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陌上少年足風流 第五十章 真真假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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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清晨,早朝過後。
玉華園,滄憶亭,隻有兩個人的身影。
“不知太後何事召見下官?”一身著紫色官服的人俯身而立,神色很是冷淡地問道。
“師兄。”一身著華服的女子對著這位男子說道,眼神沒有焦距,神態有些哀戚和無奈。
話完,那男子依舊維持著這個姿態,看不清表情,也還是冷淡地道:“太後言重了,微臣豈敢。”
“師兄一定要這個樣子嗎?一定要這般和師妹說話嗎?這裏沒有外人的。”宮太後很是無奈地說道,收斂了往日的威嚴氣勢,眼裏卻有著難掩的悲哀。
“自古君君臣臣,這君臣之禮還是要守的。”冷漠地聲音再次響起。
“君臣?嗬,師兄應該知道,師妹從不這樣看待你的。為何做到這份上?當年之事,難道師兄還沒有原諒我嗎?”平日裏淩厲的宮太後竟然也有自稱“我”的時候,可見這兩人的關係不一般。
“當年?下官已經不記得了太後所謂的‘當年’了。”那紫色朝服之人已然起身而立,隻是眼卻直接略過宮太後,望向亭外豔麗的風景。
卻不想,這般疏遠的話語,讓宮太後的眼裏出現了更深更沉的痛色,還帶上了點點憤怒,雖然她看不見,卻還是直直地努力地用那沒有焦距的眼盯著她眼前之人。
而那紫色朝服之人依舊似是無所察覺般,淡定而立,仔細看,可以發現,這位男子麵容冷峻,身形修長,臉色有些蒼白,眼底更帶著滄桑哀愁,那是一種無論如何都抹不去的悲傷,仿佛他便是這些情緒的本身。他,長身而立,就隻是這麼站著,一股說不清的儒雅縈繞在他周身,慢慢沉澱。許是因著這般氣度,竟看不出他的年齡,隻有看見他眼角細細的皺紋才能猜測他的歲數應該不小。此人便是歐陽睿軒的父親,歐陽世家的家主,朝中重臣,歐陽謙。
他歎了口氣,好像不想在此多作停留,轉身掠過宮太後,徑直走出滄憶亭。
“師兄!”宮太後喚住了眼前這正待要走之人。
歐陽謙沒有因為這聲叫喚而停駐腳步,反而加快了步伐,他不想再作停留。
“難道師兄不想知道她的下落嗎!?”宮太後急急地說道,眼裏滿是期待。
果不其然,他停駐了,而她成功了。雖如此,她卻滿是自嘲,原來能留住他的終究不是我啊,為何如此殘忍呢,師兄?
“師兄,你還是忘不了她嗎?為何你們都如此愛她至深,即使連一點點的心都不肯分給我呢?公孫梵是這樣,先帝是這樣,連從小和我一起長大的你也是這樣?這麼多年過去了,你們依然忘不了她。公孫梵為了她辭官歸隱,先帝逝世之前還對她念念不忘,你在她失蹤後便也不曾笑過,即是當年她已是公孫梵的人,這些年來你對她卻從不曾改變。她究竟有什麼好的,為何你們一個一個都是如此?當年與你相識在先的是我啊!而她,不過是個什麼都不是的江湖之女!”鳳目裏是滿滿的不甘,是深深的憤恨,更多的是沉沉的情意,隻對著眼前之人。
“她在哪裏?”原本冷淡的聲音越過宮後的責問,有些許期待地問道,沒有波瀾的眼中竟是期待漣漪。
嗬,瞧這聲音,你,竟是這般待我……苦笑……
鳳目微閉,再次睜開時,已是沒有任何悲哀情緒,有的隻有那不可一世的凜冽和深深算計:“師兄為何這般心急,本宮此次找你來自然是有好事相告,這好事嘛,當然也是與她有關的。”說著,摸索著坐了下來,微抿一口香茗,幽幽道,“這‘香雪海’果然是好茶,師兄何不坐下來與本宮一道品品這茶的韻味?”
香雪海?怎會出現在這皇宮之中?
歐陽謙將信將疑地坐了下來,緩緩舉杯,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雪之清純,竹之悠然,梅之香醇,這竟是與她的手藝無二。他的憂傷的眼底也因著這冉冉而起的香味多了點點祈望,她在哪裏?心底一遍又一遍地問著。來不及想,已然脫口而出:“她,在哪裏?”
“這……”宮太後故作猶豫。
“有話不妨直說。”歐陽謙眉頭微皺,一心隻擔憂著有關何茗的事,沒有多想,便開了口。
“不知師兄對於公主雲溪如何看待?”
“謙和溫婉,”歐陽謙頓了頓聲道,“這和茗兒有什麼關係?”
“睿軒也不小了吧?”宮太後沒有直接回答歐陽謙的話,隻是反問道。
此話一出,歐陽謙頓時明了宮後的弦外之音,眉頭更是緊皺:“太後還是一如既往地喜歡威脅。”
“威脅?師妹我怎會威脅師兄呢?這隻是個交易。而且與你我兩家更是有百利而無一害,何樂而不為?再者,事成之日,何茗的消息本宮一定雙手奉上。”宮太後笑著說道,而笑意卻不達眼裏。
歐陽謙有些慎重地端起茶杯,小心翼翼地抿著,眉上的摺痕更深了,微眯著的眼角也有著淡淡痕跡。他沒有回答,隻是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似是在沉思。
過了許久,還不見他的回應,本就看不見的宮後心裏有些焦急,隻是她不露聲色地又問道:“師兄不說話,可是答應了?”
“不要忘了你的承諾。”歐陽謙說完起了身,頭也不回地走了,在空氣中隻餘看不見的冷淡與疏離。
呐,師兄,你可別後悔哦……宮後這次沒有阻止歐陽謙的離去,而她也沒有離開,她輕撚著那盞精致茶杯,慢慢地喝著,繼而又頓了頓,仿若沉浸在自己的情緒之中,不能自拔。忽而,隻聽得一聲“啪”的響聲,那是瓷杯破碎的聲音,原來她手上的杯子不知何時已然碎裂。細微的碎瓷片因著她緊握的手,深深紮進了她白皙的指間,血,靜靜流淌,很慢,很慢,仿佛有什麼東西隨著這一滴一滴的血從身體裏被硬生生地剝離了一般。師兄,到時,可別怪我絕情……
“來人,吩咐下去,禦衛可以動了。”
話罷,鬆了手,任由掌心的血從指尖滴落,輕輕擺了擺手,碎瓷片掉落了一地,聲音回響,決絕而哀傷。隨侍之人應聲而來,按著她的吩咐,伺候她離開了滄憶亭。
人去亭空,隻留一地的碎片,和滿亭的冷寂。
天空有些灰暗,已不複昨日的明朗與灼熱,甚至有些煩悶。
今天心裏總是七上八下的,看著窗外的天色,灰蒙一片,似是快要大雨傾盆了。不知徐峰是否已將那仿製的血玉帶回了鳳飛宮,今兒個倒是沒有見過他的身影,詢問了一下太醫院裏的醫官們,他們也沒有見過他。這,究竟是怎麼了?
難道……正在何夕如此想的時候,隻聽得屋外喧嘩聲漸起,不知何事,待她開了門,向外看去之時,太醫館裏竟被浩浩蕩蕩的皇家禦衛占據,應該是出事兒了!
待她人至大堂之時,幾乎所有的醫官們都已齊聚,而禦衛也將各個入口把守。
大家議論紛紛,亦人心惶惶,卻又不敢大聲喧嘩,隻能戰戰兢兢地看著大堂之外的禦衛。
何夕看向眾多醫官之中,卻發現仍舊沒有徐峰的身影,他究竟去了哪裏?莫不是他盜竊血玉之事已然被宮後知曉?細想,應該不會,不然不會一點動靜都沒有啊。她再向人群裏找著,堂堂大醫官此時竟然也不在,這王洵之怎麼也失蹤了?一波波的疑惑悄然漫延,眉頭緊皺,擔憂之色不言而喻。
她有些心慌,畢竟那真正的血玉還在她手上,還沒有來得及交給雲燼,倘若被發現,定會功虧一簣。再者,這禦衛也有些奇怪,不搜查,不扣人,隻是將太醫館整個包圍嚴守,這又是為何?真的隻是表麵上看來的將他們軟禁嗎?
正待她在思索之際,有一身著大紅蟒袍之人,一看便知是禦衛之首。隻見他神態倨傲,進大堂時目光掠過人群,不屑之態溢於言表,他開口道:“本官宮珝,奉太後之命找一樣東西,現下懷疑有人將這樣東西藏進了太醫館,所以……各位醫官,近一個月不得擅自離開太醫館,否則……後果相信各位心裏明白,本官言盡於此。”說完,便揮了揮手,讓禦衛將各位醫官遣送回各自寢室,不得外出,無一例外,行動可謂迅速。
何夕也不得不被關進自己的寢室,靜觀其變。她原本想著那個雲燼派來的黑衣之人也許還會再來,可是兩日過去竟無任何音訊。
出乎何夕意料的是,那日在太醫館大堂出現的身穿大紅蟒袍之人宮珝今日竟出現在她的寢室門外。
眼底的詫異轉瞬即逝,何夕淡淡問道:“不知大人來何某這兒有何貴幹?”清冷的眼眸漾出微妙的疏離與淡然。
那大紅蟒袍之人瞥了眼何夕,但態度仍然傲慢:“太後有旨,宣何大夫到鳳飛宮一聚。”說著,便揮了揮手,招呼兩位禦衛,大有不從者便強行帶離的架勢。
來著不善,何夕挑挑秀眉,清澈的明眸裏淺淺的嘲諷與不屑蕩漾開來:“哦?在下似乎並沒有幸得見太後一麵過?隻除了那次各國使臣來訪,在下也隻是很遠的瞻仰太後威嚴。再說,在下一個默默無名之輩,太後怎會召見?”
宮珝看著何夕一臉懷疑,心中漸起不耐:“難道何大夫想抗旨不成?”
“抗旨?在下可不敢,隻是想問清事情始末罷了。”
“哼,那還不快點,讓太後久候,當心你的腦袋!”
“還待大人稍等片刻,在下總得整整衣冠吧!”何夕緩緩道。
宮珝一聽,不耐之色更顯,擺了擺手:“快點!”
一聽他的應允,何夕微微作揖之後,便轉身進了寢室之內,步子不急不緩,很是從容。不少片刻,再次出來之時,她已是一身琉璃白,明淨而清冷。
此時看來的鳳飛宮,其屋脊上的簷角在陽光的折射下,像一片磨薄的刀鋒,在夏日的光影裏顯得有些森冷。
應該說來,這已是何夕第三次進這鳳飛宮了。前兩次皆是有備而來,然,這次卻不知這華麗的宮殿內即將會發生什麼。是凶非吉,是禍非福,這一點,何夕竟隱隱有感,似乎今日一旦進入此地,便會萬劫不複。
“稟太後,何夕已帶到。”回報的人並不是宮珝,而是隨他們而來的一位禦衛,宮珝將何夕帶至鳳飛宮之後,便匆匆離去,似乎有什麼急事兒。
躺在軟榻之上的宮太後沒有回應,而來報之人俯了俯身便自行離開,隻剩下了何夕和宮太後兩人。
禦衛走後,宮後便緩緩起身,又緩步走至何夕身前,細細打量著她。清明的鳳目裏盡收何夕的訝異之色,銳利自其中而攝,哪有以前失明之態。
宮後根本沒有失明。恍惚間,這是何夕此時心中唯一的想法。
而宮後似笑非笑道:“一直失明的太後娘娘已然複明,這可是多虧何大夫醫術高明啊。何大夫想讓哀家如何賞賜呐?”
想來那湯藥這宮後定是沒有服用的,否則,若是她真的失明,怎會如此之快就恢複如初?唉,還真是白白浪費了我的血,白白讓我手上留了疤,何夕暗忖,然表麵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這是做大夫的本分,太後隻服用了兩次湯藥便恢複如常,可謂是太後自己福澤連綿,怎會是在下之功勞。再者,此事非何某一人之勞,還有徐峰徐大夫呢。說道功勞,他才應當是當仁不讓者。”
“嗬嗬,何大夫又何必謙虛呢,徐峰自幼跟在哀家身邊,幾斤幾兩,哀家可是清楚的很。隻是哀家很是好奇,何夕當日桃夭詩會之上才驚四座,名動四國,今怎肯委屈於區區太醫之館?”鳳目微挑,目光探究,深沉難測。
“在下那時隻是較之他人幸運一點罷了,況且何某以前便是個鄉野大夫,能在太醫館勝任一名醫官之位已是榮幸之至。太後多慮了。”微垂清眸,很是恭謙,似是而非。
宮太後輕輕移至桌旁坐下,伸手抬起香茗,在看桌上,已然斟酌兩杯,她示意何夕也坐下:“方才已讓宮侍備好,可惜有些燙舌,料想,現在應該正好。何大夫不想試試嗎?”說著,已將杯盞推至何夕跟前。
見不好拒絕,何夕從容坐在了宮太後對麵,舉起精致的玉杯,觀其茶色,赤紅剔透,湯色清明,聞其香,雪梅竹之三味俱全,儼然是藥茶香雪海。一道異色劃過何夕清澈的眼眸,在那一片清水中化了開來,這宮太後究竟是何居心,為何故意將這香雪海呈之於前?
手頓了頓,動作微不可察,繼而微微抿了口茶,卻沒有看到宮後此時神色有些詭異,何夕問道:“不知太後今日找在下來鳳飛宮有何要事?”她問的直白,眼睛也坦然地看著宮後。
被她如此直接地切入話題,宮後微愣,片刻輕笑出聲:“想不到,何大夫也是個急性子,不過你這性子,哀家倒是欣賞。不過,如此佳茗,何不細細品味,不急,不急的。”
何夕不置可否,如此拖延,定不會有什麼好事兒。她漫不經心地呷著茶,卻也不露聲色。
桌上茶香嫋嫋,精致的點心置於其上,觀之可心。一旁檀香繚繞,淡淡馨香四溢開來,卻沒能飄進心裏。
正在這時,有來人稟報,看其身著打扮,是一位禦衛。見他附耳在宮太後耳邊寥寥數語,卻已然讓宮後的眼底閃過一鋒不悅,而何夕自顧自飲,故意忽視宮後暗地瞥來的殺意,卻也轉瞬而逝。
揮退了禦衛,宮後笑盈盈地看著何夕,隻是那笑意在何夕看來森冷莫名:“不知何大夫可有品過此茗?這可是難得一見的好茶,得之不易,更難得的,這茶失傳已久,何大夫可知這茶從何而來?”
“太後身份尊貴,又有何不可得之?”何夕反問道。
“嗬嗬,這話倒是說到哀家心坎兒裏了。隻可惜,哀家雖是千歲,卻也隻是凡人一名,當然也有不可得之物。何大夫可要好好地,仔細地品茗了,這可是哀家那公主雲溪親自調製的,平常可是喝不到的。說來,這孩子也是孝順,溫婉謙和,也應該給她找個好夫婿了。不知何大夫覺得誰人合適?”
聽罷,心頭猛地一跳,眼神微閃,她還是大意了,千算萬算,竟獨獨算漏了一人,宮太後這是以悠若來要挾。
“在下不知太後為何有此一問?”何夕盡力平複內心的不安,悠然道。
“何大夫心裏明白,何須哀家言明。不過,哀家倒是覺得北麵小國池國的太子是不錯的良配,何大夫以為呢?”宮後不以為然地繼續問道。
北方池國?難道並不如雲燼所言……可是……
何夕思緒有些淩亂,北方池國,荒蠻之地,沙漠連綿,與雁國相連,所以饑荒也是不斷,若是悠若去了那裏……她,會受不了的……
好個威脅之計,她的目的一直就是血玉,方才宮珝匆忙離開,定是折回太醫館,她的住處去搜那方血玉,因其不得,宮後便以此威脅。
她,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