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的陽光再次爽約，陰霾籠罩在整個永安鎮上，更影響著江家所有人的心情。一大早夫人就帶著人去了衙門領屍首，雖然上頭下了死命令要求守口如瓶，但依舊鎖不住人們八卦的欲望。消息不脛而走，多多少少傳到了江宅外頭。
    “夫人，還等嗎？”張媽問正在獨自品茗的江夫人。
    “等！這會子我早上去衙門的事情該傳遍大街小巷了，他若是聽到了消息一定會來赴約的！”自信地微笑，一切盡在自己的掌握之中。
    “噓！聽，有上樓的腳步聲！”嘴角不自覺地揚起微笑，應該是他來了吧。
    段長瑞站在門口，躊躇不知是否該踏進去。麵前的門突然被打開，江夫人的笑靨出現在麵前，近在咫尺，卻感覺遠在天涯。
    “既然來了，為何不進來？”江夫人笑著打開門，邀請段掌櫃進屋。“張媽，吩咐小二上菜！”
    “不用了，江家現在的情況你我都心知肚明，能省一些總是有益無害的。”段掌櫃打斷了江夫人。
    江夫人卻笑著說：“都是些尋常的小菜。你且坐下來，我們慢慢細談。”拉過他坐在自己身旁，替他倒上一壺清茶。“我知道你不喝酒的，所以特意讓他們沏了壺龍井。”
    “多謝二夫人！”隻這一句，剛才所營造的熟稔氛圍，頓時消失殆盡。
    江夫人的臉色變得難堪，但又立即堆上了親切的笑容。“我讓他們做的都是家鄉的小菜，挑了些你喜歡的菜色。待會好好嚐嚐，我們好好敘敘舊。”
    “你的好意心領了。我們還是長話短說！”段掌櫃推開江夫人遞過來的茶杯。
    “你既不希望念舊情，那也好，我們就看在互利的份上好好談談。”談話被小二打斷，看著一盤盤再熟悉不過的菜肴，如今在酒樓變得花哨不已，隻是再美味，吃的人心變了，便再也嚐不出當初的味道了。
    “早上的事情聽說了嗎？”自顧自夾了一筷，吃進嘴裏，眉頭一皺，這份苦澀不亞於剛才心頭之苦。
    段掌櫃答道：“有所耳聞。是不是江家所有的人都認為我是內鬼？”
    “川兒沒有說出來，他隻告訴了我。”瞥見他臉色微微一變，江夫人又接著說：“但是我不相信。無論何時，我都不會相信。因為我了解你，你不是那種人。”
    像是兩個久別重逢的老友，在互訴各自錯過的年歲，可惜都變了味。
    “那你接下來準備如何？”段掌櫃問道。依舊是不喝一口茶，不吃一點菜。
    “我想辦法幫你洗脫罪名，消除川兒心中的誤解。而你則要答應繼續留在江家，幫川兒度過難關。”江夫人替他夾了些菜，笑著說。那笑容，讓人不忍拒絕。
    “你用什麼辦法幫我洗脫這個罪名？你要知道，我現在可是罪證俱全。不僅有多年的賬本，如今又添了兩條人命。”段長瑞冷笑，連自己都百口莫辯，她還能有什麼辦法？
    “隻要是人設的局，總是會有蛛絲馬跡的。我就不信找不出破綻！”
    “是啊，我倒忘記了，你可是個布局的高手。十年前那場意外可是巧妙得很！若不是江雨澤逃脫，隻怕這事早就被忘記了。”段長瑞嗬嗬地笑了起來。想起十年前，自己竟糊裏糊塗地參與其中，弄得如今這副德行。
    江夫人臉色陰沉下來，說：“不是我願意如此，我隻是在替川兒謀劃。這十年來，我已有收斂。你勸說我放過江雨澤，我便不再去追究。如今他回到了江家，掀起了如此巨浪。我隻不過是在反抗，我隻是在保護自己和川兒！”
    “這些不過是你替自己尋找的借口！你如何能肯定江雨澤回來是複仇的？他每日不過是在照顧江老爺，並無什麼出格的事。”段掌櫃反問道。不知什麼時候開始，自己竟然會質疑她，這個曾信任至極的女人。
    “哼，我沒證據？我如今隻是在等著他們自己跳出來。你可知道我哥哥是怎麼死的？”江夫人突然提前夏憐煙的父親，這讓段長瑞有些不明白。
    “你可知道我哥哥的死因和她一模一樣。如果不是他們知道了什麼，怎麼會這麼巧合？那東西並不常見，連死前喝的東西都一模一樣。所以當江雨澤說他要回到江家時，我就知道他是回來報仇的，他是回來殺我的，他是回來害川兒的，他是回來討回屬於他母親的東西的……”說道最後，江夫人情緒突然激動起來。
    段掌櫃不得不安慰她說：“你別這樣，這也許真的是種巧合呢？你不要擔心，我會呆在你身邊，我會幫你渡過這一劫的。就當是我十年前欠下的債吧！”段長瑞低下頭，事情竟然有如此多的內情，如今回想所有事情的起因，果然都是從江雨澤回到江家開始的。也許，他真的是回來複仇的。隻是不知道，他第一個要對付的人是誰？
    “真的？你真的會陪在我身邊？”江夫人淚眼婆娑地望著段長瑞。他肯留下來那是再好不過的。抹去眼角的淚痕，說：“你先告訴我，川兒和我提到的擠兌、巨款、銀票，都是怎麼回事？”
    段長瑞點頭說：“我將江家的銀兩存到了別家的錢莊，讓那兩個長隨攜帶這些銀票和部分銀兩，同我一起跟著鏢隊。那日我們遇到了劫匪，他們掀翻了我們裝石頭的箱子，使得鏢局的人都逃走了。我們不得不放棄那四箱有白銀的箱子，我讓他們帶著銀票和身上的銀子去外省支援，試圖解決那邊的擠兌。”
    “那兩個死了的就是跟著你的長隨？”江夫人聽他如此一說，驚歎不已。這些事情樁樁件件連在一起，也太巧合了！
    “是，應該就是他們！”段長瑞聽外頭的描述，幾乎可以確定。
    “好一個死無對證。你先讓我想想，讓我好好想想！”閉上眼，回想整個過程，幾近天衣無縫，可似乎還有什麼地方……“對了！銀票！你存入的是哪家錢莊？”
    “安泰，京城的老字號！”段掌櫃答道。
    “如果能確定是江雨澤幹的，我們隻要等著他用那幾張銀票，到時他露出了馬腳，我們再抓個現形。到時候，不僅你的嫌疑可以完全洗脫，而且還能順勢將他拉下水。”江夫人笑道。
    “可若他不用呢？”
    “那就逼他用！”張媽道。
    “不，不用這麼麻煩。我們隻要知道那幾張銀票的編號就行了。我今天派人暗中搜查整個江府，便可找出那幾張銀票。到時候有了物證，再去請安泰的掌櫃前來對質即可。”江夫人道。
    “若能如此再好不過！我這就去找當時的賬本。”段掌櫃感覺看到了希望，這種被人掐住咽喉的感覺就快結束了。
    “好，我現在就陪你去櫃上取賬目，然後回江家替你找證據。”江夫人說罷便起身，吩咐張媽道：“你先去結賬，我們隨後就到。”
    “是，夫人！”張媽應聲離開。
    “謝謝你！”江夫人突然低聲說道。
    段掌櫃一愣，淡笑說：“是我該謝謝你願意幫我！”
    “我是感謝當年你肯昧著良心幫我。如今我先幫你，也是有條件的，不存在誰謝誰！”深吸一口氣，偷眼望他，鬢角白發已露痕跡。即使不願承認，但大家確實都老了，那些被揮霍的歲月再也回不來了。
    “當年幫你，我是心甘情願的，從未奢求你的感謝。”段掌櫃起身，替她開門。
    江夫人停下腳步，回首問：“那麼這次呢？還和以前一樣嗎？”
    “對不起，我已有我的妻。”再平淡不過的語句，可聽起來卻是濃濃的深情。他的妻，光憑這一點，自己就做不到，因此再也回不去了，不是嗎？
    不敢再回頭，怕自己紅著眼被他看到。匆匆下樓，張媽已等候在那裏。看見夫人的眼眶有些濕潤，再看看後邊的段掌櫃也是一臉凝重。不禁感歎，此生已錯，隻能期待來世了！
    江家的鋪子離醉仙樓並不遠，沒走幾步便到了。江夫人率先走了進去，櫃上的夥計大多沒見過她，但對她身後的段掌櫃是再熟悉不過了。
    “段掌櫃，對不起，大少爺有吩咐，您不能進裏邊去！”一個小夥計攔住了段長瑞，卻底氣不足，看著江夫人嚴厲的表情聲音漸漸輕了下去。
    “你好大的膽子，段掌櫃也敢阻攔！”江夫人怒斥道。
    “算了，他也不過是聽上頭的吩咐罷了。我們沒必要為難一個夥計。我將那本賬本的位置告訴你，你進去拿便是了。”段掌櫃拉住江夫人，這件事情不可鬧大，若是讓江雨澤他們有了提防可就不妙了。
    看見段長瑞對自己點頭暗示，不得不壓下心中的怒火，對小夥計說：“我是江家的主母，我可有權利進去？”
    “這……”小夥計一時沒了主意。按說主母雖是江家管事的，但這生意上的事情一向是不讓女人插手的。可自己又不能得罪了夫人，否則明兒就該卷鋪蓋走人了。
    乘著小夥計猶豫的時候，江夫人一把推開他，走了進去。按照段長瑞剛才告訴自己的位置，找到了那本賬本。還算順利，翻看那幾日的記事，果然有此一項。
    “安泰錢莊，芳字第六百八十四號至芳字第六百九十二號。”江夫人默念，將這些數字一一記下。想了想，便將賬本帶了出去。有了這本賬本，也能算是證據之一。雖說隻是段長瑞的私用賬本，但到時能和安泰掌櫃的證詞相符，便又是多一成勝算。
    “夫人，這賬本不可以……”小夥計總算等到江夫人出來，見她手中拿著一本賬本便上前阻攔。
    “不可以什麼？”江夫人瞪了他一眼，小夥計嚇得向後一縮。
    “竹珺，我們走！不要弄出什麼動靜來！”段長瑞拉過江夫人，轉而又對小夥計吩咐道：“這賬本是我私人所有，和江家的賬本無關。今日之事你不準說出去，否則明日你就不用再這裏做了！”
    說罷，看見小夥計愣在那裏，便拉上江夫人迅速離開。
    偷眼看他，拉著自己的手腕，剛才喚著自己的閨蜜。若不是現在這身行頭，隻怕自己會誤以為回到了過去。那種感覺，終身不忘！