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道：“給你四個字：空繁虛華。”清比傾河水的眼底滿是嘲諷輕蔑，複又歎了口氣，無奈。
    他微微勾起唇角，說道：“很好奇小夕是從何處看出這四個字的？帝都本是繁華的，不是嗎？”
    “那剛才巷子裏的，又是什麼？”她反問，又譏諷道，“其實生活原本就很殘酷，我們對一些事情可以相幫，但是絕大多的時候我們是在漠然的觀看。人性是最好的注解就是同在一片朗朗乾坤之下的我們僅僅是漠視著比我們痛苦的人的生活，雖然我們一直在急呼幫幫他們，但是真正幫助他們的又有些誰呢？你不覺得這是需要你們這些個淩駕於百姓之上的人應該反思的問題嗎？”
    雲燼笑了笑，比起以往的微笑更是高深莫測，他看著何夕義憤填膺的眼神，說道：“小夕很是善良啊！”
    忽略他奇怪的語氣，她也淡淡地答道：“人之初，性本善，但是真正善良的又有幾個，我自認為不是個善良的人。今天的你我或許會幫助他們，但那隻是偶爾的相助，更多的日子裏，我們這些衣食不缺的人在做什麼？在無形之中給予他們的是更多的傷害，不管是以一種憐憫還是以一種悲哀的心態。”
    世界上有一種人，總是在父母的保護下成長，在手足的關係中定位自己，在愛人的嗬護中找到真愛，在朋友的關心中找到溫暖。你知道這些人經過了你的生命，也豐富了你的一生。你謝謝他們帶給你的卻總是說不出口，這種人就是自己。她曾經也是如此地幸福過，已然在幸福當中的自己一直以為幸福在遠方，在可以追逐的未來。她的雙眼保持著眺望，她的雙耳仔細聆聽，惟恐疏忽錯過。後來發現，那些握過的手，唱過的歌，流過的淚，愛過的人……所謂的曾經都是---幸福。可是當一切都不複存在的時候，當一切被毀滅的時候，這一切就已經擦肩而過，此生無緣了。
    這種在幸福中毀滅的感覺，帶點自嘲，相當諷刺。其實已經非常清楚，自己已經沒有了愛與被愛的權利，剛剛在小巷裏的插曲，也許隻是因為看見了他眼底心裏的孤獨與堅強吧，仿若初入異世的自己。
    “你倒是想得通透。”雲燼難得感慨。
    “雲兄，還是帶我看看別處吧。”她輕語，帶了點憂愁。
    雲燼見她興致似乎低了下去，說道：“我們在這船上已經大半天了，看著天色已晚，不如去逛逛這鄢城的夜景，可好？”
    何夕默默地點點頭，沒有言語。天色漸晚，萬家燈火暖了春風。
    置身於夜晚的鄢城中，站在喧囂和車水馬龍的另一端。綻放的燈火，編織了夜的美，卻抹不去心中暗淡的色彩。舞榭亭台，碧瓦紅簷，車水馬龍，燈紅酒綠，歌管不絕，燦爛的燈火與柔和的夜色交相呼應著。
    隨雲燼下了船，走在這燈火闌珊的街頭，淡看這華麗得並不真實的夜晚，她不自覺地想起了曾經也是和他在這樣的街景中走過的。物是人非事事休，這還真是薄涼的一句話呢。
    置身如斯琉璃世界，心頭有一絲恍惚，熙攘的人流，猶如時光的背景，仿佛錯覺。
    “小夕，小夕……”雲燼見她眼神迷離，輕喚道，“不會這麼快就想‘家’了吧？小夕可是個大人了。”語氣盡是調笑與逗趣，黑色的眼眸裏盡是玩味與邪佞。隻是那在眼底稍稍的擔憂卻是隱藏的很好。他本就是個心無旁騖的人，此時那心裏的情緒有點讓他迷惑了，這是怎麼了？
    被打斷思緒的何夕，瞪了他一眼，明亮的眼裏也盡是不滿與懊惱，她哼聲道：“如若我還是個乳臭未幹的小子，雲兄敢帶我來這是非之地嘛？”甩了甩衣袖，徑直向前走去。
    夜，像一幅淡青色的幕布罩住了傾河岸，天空像一塊洗淨了的藍黑色的粗布，這樣的藍，如滌如絛，看著這樣的藍，心也可以變得平靜，不似剛才的心神不寧了。隻是，僅僅隻是因為這藍黑的夜幕嗎？她疑惑了。應該是吧……
    看著何夕走遠的雲燼突發玩心，黑眸一轉，人影一閃，竟消失在了這光亮的街頭，就好像他從未出現過。
    走得久了，待回過神，何夕覺得四周人似是越來越多，燈火也越來越絢爛，但是一直在身邊的雲燼竟沒了身影，奇了怪了，難不成走散了？
    在人海中尋了很久，遍尋不見，她有些急了，這裏人生地不熟的，可怎麼辦才好。這個雲燼，一定是拿自己找樂子了，哪像個大傷初愈的，簡直有些可惡。
    她在心裏恨恨地想著，你以為捉迷藏很好玩是吧，我就不信一定得找著了你才行。此時的何夕一定還沒有發現，自己從來都是平靜無波的表情竟被雲燼這麼小小的一下捉弄便沒了淡定。如果現在有誰提醒她，她是否也會十分驚訝？
    她故作鎮定地在鄢城絢麗的街頭逡巡著，卻也有意無意地看向人群。她的一舉一動都被在暗處的雲燼一覽無餘，雲燼好笑地問身邊的與莫：“你說小夕接下來會怎麼做？”
    與莫在一旁不語，隻是恭敬地低著頭，雲燼見之無趣，道：“與莫，什麼時候改改你這嚴謹的性子？”
    與莫還是麵無表情道：“主子，還是跟著何公子吧，不然真得走丟了。太後已經注意到主子人在帝都了，恐怕……”
    不等與莫說完，雲燼臉色暗沉了下來，果然，一聽到“太後”二字，他心情的好心情還真被破壞了，悶聲道：“還真是陰魂不散，與莫，下次可別在你主子心情好的時候提到她，多掃興不是？”
    這下可把與莫嚇著了，主子從來不喜形於色，現在竟然耍起性子來了，這是什麼狀況？與莫惶恐，難道與那何公子有關，不應該呀？心裏嘀咕，臉色依舊，與莫道：“屬下不敢。”
    “罷了，罷了，且跟上看看去。”雲燼搖了搖頭，對於這個過於刻板的屬下也是無奈。
    何夕走著走著就到了一僻靜處，周遭的喧囂漸漸遠去，街道像一條波平如靜的河流，蜿蜒在濃密的樹影裏，隻有那些因風雨沙沙作響的樹葉，似在回憶著白天的熱鬧和繁忙。而身後是不滅的燈火闌珊處，琉璃世界夢。
    雲燼到現在還沒有現身，怎回事，難道自己的推斷錯誤？難道他不在暗處觀察自己？也許是有事離開了吧，隻是來不及向我道明，一定是這樣的。
    她安慰著自己，不去往那個方向想，可是那種被遺棄的感覺總是圍繞在心頭。他，是不是也騙我，認為我沒有他所認為的才能，是不是也將我拋棄了？
    ……
    一係列的問題都盤旋在腦海，揮之不去。她來到傾河邊的一處草地上坐了下來。眼神空洞地看著眼前的傾河微波。偶然一聲魚躍，衝破江夜的寂靜，接著又陷入無邊的靜謐。
    看著眼前的何夕，不似平日裏什麼都對他沒有影響的何夕，有些蕭瑟地坐在那裏，雲燼心裏突然覺得自己做的是不是有些過分了。想想也是，小夕畢竟比自己小了五六歲數，而且從來沒有離開過何家村，現在一下子來到這個陌生遙遠的地方，心裏的不舍難過、迷茫害怕實屬正常。即使心智再堅定如小夕，可卻也不是無情之人。
    雲燼有些訕訕地走了過去，想要小心地提醒，他來了。可是有一個身影卻快了他一步，雲燼愣了一愣。可這快的不僅僅隻是一步而已，而未來發生的事更使他始料未及的。如果有讓他再選擇的權利，是不是會後悔今天的一切，後悔晚了這麼一步，但是命運終究是命運，誰都抵抗不了。即使阻止了這一次的相逢，難保沒有第二次，第三次。
    隻聽得一聲好聽的呼喚，低沉溫和卻又帶了點欣喜：“何夕！”
    她背僵直了一會兒，覺得自己出現了幻聽，有些不可置信地轉過頭想要確認來人，回首，隻看見身後耀眼的燈火琉璃中，一個修長俊雅的身姿被映襯得格外明朗。
    “歐陽睿軒！？”何夕輕喚道，眼裏滿是詫異與驚喜。
    如水平靜柔和的夜，在在這聲喜出望外中低低回旋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