掉的地方出現一個洞穴。
    洞穴四周淡淡散發著綠色的光，那光源自描繪在其上的類似咒文的紋樣！
    “一個洞穴。”
    格倫點點漆黑的洞口，“祭師的洞穴。”
    厙洛微微震悸。
    祭師，與祈禱師對立的魔之信徒，於世不容的異端……
    扒開雜草，格倫當仁不讓的弓身進了洞穴，厙洛亦步亦趨。
    裏麵很陰暗，與洞口相比，洞內顯得寬敞得多。
    空氣中濕氣相當重，可石壁的觸感卻是幹燥的。沒有流動的風擦過，說明洞的出入口單一。
    輕細的足音回蕩在狹長的空間裏，令人有種踩在自己心尖上的錯覺。
    漸漸從扶著石壁到適應光線，厙洛愈發警惕，盡量不漏掉任何細微動靜。
    可，毫無氣息！
    或者說，還沒有發現第三者的氣息……
    假如在深處存在著什麼，能隱藏起氣息——
    厙洛望著格倫迷蒙的背影。
    等待他們的是怎樣可怕的東西？！
    前方終於出現了朦朧的光。
    準確地說，應該是反射過來的光亮。
    ——在路的盡頭，他們向右看，兩隻火把懸掛在兩側石壁上。
    視線一下子清晰了。
    正前方，幾節階梯上是一個圓形祭壇。祭壇的地麵上與洞口處相仿，畫著一些咒文似的發綠光的紋樣。
    格倫在拐角處停下來。
    “祭壇是處於底部的。”他的用詞非常肯定。
    厙洛聞言，下意識抬頭朝祭壇上方仰望，目光倏地如針芒般尖厲。
    即使有點幽明不清，厙洛仍被眼前的景象所懾——
    一名赤裸的女人睜大眼睛，並腳，張開雙臂，懸浮在半空！
    而她的胸口和下腹各插著一把短刀，血液與她的身體一樣，懸浮在半空！
    “一種獻祭的儀式，”格倫的聲音直接進入耳膜，“這女人不是祭品，是祭師——她將祭品隱藏在自己的頭頂之上。”
    厙洛蹙眉，想問又壓抑住沒開口。
    “你看她的眼睛……”
    厙洛眯起眼。
    那是一雙藏青色的冰瞳，宛如俯視一切的生冷，毫無生氣的滲透出黑暗的氛圍。
    “她已經有了魔之瞳……”
    說話間，格倫猛地彈了一下厙洛的前額；一個響指聲炸雷般在他顱內爆開，隨即，他聽見有個縹緲的聲音在吟唱：
    “……直至群星垂落的影，
    聽我哀歎低吟。
    將一切看透的憐憫雙眸，
    如夜般深邃陰暗。
    為那悲哀枯竭的心靈，
    獻上通往激昂湧泉之路；
    為那憤怒咆哮的靈魂，
    指明通往平冤複仇之道……”
    一瞬間，嘶吼呐喊聲撼天動地般徹響！
    厙洛極目望去——
    女人的頭頂之上，盤旋著無數的不成人形的……
    亡魂！！
    煙霧般扭曲的形體似乎隨時會被風吹散，又似乎牢不可破的糾纏在一起……
    厙洛知道那些可怕的亡魂的叫喊，隻不過是產生於腦海中的與吟唱的共鳴，但眼前如此強烈洶湧的感情，清晰得猶如洪荒決堤一樣排山倒海而來：憎惡……妒忌……痛苦……怨恨……彷徨……悲傷……執著……絕望……
    “再往上看，”格倫提醒，“更高的地方，你能見到熟人……”
    厙洛頗感不適的暗自籲了一口氣，依言繼續將視線投向更深的頂端——
    那是一個人，或是一具屍體。
    捆綁倒吊的姿勢，背對著他們……
    唯一辨認得出的是那發色——
    黯淡的微光下，依舊鮮亮的……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