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清絕逸輕塵 第五十五章 零落輕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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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燼和宮後之間的對峙,使得這次早朝的氣氛甚是僵硬,此時,大臣們誰都不敢吱聲,一時之間竟不知如何是好。
於是,眾卿家將目光都移至還未言語的宰輔沁修和素來很少說話的位列三公之一的塚宰歐陽謙他們兩人身上,但是他兩卻對此視若無睹,隻是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裏,各自心思。而在武官一邊的同是三公之一掌管曜國軍機的太樞宮翰則一臉鐵青,心情極差。
須臾,宮後像聽了什麼有趣的事兒一般,輕笑出聲,很是愉悅,但,其眼中了無笑意,忿恨而有些犀利,她道:“喲,看晟王爺說的,本宮可沒那麼大本事,豈敢質疑你們雲家血統?”說著,便將視線從雲燼身上掃向了眾官,“各位愛卿,今兒個是怎麼了,如此安靜,難道就沒有什麼事兒要上表的了嗎?”
宮後一言,將本就僵持不下的氣氛回轉了些,讓大臣們心裏也稍稍舒了一口氣。
但悄然向雲燼望去,卻隻見這位年輕的晟王爺隻是微微挑了一下他那好看的眉峰,沒再言語,而神情還是那般高深莫測,唇畔依舊勾起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慵懶而卻不知為何。一身湖藍長衫,雖不若平日裏王爺上朝該有的裝束,卻讓眾人不敢小覷。而此時的水藍愈發顯得深邃幽靜,仿佛那湖水深處,有著一股不容抗拒的威嚴。
看到這兒,眾人莫不是心中各自計量。
正當眾人無語之時,那宮翰出列,向宮太後俯身奏道:“稟報太後,近來我曜國邊界時有不安,北方雁國近年來災荒不斷,穀物可謂顆粒不收,所以其饑荒日益嚴重,雁國士兵屢次進犯我國邊界搶奪百姓之物,長此以往,不利於我國邊防,又恐有雁國細作潛入。再者,池國雖為遊牧小國,卻是介於我國與雁國之間,其實力也日漸強盛,不可小覷,近日有密報,池國與雁國之間較之以往往來甚密,此些事情一時實難決斷,所以,”宮翰頓聲,看了看宮後,見宮後沒有反應,便接著道,“下官稟奏,此事還請太後定奪……”
話一說完,原本安靜無聲的大殿上,各種聲音漸起,有些嘈雜。
宮後鳳目微眯,跳過宮翰的請奏,薄唇微微上揚,不急不緩地問道:“晟王爺以為此事該如何呢?”
此話一出,朝堂頓時安靜下來,大臣們紛紛側目,目光在宮後和雲燼之間徘徊不定,氣氛再一次變得詭異非常。
而雲燼卻淡笑不語,諱之難測,莫如深也。
“唉,看來,此事兒連晟王都不知如何,那,各位愛卿就應該更加不知了,何況哀家一介女流,這可怎麼辦?畢竟這事兒可是關係到我曜國安危啊!”宮後歎息,很是無措道。
她此話一出,大臣們便更加惶恐,不敢發一言。
她的意思很明顯,晟王說不出道理來,旁人也不得說,這是在與雲燼為難,激將之意又深。
“嗬嗬,”輕笑出聲,黑如夜深的眸更加幽深,雲燼道,“太後實在太抬舉本王了,聖明如太後,連太後都不得而知的事兒,更何況本王一介逍遙。”雲燼將宮後的話幾乎原封不動地還了回去,也將其眼底的暗藏的殺機視若無睹,更沒有給宮後回擊的間隙,不緊不慢道,“不過,既然太後要本王說,本王又怎會違旨。此事雖說來得突然,但也不難。雁國近年來國弱,且與北方池國交往過密,雖說這裏也許大有文章,但是兩國邦交友好,也不是我曜國可以管的,再加上我曜國邊界時有百姓被擾,隻要調配士兵加以管製,也是可以解決的。關鍵在於侵擾邊界的雁國士兵中是否有細作混進我曜國,而若是有細作混入,這些細作之中是否隻有雁國之人有待查明,這些都是不得不防之事兒……可是話又說回來,對於這些,我們手上沒有確切證據,所以,雁國與我曜國也還沒到開戰的時候……”說完,稍稍俯了俯身,笑著問道,“不知太後是否滿意?”字裏行間不輕不重,四兩撥千斤,諱莫如深。
宮後心裏冷哼一聲,麵上卻依舊一派威嚴,笑道:“晟王爺自然心思縝密……”知是此番嘴上功夫討不了雲燼任何的便宜,便轉而向其他大臣詢問道,“不過想來其他卿家似是還有異議,各位愛卿以為如何?”
於是,宮翰便接著對雲燼俯身道:“晟王爺此言雖不虛,可,據確切收到的密報裏說,雁國與池國已在秘密屯兵積糧,怕是欲聯合兩國之力,趁我不備,與我曜國開戰。王爺沒有去過邊關,那裏的局勢其實已是一箭在弦,所以,下官以為,此時應該加強邊關的防禦,隨時準備迎戰……”說完,仍舊微垂著頭,讓人看不清表情。
雲燼略作驚訝,緩緩道:“哦?那倒是本王孤陋寡聞了……看來什麼時候本王也應該去領略一下邊關眾將的風采,增增見識了……隻是,不知道執掌軍機的宮翰大人可否給本王這個機會呀?”
宮翰微微怔愣,他沒想到雲燼會借此機會提出這個要求,看了看雲燼,卻看不透雲燼微訝背後的真實,於是,他謙恭道:“這……王爺言重了……凡事還要太後做主……”雖如此一說,抬頭可見其眼底難掩的異色。
雲燼的話聽似謙虛,但是話裏之話卻不得不讓聽者留心。宮後鳳目暗沉,柳眉微皺,問宮翰道:“宮愛卿的話倒是提醒哀家了,這邊防之事關乎我曜國的存亡,但是不知武將當中有誰可擔此重任?宮愛卿主掌軍事,可有人選?”
“回太後,原本是下官在邊關擔任守將一職,但是,自從臣回帝都之後,那裏的守將便之職一直空缺,現今隻讓邊城州官代職……此次遣往任職的武將更應慎重,隻是……”
“臣願往,還請太後成全……”還不等宮翰說完,隻見一身穿一大紅蟒袍之人出武將列,屈膝於地,懇請道,待他抬頭看向宮後,眼底是躍躍欲試的熱切和微不可查的貪婪,五官剛硬,眉宇間隱隱有些浮躁之氣,可識其便是那禦衛衛長宮珝。
但是站在一旁的宮翰卻沒有繼續言語,眼中閃爍不定,有些複雜地看了看平和無波的沉穩藍衫,又看了看坐在上位稍稍撅眉的宮裝華服。
然而宮後沒有直接應允宮珝的懇求,卻是又是似笑非笑地道:“宮珝衛長,此事還得看晟王爺答不答應呢,哀家一人可做不了主啊……”
宮珝眼底一沉,卻仍是一個姿勢,並不看雲燼,隻朗聲道:“宮珝懇請晟王爺應允,定不負太後、王爺所托……”
雲燼看著眼前這三人雙簧,不禁有些好笑,然他仍然娓娓道:“宮珝大人言重,大人自是年少英勇,謀略不凡,一直以來宮中守衛也做得一絲不苟,想來這守將一職定是能勝任的。再者,此事關乎軍機之要,不是本王可以隨意置喙的……您說是也不是,太樞宮翰大人?”
沒想到雲燼竟然反將一軍,宮翰眼神微閃,於是誠惶誠恐道:“晟王爺又言重了,不過,既然王爺對宮珝有此評價,想必衛長大人定不負眾望……”
此一席話,已是將宮珝就任守將一職和棺定論。而這樣的結果眾大臣沒有一人反駁,所以也沒有任何驚訝。
仿佛這一切本就該如此,卻又平順地莫名其妙。
“依哀家看,此事就這麼辦吧,”宮後頓了頓,見大臣們似乎沒有其他要事上稟,便又繼續笑道,“眾位愛卿,散了吧……”離去時,鳳目微瞟,盈盈間略有得色,也有些猶豫疑色。
爾後,眾卿三呼萬歲千歲,恭送宮太後與皇帝離朝。而至始至終,那傀儡般的皇帝沒有說過一句話,隻是在離開之前神色有些複雜地看了一眼雲燼,便尾隨宮後退了朝,早朝終完。
出了至聖門,正待坐上黑綢馬車,便聽到身後一清冷的聲音喚道:“王爺……”
雲燼回頭,眼神平靜,微笑道:“今兒個宰輔大人似是徒步而來,莫不是被這琥珀湖的風光所引?但這兒離宰輔府邸也有些腳程,如若不棄,本王可有幸與宰輔同乘?”
沁修見雲燼如此一說,眼神微異,忽的又似明白了些什麼,轉而冷然的唇畔帶上了些許笑意:“那下官便叨擾了……”於是隨雲燼上了馬車。
陸續而出的大臣們見此情景,無一不感到驚訝,晟王爺與宰輔,這兩位何時……
雲燼與沁修上了馬車之後,馬車緩緩地動了起來,漸漸遠離了至聖門。
修長的手優雅地輕撩幕簾,隻見至聖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裏一個人影飛快離去。
待人影走遠,慵懶地收回了手,懶懶勾起唇角,略帶笑意:“宰輔大人,坐馬車是否可比走路舒服?”
“王爺讓沁修演這一出戲究竟所謂為何?”沁修沒有理會雲燼的調侃,淡漠道。
“唉,修,你什麼時候也跟與莫一樣了,一出口便是無趣……”見沁修抿著唇,雲燼見之有些無趣,又懶懶笑道,“你不是知道了嗎?”
沁修眉宇微撅,道:“方才早朝之上你也是故意的吧?”
“嗬,看來什麼都瞞不過你的眼睛啊……”
“可這樣一來,軍權一定旁落,你的勝算可就又低了一分。”
“不是還有你這個宰輔大人嘛?況且,誰說軍權一定會旁落,最後沒有確定的事兒,可是誰都說不準的……”
“所以就有了王爺與一直中立的宰輔同乘一車之戲?可這樣一來宮後一定會以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奪了你的墨衣二十萬大軍,而你也不得不將軍權交出,之後也一定會將她手裏的那邊關的青衣二十萬大軍軍權一並交予宮珝,畢竟他也是宮家人,再加上宮珝本就是禦衛衛長,這樣一來帝都鄢城的軍隊也都掌握在他手裏了……”
“那要看看這宮珝有沒有能教那四十萬的士兵們死心塌地效忠之能了,所謂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更何況突然來了這麼一個毫無閱曆的守將,”閑雅的聲音頓了頓,似是想到了什麼,便又滿是愉悅道,“你說,方才我與你演的這出戲,是不是已經傳到宮後耳裏了?唉,那小廝可是這麼些年來風雨無阻地暗地裏變著法兒地琢磨本王的風姿啊,隻可惜本王以往都是一個樣兒,難得今天有些變化,想來是功夫不負有心人,方才他跑得飛快,肯定將他樂透了,指不定現在在討賞呢,他可得謝謝本王和宰輔大人啊……”
“王爺又有計量了?”
“嗬嗬,前些時候,邊關可是不安寧,不知何故,城中許多百姓士兵上吐下瀉不止,腹痛難忍,疑是類似瘟疫之災,所以本王派了醫官王洵之大人前往,終將這怪病治愈,守城的州官和百姓士兵等感激涕零不已,王大人功勞可謂不小啊……”
“此事你是從何得知?”沁修清冷的臉上難得顯現出一絲訝然。
雲燼打趣道:“你猜猜?”
思忖片刻,沁修眼角微挑,道:“宮翰。”
雲燼一愣,繼而大笑道:“不愧為宰輔大人!”收斂了笑容,隻是嘴角那惑然的笑意沒有退去,黑如墨石的眼的深處,隱約可見一絲譏誚,“可不是嘛,這宮翰別看他這個嚴謹沉穩的外表,一副深憂國事的樣子,你可知在邊關他幹了些什麼?”
“宮氏一族,一個‘貪’字便可形容,莫不是這宮翰貪了什麼?”
“貪?嗬嗬,這字說得好,”雲燼微笑著,幽深的黑眸越發深邃,似是在吞噬著什麼,他道,“宮翰貪財,將本來運往邊關的糧餉偷梁換柱,換成品質最差的糧物,而獨吞那筆銀兩。可又在運往邊關途中,遭遇土匪,保護不力,讓人有機可乘,在糧中投毒,事後便有了那怪病一事。他怕事情敗露,被宮後責難,於是轉而求於王洵之,以巡察使身份去了邊關視察,讓王洵之以軍醫身份陪同,,所以,自然而然,本王也知道了……”
“嗯,”沁修了然,“如此一來,若是將此事公之於眾,宮氏一族在軍中聲望定會一落千丈,而王爺在邊關眾將百姓之中也有一席之位……隻是……宮翰已不作邊城守將多年,即使此事對他打擊頗大,卻也動搖不得宮氏一族。而那宮珝雖然年輕,卻也不是省油的燈呐……”
“宰輔大人難道不知,人性的貪婪可會教人走向毀之一途的……十天之內,你便將宮翰以及宮氏一族之事徹查,遞一份折子上去,我要讓宮後在百官麵前無話可說……”黑瞳微眯,長長的睫毛將眼底的神采一一掩蓋,讓人看不清表情,隻看得在清俊若神的眼下投下的暗淡陰影,又是一派慵懶氣度。
沁修微微頷首,頓聲不語,繼而又似想起了什麼,問道:“王爺可有何夕的下落?”清冷淡漠地直視著雲燼,仿若想要在雲燼的表情上看到些什麼,隻是不得。
雲燼隻淡淡“不知”二字回道,情緒似是沒有方才的愉悅。
“王爺,宰輔大人,到了……”車外與莫的聲音傳入簾中,簡略而平淡。
“王爺不去我府上看看?妹子可是想念王爺呐……”沁修問道,隻有提及沁馨時,這位冷淡的宰輔才會有一絲的情緒。
“不了,還是下次吧……”依舊是淡淡的。
沁修應允後,便直接下來馬車。
送走了沁修,雲燼倚靠著,手稍稍緊了緊,隨即便放了開來,心裏默念著,快了,還有十天……
黑綢的馬車在這喧囂的大街上行駛著,不特別,很是低調,卻透著說不出的壓迫感和縈繞不去的孤寂,軲轆聲漸行漸遠,終是隱沒在這繁華之中……
鳳飛宮,囚室內,一室昏暗。
隻有跳躍的點星燈火在囚室內忽明忽暗。
何夕已經不知道有幾天沒有合眼了,眼前重複著徐峰的痛苦,耳邊重複著徐峰的哀嚎,心裏也重複感受著徐峰的恨意和自己的愧疚。
她曾經以為,自己可以毫無顧忌,不用遭受良心的不安,畢竟真正殘害徐峰的不是她。但是,看到徐峰如今這般狼狽,她竟無法處之泰然,畢竟,徐峰受的罪,流的血,她也是難辭其咎的。
終於,就在前一刻徐峰解脫了,而她還在這地獄喘息。她怎麼也忘不了徐峰臨死前看她的眼神,睚眥欲裂,那樣狠,那樣恨;也忘不了徐峰臨死前拚盡最後一絲力氣的詛咒:“何夕,我徐峰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詛咒你……”淒厲恨絕的聲音猶自在耳,似是要穿透耳膜,刺穿她的心髒,回響不絕;掙紮猙獰的麵容,滿身殷紅的衣衫,所有的所有都清晰地在眼前回放……
徐峰的咒怨,像是一陣陣最殘酷的風,撕裂著她的傷口,淒亂著,顫抖著,一次次地提醒著她所犯下的罪過……沒有盡頭,不知歸處……
加之很久沒有合眼,那名為堅毅的心牆也近崩潰的邊緣。看著眼前恍惚的微光,時間仿佛在她眼前衍生的路,連著徐峰的咒恨,尋不到盡頭,隻有孤寂為伴。時間的沙漏沒有停止,漸變的殘忍,肆虐的是她心裏揮之不去的悲哀。
最後,一直緊繃的精神終是斷了,眼前的微弱光芒終於遠去,抓也抓不住。在陷入黑暗以前,回響在耳畔的,浮現在眼前的是蒼翠欲滴的竹園之中清俊優雅的雲燼那一句“你隻要相信我就行”,熟悉的聲音,此刻卻是她揮之不去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